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好人需要偿命,杀恶人也需要偿命。
不需要偿命是因为不会被抓到。
那么被杀的人就会很冤。即便死者是恶人,也很冤。
就比如楼一鸣。
他被杀死的那天本是吉祥的日子:丁丑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也是这个斧头帮帮主的生日。只不过,在他觉得头部被什么东西清脆地撞击一下之前,他不知道这个美好的日子竟会成为他的忌日。
那声音特别清脆,比耳旁的鞭炮声还要响亮,却更带着一股劲道将他击倒。只眨眼之间,楼一鸣眼中看到的便不是面前的宾客,而是白昼一样的夜空。白昼一样的夜空是升空的烟花照耀所致,可在楼一鸣的眼中,却只是渗白一片,没有任何其他色彩。
那一眼也是他的最后一眼。他的口中没发出任何声音便砰然倒地,鲜血顺着眉心汩汩涌出。
没有一个人想到楼一鸣会在这里中枪,包括他自己。
来此赴宴的三百余名贵宾都是社会名流。虽有许多其他帮派老大,但谁也不会在这场合下拔枪杀人。
五十名保镖混杂其中,有谁行刺的话,估计枪刚刚掏出便会命丧黄泉。
花园距外面的街道一百米,而这条街道向外扩展四百米范围之内都是斧头帮控制的地盘。也就是说,五百米之内绝对不会有人射出这一枪。
这一发子弹自上而下直入眉心,显然刺客居于高处,而五百米之外居高临下的地点只有八百米远左右一所七层楼的宾馆。八百米左右距离、黑夜之中,虽有烟花光亮照耀,但直中眉心、一枪毙命,这等高超的狙击枪法让围聚在楼一鸣尸体旁的几名黑帮老大也自叹弗能。其中一人俯身看着楼一鸣额头,目光久久不移,充满恐惧。
“百步狙杀!他没死!二十年了,丁雪峰回来报仇了!”他喃喃自语,而说话之时手也不禁颤抖。说罢,他匆忙起身,吩咐手下备车,再也不看楼一鸣的尸身一眼。似乎多看一眼,手就会又抖动几分。
从那一夜起,这位名叫方春秋的上海滩一霸便深居豪宅,闭门不出,整整一月。直到一月后因帮派要事相商才隐秘出行。
那一日,上海滩晴空万里,但方春秋却只能看见头顶上那一片天空。因为出门之时数名身高马大的保镖将他紧密围住,密不透风地护送进轿车。到了目的地,又如此这般地将他护送进开会的大厅。
直到方春秋开完会出来,众保镖将他护送至车门前几秒钟,一切保护措施都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都毫无异状。但就在此刻,两名卖花女子捧着花篮径直走过来。未等她俩近前,两名保镖已上前两步张口喝斥。
“快滚,别在这里——”可话未说完,伴随着“飕飕”两声,两名保镖竞扑通倒地!每人胸前都明晃晃地插着一把飞刀!
“老板,不好!快进车里!”其余保镖稍一愣神的刹那间,方春秋身旁一个保镖已机敏地喊了出来,同时飞快地将老板推入车内,而自己也抢步跨进驾驶室。
轿车发动声响起之时,方春秋也听得外面双方交火的枪声砰砰传来,子弹撞击到地面迸起,直砸得轿车外壳也砰砰作响。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即便方春秋这个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也不免手心冰凉。而驾车的保镖却面色不改、镇定自若,紧紧握着方向盘喊了一声:“老板,坐稳了!”便一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轿车飞驶出两个街口。听不到枪声后,方春秋悬着的心略微放下,这也才注意到这个保镖竟是自己一向不怎么看重的阿三。这阿三武功平平,平时也没显出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今日却是反应灵敏、身手敏捷。
“阿三,以后你给我开车,做我的贴身保镖。”
“谢谢老板。现在安全了,您休息一下吧,到家我叫您。”阿三回答着,嘴角却挂着一丝奇怪的微笑。
经过刚才的紧张场面,方春秋也感疲惫,闭上眼睛思索着这次暗杀。
从刚才枪战的枪声来听,是手枪的声音,而且声音杂乱、方向不一,这不像是那人的风格。丁雪峰擅长远程狙击,喜欢那种一枪毙敌的快感,很少近距离枪战、乱战。可那两个卖花:女子使用的无疑是无影飞刀功夫,可这功夫只是二十年前的丁雪峰才会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两名女子是他的徒弟?想到这层关系,方春秋心中一凛。二十年前他们五家帮派联手突然袭击,那也是伤亡大半才将桃园帮击垮。如今若是丁雪峰带着徒弟携手复仇,而且还是处于暗处,自己如何防范得了?
正思忖之间,车子猛地停住了。方春秋睁眼看去,却是一处陌生的地方,四周除了废旧的厂房便是杂草灌木,竟是身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内!
“阿三,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把车开到了这里?”方春秋忽觉不安。
阿三回头冲他微微一笑,方春秋却看得大惊失色。
坐在驾驶位置的人竟然是一个陌生男人!
