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说过‘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诚然如此啊。”
这位说话的老者,正是执政大唐帝国四十年的皇帝,唐玄宗李隆基。
李隆基身形颀长,虽然岁月在这位登基多年的老人身上刻下了苍老的痕迹,但几十年处于权力之巅的皇帝生活使得他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天下人都不具有的威严与霸气。
被他称为“陈卿家”的人,是正四品上正议大夫、门下侍郎陈x希烈。众所周知,他是门下省的第二号人物、李隆基的宠臣。虽然有人认为他属于李林甫一党,也有人认为他是中间派人物,甚至有人认为他自成一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深得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幸。
在目前朝廷的高官大吏中,陈x希烈所受到的皇帝恩遇恐怕还要在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御史中丞王鉷、邺郡太守王琚几个宠臣之上,仅次于右相李林甫、户部尚书裴宽、户部侍郎杨慎矜等几人。
陈x希烈略一沉思,便开口答道:“回陛下。此人言辞慷慨激昂,弓术箭法又的确有独到之处,或许是个可造之才也说不定。”
“嗯。”李隆基不置可否,把目光转向身旁另外一位身着红衣的中年官员身上,和颜悦色的问道:“杨爱卿,你的想法如何?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位被他称作“杨爱卿”的中年官员,并非是后来权倾朝野的杨钊杨国忠,也不是杨贵妃娘家兄弟的其中一位,而是目前极为受宠的新任户部侍郎杨慎矜。
这位杨慎矜的家族极为显赫瞩目,因为他本人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曾祖父是杨广次子齐王杨暕,祖父尚衣奉御杨政道,父亲弘农郡公、太府卿杨崇礼。他本人则深沉刚毅,富有才干,是少数几个得到唐玄宗李隆基极为宠爱的臣子之一。
他年初刚从正五品上阶的中散大夫、御史中丞直接升迁到正四品下阶的通议大夫、户部侍郎。直接越过从四品上、下两阶而骤升为正四品高官,这种破格的恩宠近些年来已经十分罕见了。此外,他还充京畿采访使、知任太府出纳使、诸道铸钱使、权判御史中丞。集众多使职、权力于一身,一时风头无二。
“回陛下。”杨慎矜不假思索便拱手答道:“微臣从外甥辛景凑那边得知,这个顾元溪的确文采卓然、精通诗词。不想今日还能见到他勇武刚强的一面,想来倒是文武双全,或许可以征辟为官。”
“哦?精通诗词——”李隆基不仅是个皇帝,还是个极为爱好音乐戏曲的艺术家,他在音乐曲词方面也是天赋极佳,一听到有人也精通词曲便完全来了兴趣,他笑道:“这倒是有趣。杨卿家跟朕说一说。”
杨慎矜点点头,略微思索便沉声唱道:
“楼阴缺,栏干影卧东厢月。
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
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咦?”唐玄宗李隆基一怔,随即闻言拊掌道:“这首曲词将春闺少妇的怀远愁思描写得淋漓尽致,实在是颇见功底啊。片时春梦,江南天阔。好!好!好!想不到这顾元溪倒真是文武兼备,朕都想见见他了。”
“陛下,不可。”陈x希烈闻言一惊,忙上前劝阻道:“陛下,我等今日微服私行,是要去拜访九仙媛的。若是在此露了踪迹,恐怕是去不成了。”
九仙媛便是唐玄宗的亲妹妹,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因为排行第九,故而尊称为“九仙媛”,如今正在终南山修道。
说起来,李隆基今日到此处也是偶然。他并非是故意来太乙猎场观看比试了。诚然,今日之事也算热闹非凡,但这些还入不了他的眼。他今日与陈x希烈、杨慎矜两人是为了去往终南山与玉真长公主李持盈论道的,只是恰好这太乙山乃是终南山支脉,因此缘故稍微驻足片刻,不想恰逢其会看到史思明、李晟与顾元溪比试的一幕。
“嗯。”李隆基轻咳一声,点头笑道:“黄门说的是,倒是朕思虑了。”
陈x希烈是门下侍郎,这个职位在唐以前称为黄门侍郎,故而李隆基以此称之。
陈、杨这两位大臣之所以今日能跟随李隆基到终南山论道,除了自身受到的宠幸之外,便是因为这两人都是道学功力深厚。
杨慎矜姑且不论,这陈x希烈以精通道家学说闻名。他年轻时被李隆基召入禁中,讲解《老子》、《易经》,并常以神仙符瑞取悦于玄宗,可谓是朝廷官员里道学第一人。这李唐皇室自称老子后裔,故而以道教为国教,崇道之风以唐玄宗一朝为甚。
当然,唐朝皇帝的信仰也是很奇葩。虽然前期的皇帝十分崇道,如高祖、太宗、高宗、睿宗、玄宗等。但到了唐朝中后期,这自称道家苗裔的李唐皇室里,反而出了不少个佞佛的皇帝。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号称“中兴英主”的唐宪宗、以及最后一位安稳死在长安的唐懿宗,这两位皇帝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亲自迎接佛骨,结果亲自迎奉佛骨后不久都挂了,驾崩去见了佛祖。
故而,玄宗一朝,以道学出众而得宠的人不计其数。如今陈x希烈不仅是门下侍郎,还是崇元馆大学士、太清太微宫使。杨慎矜则是崇玄馆大学士,太清太微宫使。这几个官职,都是属于道学的官职。天宝一朝,得宠的京官近臣都会挂上这几个虚衔。
“朕对这个顾元溪颇有好感啊。”李隆基忽然笑道:“既能作出这样的好词,又有这样高超的弓术箭法,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心怀报国之意,是个忠义之士啊。”
陈x希烈见皇帝这么一说,心道又是一个麻雀变凤凰的例子了。唐玄宗继位以来,这样的例子多的是。开元前期的毛元仲,甚至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陈x希烈不就因为精通道家学说而被皇帝宠幸的吗?如今已经官至正四品门下侍郎一职,甚至皇帝李隆基已经不止一次暗示提拔他入政事堂为宰相了。
这样想来,这个顾元溪飞黄腾达也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了,自己何必冒险去得罪一个即将得宠的新贵呢?于是他顺着李隆基的意思答道:“陛下圣明,这顾元溪才华、忠心都是可用。”
“嗯。”李隆基满意的点点头,这陈x希烈看着就是顺眼,从来不会忤逆自己的意愿。他把眼睛放到杨慎矜身上,笑问道:“杨卿,你的意思呢?”
