“呃，你前几天去锦江市了解宏达公司火灾事故的情况，有人说你支持群众，给市委出难题，影响市里的稳定，这是怎么一回事？”钟国梁终于扯到了他要谈的话题。
“您相信吗？”司马民望停下脚步平静地反问道，双眼一直盯着对方。
“我当然不相信。”钟国梁毫不迟疑地回答。
司马民望笑着说：“不见得吧？您是又信又不信，半信半疑。”
钟国梁也笑了：“哪里哪里，我不过随便问问。”
“今天约我出来散步，确实不是突发雅兴，小报告还打得很快嘛。”
“现在对群众集体上访，要特别注意做好工作，防止酿成事端。”
“我是支持群众，但究竟是给市委出难题，还是做稳定工作，您可以派人去宏达调查嘛。”
钟国梁挥了挥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相信你司马民望的为人和水平。”
“现在有人把客观事实当作面团，根据自己的某种需要，随意捏作各种形状，既可以捏成天使，也可捏成魔鬼。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或者别的什么，这要看我们领导的分辨能力了。”
“天使也好，魔鬼也好，由他们去捏吧，我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就好，我相信烟雾不会迷住您的眼睛。”司马民望微笑地望着对方。
“我的视力怎么样，你司马民望还不清楚？”
两人都开心地笑了。这日暮里的笑声，协调而和谐……
锦江市委办公楼的过道里，张毅拿着一份报告，匆匆地走着。他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将报告递向坐在安乐椅里的戚新国说：“戚书记，宏达公司的火灾损失非常严重，市纪委依据党纪条规，要求正式立案查处有关责任人。这是立案报告。”
戚新国像针刺似的抬起身，但并不去接张毅的报告，而是一反常态，劈头盖脑指责说：“你们是不是闲得没事做？市委已经决定，市纪委不要插手宏达公司火灾的事，由公安部门写出调查报告就行了，你们还立什么案？人家钟萍是省委书记的女儿，能随便立案吗？你这不是有意为难我吗？”
“戚书记，不要误会。我们不是立钟萍的案，而是立这场火灾事故的案。如果钟萍有重要责任，需要立案，再按规定办理有关手续。”张毅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戚新国见硬的不行，语气就变得缓和说：“公安部门已经调查清楚，正在写调查报告嘛。要不要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由市委研究再定吧。”
“戚书记，我实话实说吧，是省纪委依照党纪条规，要我们立案查处的。我们不立案查处，是失职呀，上面追查起来我们也不好交代。”张毅边说边把报告再次递向戚新国。戚新国接过报告往桌上一丢，又盛气凌人地说：“你怕什么？上面追查起来还有市委嘛。”
张毅不软不硬地追问：“市委同意立案还是不同意立案，我好给省纪委一个明确答复。”
戚新国见张毅开硬弓，就说：“好吧，报告放在这里。等我们几个书记研究以后再说。”。
戚新国说完便只顾翻阅桌上的其他材料，不再搭理，好像旁边根本没有张毅存在似的。张毅强忍着火气，掉头走出了办公室……
傍晚，张毅回到家里，就进了自己的书房。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边狠狠地吸烟，一边在房里急促地走来走去，脑海里显现出戚新国盛气凌人、不理不睬的样子，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真是岂有此理！”
“你下班一回来就发什么牛脾气？你看看自己写的横幅，又忘记了。”端庄贤淑的妻子李秀兰闻声进来，轻言柔语地劝说自己的丈夫。
张毅望着墙壁上挂的“制怒”二字的横幅，冷静了下来。