“你……你不是阿三?你是谁?”说话之时方春秋的手已摸到腰间手枪,但却不敢掏出来——因为对方的枪口已顶在他的面前。
“那个傻乎乎的阿三在你刚才开会议事的时候早已一命呜呼了。”对方嬉笑着说,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方春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顿时明白:“千面易容术!你……你是丁雪峰的什么人?”
对方冷笑道:“就你这样一个无耻的败类还配提及我师傅的名号?下车!”
方春秋心中冰凉,长叹一声黯然下车。抬头看去,前方站立三人,一男两女,均是年轻人,却并未见到丁雪峰露面。
落入丁雪峰的手里横竖是死,这毋庸置疑。想到这里,方春秋反而镇定下来,缓步走到三个年轻人面前:“你们是丁雪峰的徒弟吧?你们的师傅呢?。他等了二十年才对我动手,怎么不出来?”
为首的男子哼了一声:“方春秋,先师想要杀你不会等二十年。他老人家只不过要把这个报仇的机会留给我们罢了!让我们有机会为父报仇!让你多活了二十年,你应该感谢先师才是!”
“先师?为父报仇!”方春秋看着面前两个青年的相貌,依稀是二十年前桃园帮另两人的模样。他顿时明白过来,长叹一声:“子报父仇,天经地义。
你们动手好了。”
男子冷笑一声道:“方春秋,如果我这样杀你,你可能心有不甘,觉得这是我们设计抓你。看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看在你没有投靠日本人这一点上,我给你一个公平较量的机会。看到前方那个草垛了吗?你以一身轻功闻名上海滩,如果你在那草垛处开始施展轻功能躲过我一枪不死的话,我们以后绝不找你麻烦!不过,你要将你所知道的勾结日本人的帮派告诉我!”
闻听竟有生机,方春秋心头一喜!他打量了一下前方的草垛,暗自盘算。
那草垛距离这里足有一千米开外。丁海峰虽然枪法神准,但二十年前也未曾听说他在如此远的距离能一枪毙敌。如今这人还是他的徒弟,枪法岂能有他师傅高超?楼一鸣虽被精确狙杀,可那只是八百米距离,而且是在静立不动时被击中。自己则是在一千米之外,还可施展轻功。凭自己的轻功造诣,两三秒之内便可再越出十数米,更可左右腾挪,赢面显然大了许多。这小子说了只发一枪,即便他枪法再准,只要这一枪未击中我的要害,便是他输。
盘算之后,方春秋问道:“你说这话可是当真?你不会在这之前开枪?也只发一枪?只要我没死,就放我一马?”
男子朗声道:“你该知道我师傅和先父行走江湖时一言九鼎,我岂能坏了他们的名声!如果你躲过我这一枪,我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你也是命不该绝!”
方春秋听得这话,放下心来:“好,你拿纸笔来,我将那些人名写下就是。”
几分钟之后,方春秋将笔掷于纸上,瞅了这男子一眼后转身向草垛走去。
望着越来越近的草垛,方春秋也渐渐将丹田之气运足,待将到草垛前几步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果真守信,枪还未曾端起。方春秋转回头来,将体内气息运足,骤然身形变动,施展出十二分轻功功力向前方奔去,转瞬之间那草垛就已在身后。
那男子瞅了一眼方春秋左右腾挪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将枪提起。但枪一提起,瞄准镜的十字中心就立刻紧紧随着方春秋的胸部移动。吸气正足时,枪口已对准方春秋身形左侧三米处,待到将要呼气之时突然屏住呼吸,一秒钟之后右手食指第一节、第二节之间轻轻搭了一下扳机。
“啪”地一声脆响。
方春秋应声倒地。
男子屏住的这口气才缓缓吐出。
“死了?”刚才开车的男子略显狐疑地问。
持枪男子淡淡一笑,没回答他这句,只是开口吩咐:“三宝,一会儿给方府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来这里收尸。”
“啸飞哥,好厉害啊!上次看你狙杀楼一鸣的枪法倒没觉得太吃惊,可看你今天这枪法,我觉得你比一年前精准多了呢!刚才我好紧张的,要是你这一枪打不中他,那他就活命了啊。”
啸飞看着说话的这个可爱的女孩笑道:“圆圆,我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和他打这个赌,你以为我会将报仇的事情当儿戏呵。我那么做的意图是故意卖给他一个活命的希望,否则他怎么会写出那些人的名字?”
圆圆羡慕地看着啸飞,嘴里嚷嚷着:“我要学你这枪法,你一定得教我。”
啸飞哈哈一笑:“枪法是可以教你,不过这狙击并不仅仅依靠枪法。就像刚才这一枪,仅仅是枪法准我也难以做到一枪毙命的。”
“那还靠什么?”
啸飞笑而不答,只是用手依次指指自己的头、眼睛和耳朵,似乎是故意在逗这个可爱的女孩。
圆圆眨巴着眼睛,琢磨着啸飞的话,而身旁的另一女子此刻开口道:“啸飞的意思是还要用脑子去分析,用眼睛去观察,用耳朵去分辨吧。就比如刚才的这次狙击,看似冒险和方春秋一赌,实际上一切都在你啸飞哥的布局之中。”
这话一出,不但圆圆大感兴趣,连三宝都被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