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作者一组获金麻雀奖的作品。小小说题材涉猎广泛,社会各个层面的人物、事件均在他的关注范围。作者注重塑造一系列风格硬朗、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形象,讴歌人间浩然正气和道义尊严,爱憎鲜明,特别是他对老一代革命家和当代军人高洁形象的塑造,往往有感人肺腑的故事情节和生活细节,其精神深度和力度给读者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还有对市井小人物的成功刻画,也是作者小小说的另一大特点。他熟悉底层百姓的生活方式和语言方式,往往能够比较敏锐地捕捉到闪光的话语和情态,用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感染和吸引读者。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在特定环境的描写中,被作者展示得昭然若揭、淋漓尽致。
海边,有一位老人
新兵两手托着下巴,撅着屁股趴在窗口,不大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窗外的海滩。
正是中午,蓝色的大海像淘气累了的孩子,静静地依偎着金色的沙滩小憩。几只悠闲的海鸥潇洒地在海空中舞着芭蕾似的姿势,给寂静的海面点缀了几笔跳动的音符。
哗哗的海涛声又勾得新兵后背发痒:”班长,游泳训练不搞喽?”
班长抱着一本书头也没抬:“不是不搞,是推迟。”
新兵:“为啥子嘛?人家刚刚学会。”
班长:“肯定是要来首长了。”
新兵兴奋地转过身:“是啥首长,师首长吗?”
班长:“大。”
新兵:“那是军首长喽?我还没见过师首长呢。”
班长甩过一句“新兵蛋子”便埋头看书,不再搭理。新兵又返身趴在了窗口上,两只眼贪婪地舔着海滩。
海滩上有了走动的身影。
新兵瞪大了眼睛,忽然激动地高叫起来:“班长,班长,我看见首长了!大首长啊!”
班长被新兵的喊声惊了一下,说道:“咋呼啥?”
新兵激动得脸发红:“班长,我看清楚了,真的是他老人家啊。你说,我们能和他说说话吗?”
班长放下手中的书也趴到了新兵旁边。
海边,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精神矍铄、神态坦然地伫立在岸边,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
老人到来的消息如轻柔的海风吹遍海滨,人们聚集在浴场的围墙外。
老人弯下腰掬了两捧水,缓缓地拍打着胸臂,准备下水。他转过身,看到了围墙外的人群。老人问:“该是战士游泳训练的时间喽。”老人身边的人说:“为了安全,训练时间推迟了。”
老人笑了:“要不得,大家一起来嘛。”
老人身边的人向围墙外的人们挥挥手:“首长让大家一起来。”
噢——一片欢呼,人们雀跃着涌进海滩,围在老人身旁,问候祝福。
老人微笑着向大家挥手:“我们—起去问候大海吧。”
大家和老人一起游进蓝色的海洋,有的人穿着长衣裤也跟着扑进了水里。
新兵有些着急,“狗刨式”扑腾到前边,他看清了眼前这位充满传奇经历的老人,情不自禁地喊了声:“首长好!”老人自如地徜徉在海浪中,对新兵微微地笑了。
新兵心潮澎湃,激动得忘了自己是在水中,笔直地敬了个军礼,人便要沉入水底。班长扯住新兵的胳膊,瞪了他一眼。
老人动作自如,边游边问:“是新兵吧?”
“报告首长,已经入伍八个月。”
“是刚学会游泳?”
“报告首长,已经学会一个星期。”
“你是水兵,不能当旱鸭子噢。”
“报告首长,是。”
“游泳不要怕呛水,熟悉了水性,你就会驾御它喽。”
“报告首长,是。”
新兵又说:“这是我的班长,我跟班长学游泳,要1000米达标。”
老人换了个泳姿:“班长是军中之母,班长也是军中之父。当好班长也不简单喽。”
班长一脸庄重:“是,首长,我一定要当个好班长。”海水渐渐涌起了波浪。老人在海浪中依然从容自若,谈笑风生。
游到岸边,海风微吹,有了一丝凉意。老人不用人搀扶,健步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岸边,幼儿园的孩子们站成两排,拍着手喊着:“爷爷好,爷爷好。”
老人眼中漾出慈祥的光,他同夫人一起走到孩子们中间,轻轻抚摸着孩子红红的脸蛋儿,对幼儿园的教师说:“孩子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你们的工作是缔造未来的工作,谢谢你们。”老人和孩子们一同合影,站好位置,老人忽然弯下腰,从一个男孩子的小脚丫旁捡起了几个小石子,他和蔼地摸着孩子的头:“不要硌着喽。”
老人在人们的簇拥下上了车,向大家挥挥手离去。没有众车相随,也没有警车开道。
第二天,老人没有来,传来的消息是老人已经离开本地了。
新兵问班长:“班长,不是说首长要来一周吗?”