李秀兰端来一杯茶说：“喝口茶消消气，别老抽烟，弄得满屋子烟味。”她又把张毅拉到桌边坐下，“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写的《莫生气》歌。”李秀兰紧挨着张毅站着，指点着桌面玻璃板下的字条念道：“莫生气，莫生气，世上多少不平事，学会冷眼看螃蟹，哪有横行到无际；莫生气，莫生气，你发脾气我不计，绵里藏针柔中刚，坚持党性讲政治；莫生气，莫生气，生气百害无一利，敢于斗争讲策略，冷静才能出智慧。”张毅听完《莫生气》歌，不自然地笑了。他捏着老婆的脸蛋：“你这个中学老师，不下功夫教学生，倒下功夫教起我来了。”“我既要下功夫教学生，更要下功夫教你。”李秀兰轻轻打开丈夫的手，一边收拾屋子打扫卫生，一边数落张毅，“因为你的牛脾气，吃了多少亏呀。你太耿直，太认真，太执着，脾气又大，得罪了人，穿了‘小鞋’还说不出口。你转业到了地方，应该好好吸取教训了。”
“不要瞎扯好不好？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哪能人人都在部队干一辈子？我的脾气不好，容易动怒，这是我的毛病。我在家里一个人发发脾气也不行吗？”张毅不服气地辩解。
“你心里有气，要找个地方发泄发泄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没有血性的男人。俗话说，铁无钢则不坚硬，人无刚则无锐气。没有锐气的人能干什么呢？关键是要掌握一个‘度’。”李秀兰在继续数落丈夫。
张毅把老婆向房外推着说：“好好好，我的家庭教师，我知错了。你去干别的吧，我还有事。”
张毅把房门关上，站在窗前又点燃了一支烟。窗外已是一片灯火，映照着轮廓模糊的高楼大厦。突然，他拿电话拨通说：“龙师傅嘛，请马上开车来我家里，送我上省城。”
车辆川流不息的公路上，一台桑塔纳轿车在飞驰。车后排坐着张毅。他神态肃穆，目视前方。
随着桑塔纳的奔驰，张毅的思绪在飘飞。妻子的数落，张毅嘴上不服气，心里还是认账的。他在部队搞纪检工作，因为太耿直，太执着，确实得罪了一些人，甚至得罪了有的领导。
虽然说，没有受到明显的打击报复，但有些事总有说不清的滋味。转业到地方，他在一个地区担任副专员。正当干得起劲的时候，组织上又找他谈话，说要调他去锦江任纪委书记，并反复强调，这是省委经过严格考察慎重研究才决定的。他内心确实不想来，但作为党员，服从组织安排，这是起码的纪律要求。他二话没说，就点头答应了。张毅来锦江市之前，省委书记找他谈话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他坐在钟国梁办公室，习惯地摸出了香烟递给钟书记一支，钟书记坐在沙发上摇摇手说：“我已经戒烟了。”
“这么大的年纪还戒什么烟？听说抽烟的时间长了，突然戒烟，会使人体内部机制产生失调。”张毅随手将烟塞在自己的嘴上。
“不会这么严重吧。现在有实权的领导干部只要喝酒抽烟，人家就投其所好，用高档的烟酒相送。一瓶好酒，一条好烟，就两三百元，甚至七八百元。如果领导干部敢收一条烟，人家就敢收一头牛；领导干部敢收一头牛，人家就敢收一座楼。我现在戒了烟戒了酒，就省了许多麻烦。”钟国梁发表了一番烟酒的议论。
“看来，我得戒烟了。”
“戒烟不戒烟，各人的习惯。只要自己的方寸不乱就行。”
张毅将烟点燃说：“钟书记找我来，有什么指示？”
“谈不上什么指示，无非是给你打打气，要你好好干。你作为地区副专员调锦江当纪委书记，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是有，纪检工作难搞啊。”
钟国梁站起来走动说：“你不用怕，放手去干，省委、省纪委做你的后盾。地方纪检监察工作嘛，简单说来，就像一股奔腾不息的激流，把党内和政府内沉积的污泥浊水冲刷干净，使各种被掩盖的丑恶现象暴露出来，并得到惩治。”
“您这种说法非常形象，使人一下就理解了问题的实质。”
“你去锦江，担子不轻啊。近年来，群众对锦江市个别领导反映强烈。但派人调查，结论总是既不能肯定，也不便否定。”
“我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