“臣以为,若是才能、忠心可用,那么破格提拔也不妨。”杨慎矜沉吟道:“只是这提拔力度不可太大,否则会引起朝野议论。”
杨慎矜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实则是旁边的陈x希烈提醒了他。在他看来,这个陈x希烈要能力没能力,要办事也不会办事。偏偏就因为会几部道家经典被皇帝宠幸而骤至高位。这种做法,在杨慎矜看来是不可取的。但既然皇帝决意提拔一个新人,他当然不会去触犯李隆基的逆鳞,但至少要把这件事限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比起陈x希烈的一意谄媚,杨慎矜则比较务实。在不得罪皇帝的情况下,他尽可能的去维护官场的旧制度与规则,也难怪他能在波诡云谲的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嗯。杨卿家说的也有道理。”李隆基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两位卿家认为如何封赏他好呢?这顾元溪文武兼备,朕倒是有些犹豫,是要授他文职呢,还是属于武阶呢?”
大唐的官职,虽然已经分为文官、武官。但这种文武分途,与宋元明清等朝不同。唐朝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到最后都是有机会入主中枢,担任人臣之巅的宰相一职的。
这便是所谓的出将入相。此时唐人初入仕时,选择投身边陲的人反而比选择文职要多。毕竟大唐官员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的。而此时唐朝国力强盛,对外战争占据优势,运气爆表遇到大战的话,几年下来就可以官至校尉级别的将佐。这种升官发财的速度,要比文官苦苦熬资历容易多了。
宋明清等朝虽然文官熬资历的时间更长,竞争也更为强烈,但世人都打破脑袋往文官这条路上挤,这是因为重文轻武的风气使然。
这种畸形的政治风气越往后越严重,到了明清两朝,像总兵这样的顶级武官遇到三四品文官居然有时还要自称下官卑职。而武将做到顶也就是镇守一方的总兵而已,其它再加就是虚衔了。
而此时唐朝无论文武官员,都是有一条康庄大道在面前等你。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出身,都可以成为节度使然后入朝执宰中枢与天下。当然,宰相人选还是文官比较多,毕竟文官熬资历难,在政事方面也更为熟悉。但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道路或许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都是光明的。
只是文官、武官这两条不同的方向,即使殊途同归,但一开始入仕途为官的道路肯定有天壤之别。故而陈x希烈与杨慎矜一时间都不好随意决定。
“这样吧。”李隆基拍腿决定道:“授其为文散官从九品下阶的将仕郎,补太乐鼓吹署乐正,充国子监录事,兼太子左春坊主事。再许他权内教坊、梨园行走。”
陈x希烈与杨慎矜两人闻言面面相觑,看来这顾元溪是要走上幸臣这条路了。
两人心里感慨道,皇帝真是老了。这样文武兼备的人才,把他放在文官或者武官一途,都是有极大发挥空间的。但太乐鼓吹署乐正是乐府官职,许他权内教坊、梨园行走。明显是看重他曲词方面的才华。至于太子左春坊主事,也是从九品下的职官,但目前东宫官署形同虚设,这太子左春坊主事一职自然也是个虚衔了。
唯一可幸有个国子监录事,这是国子监内总录文簿的一个从九品职官。虽然位小职卑,但起码还是个通向康庄大道的缺口。虽然,被皇帝当成幸臣很容易飞黄腾达,但一朝失宠那就只能等死。即便是陈x希烈这样以谄媚得宠的人,也不希望天下人把他定义成幸臣。这是大唐风气使然,一旦被定义为幸臣,那么就会被天下人看不起。
这样看来,皇帝真是老了。若是开元初期,遇到顾元溪这样文武全才之士,李隆基一定会想法设法提拔他在重要职位上的。如今居然想把顾元溪培养成一个乐府伶官,当真令人匪夷所思。不过这样的想法,陈x希烈与杨慎矜自然不可能表露出来。只能偷偷为顾元溪默哀了。
“就这样决定吧。二位卿家找人去宣旨便是。”李隆基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他伸张胳膊笑道:“在此耽搁不少时间了,你们安排下,我们启程终南山吧。”
在能一言决定天下人生死的李隆基看来,自己已经在顾元溪这个小人物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了,这本身就是一种恩宠异遇。至于自己的安排对于这样的人才会不会是一种浪费,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他看来,大唐的人才已经足够多了。多到已经足够去维护这个大唐帝国的荣耀,足够展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了。无论是朝廷还是边疆,大唐都是人才济济,多一个顾元溪又如何,少一个又如何?
已过花甲之年的李隆基考虑不再全是以国事为重了,他需要关心的先是保证自己的皇位权力,然后便是自己的生活享受了。把顾元溪放在身旁,能够满足自己的歌舞声色享受,何乐而不为呢。
穿越盛唐不到半年,顾元溪的命运就被古代这些高高在上的拍板决定了。而他,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