班长说:“还不明白啊,怕影响咱们训练。游泳训练,现在开始!”
“是!”新兵和班长一同扑进大海。
当上了营长的新兵,闲暇时,总爱支撑着下巴趴在窗口。他对老班长说:“教导员,我好像总能看到海边站着一位老人。”
老班长说:“我也是。”
每年的游泳训练,营长都要做动员,都要讲老人的故事。
被子
屋内的空气沉闷压抑,劣质烟的焦油味在沉闷中肆虐。大缕大缕的烟雾从韦德老汉没了门齿的口中喷出,模糊了老汉一脸遒劲沧桑。
“不管咋说,娃的事,你得管。”韦德老汉借着点烟的当口迸出一句,又大口大口的吐烟雾。
将军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攥着拳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娃做到现今不易啊,五十来年我没求过你啥。今天我豁出老脸,求你,给娃说说话。啊?”韦德老汉把一个包袱卷塞到将军夫人的手上。
将军夫人轻轻地解开包袱,里面裹着的是半条破旧的棉被。夫人泪水盈莹,望着鬓发斑白的将军,哽咽着:“你就给打打招呼,疏通……”将军扭过头,目光剑一般扫来斩断了夫人的话头。
将军缓缓接过夫人手中的半条被子,示意夫人打开皮箱,皮箱里也放着半条破旧的棉被。将军和夫人颤抖着手,把两个半条的被子慢慢的接合在一起。将军夫人终于忍不住,趴在被子上放声大哭。
久远的岁月瞬间被拉近了。1942年华东华北遭遇旱灾,日本鬼子加紧对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的扫荡,并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当时任八路军某部政委的将军奉命撤退转移,将军的妻子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在太行山脚下一个被日军“清洗”过的小山庄里,将军的妻子早产了,呱呱坠地的是个男娃。房东也是一对新婚不久的青年夫妇,男的叫韦德。房子四面透风,家里粮缸空空,韦德媳妇用仅剩下的面打了碗糊糊端给将军的妻子。将军握着韦德的手说:“老哥,我们要追赶部队,娃,就交给你了。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再来接他。”韦德说:“放心吧,只要有我们两口在就不会叫娃受委屈。”将军环顾了屋子四周,土炕上铺着稻草,粗布单子上放着草帘子。将军捧着草帘子:“你们就盖这?”韦德骂道:“都被狗日的鬼子抢走烧光了。”将军拿起妻子身上盖的被子,找来剪刀把被子从中间截成两段。将军把半条被子塞到韦德的手上:“留给你,挡挡风寒。”韦德不收:“大姐刚产了娃,不行。”将军说:“咱是老百姓的队伍,就是有一条被子也要分一半给老百姓。”韦德望着远去的将军夫妇,对媳妇说:“带好娃。咱老百姓有这样的队伍,好日子就有盼头!”
打败了日本鬼子,将军夫妇又随军南下,全国解放了将军夫妇才又回到太行山脚下的小山庄。韦德把虎头虎脑的娃带到将军面前。将军问:“大嫂呢?”韦德两眼含泪:“你们走的第二年春上,小鬼子又来轰炸。娃他妈就把娃紧紧的裹在身下,自己被炸死了。”将军握着韦德的手动情的说:“老哥,娃就留在你身边了,让他念书,将来为咱老百姓做事情。”将军夫妇回到京城,时常寄些钱物给韦德,都被韦德给退回去了。韦德说:“娃,我能带好。”韦德每天都陪着娃到二十里外的镇上读小学,娃晌午的干粮总在韦德的胸口上暖着。娃的学习成绩好,考上县里的中学,又考上省城里的大学。娃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政府工作,没几年就当上了县长。娃办事果断利落,四十出头就到省城当了厅级干部。娃的应酬多了,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娃的媳妇女儿都移民去了国外,还是去的小日本,韦德气得大病一场。就在传言娃要当选副省长的时候,娃的事犯了,娃贪了国家的几百万财产还包养了好几个情妇。韦德老汉傻了,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娃到今天,不易啊。你得给娃说说话”。韦德老汉喷着烟还是那句话。
将军蹲在韦德老汉的跟前:“老哥。娃出这样的事,我和你一样心焦难受啊。可他犯的是国法,国法难容啊。老哥,你想想,当年咱们流血牺牲吃苦受累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咱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娃做了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的事,咱有脸去说情?”
韦德老汉深深地垂下头。整夜,大家都没合眼。
天刚亮,韦德老汉要走,跟将军要那半条被子。将军夫人已将两条半截被子细细地缝合在一起了。
将军:“韦德老哥,当年咱共产党打天下,有一条被子也要分半条给老百姓;如今咱共产党坐天下,啥时候都不能忘了要和老百姓盖一条被子!”
两双老手紧紧攥在一起,滴在手上的是滚烫滚烫的热泪。
遭遇男子汉
叶子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朦胧睡眼看到了草棚的屋顶,沿屋顶移动下来是一堵模模糊糊的墙。墙似乎动了一下,叶子清醒了,那面墙竟是一个男人宽厚的背。叶子吃了一惊,想支撑起身子,又力不从心。男人听到声响,转过身关切地说:“你醒了,好点没?”叶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籁传来,“这是哪,我怎么在这?”男人搓着一双粗壮的大手:“你是累过劲饿过劲了。五里外林子旁,你躺在河边,我把你抱回来的。”“抱回来的?”叶子抬手拉拉薄短的衣裙。男人有些慌乱:“没有,没有。我是这样把你托回来的。”男人伸出双臂做个姿势。男人怕她不信,又说:“你们城里女人轻得跟小鸟。不像俺女人,瓷实着呢。”叶子轻轻笑了一下,“大嫂呢?”男人说:“她去套野兔。你虚,得补。俺女人套野兔的手法巧着哩。”
叶子挪出草屋,阳光很亲切,很温和。绿树映衬的草屋,蓝天白云下的小溪,悦耳怡心的鸟鸣,叶子似乎进入了童话世界。真美呵。男人小心地跟着叶子,“生活多有意思,年纪轻轻的,千万别往绝处想。”叶子转过脸仔细看着身边的男人,宽宽的脸浓浓的眉厚厚的嘴唇,壮实的背膀,胸前俩块隆起的肌肉似女人的胸脯,胸脯至小腹连着密密麻麻的黑毛。胸脯上长毛,叶子只是在电影电视中的黑社会老大和洋鬼子身上见过。虽然觉得野蛮,却充满阳刚之气。叶子想起自己接触过的几个男友,要么白净单薄连拥抱的感觉都苍白无味,要么未老先发福,挺着个皮肚子一幅酒囊饭袋的样。叶子闭上眼睛,想像被毛绒绒的胸脯拥抱着的感觉,不禁红了脸。叶子捋捋秀发,“你以为我会寻短见?”男人说:“俺俩口子承包这山林已十年了,遇到这事也有过一两回,出点啥事麻烦着哩。”叶子笑了,“没出啥事也给你添麻烦。”男人列开厚厚嘴唇,“不麻烦,不麻烦。”
男人的女人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欢蹦乱跳的山野兔。女人不漂亮,却很端正,身材是那种让人喜欢的丰满。叶子记起一句话,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没想让偏僻山林里的一对男女占全。男人对女人说:“花花,快拾掇饭吧,城里大姐饿着哩。”叫花花的女人应了一声,麻利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男人说:“俺女人不会客套,心眼好着呢。”说这话时男人满脸洋溢着幸福满足。花花手脚麻利,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一盆炖兔肉,一盘炒辣椒,大葱蘸酱,面汤烙油饼,饭菜混杂在一起浓浓的香味让叶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煦。“吃吧,多吃点。”花花把兔肉挪到叶子碗前。男人拿起一棵大葱卷进油饼在酱碗里蘸蘸,张开大嘴咔嚓喀嚓吞嚼着,甚至能感觉到他牙齿欢快的撞击声。叶子被男人的吃相吸引,羡慕地看着。叶子想起城里的男人,打小就矫正牙齿,少年就有龋齿,用着各式各样的药物牙膏一口白牙中看不中用,吃完饭就用竹签抠来挑去,还三天两头上火牙疼。
叶子有午睡的习惯,入梦极快。朦胧中叶子好像拥进男人毛绒绒的怀抱,叶子惊醒了。听到隔壁传来床板有节奏的吱吱响声,还有女人畅快的呻吟。叶子脸红了,心慌慌的,轻轻下床,沿着小溪漫无目地走。叶子想,该给城里的男人打个电话,他一定急疯了。城里的男人待叶子很好,人也是小生王子之类,叶子的亲朋好友称他俩是天生一对。男人会做饭会烧菜,还会织毛衣,手比叶子巧。男人有修养,说话办事周到得体,也不乏幽默,叶子还是觉得男人身上缺点什么。
该给他打个电话。叶子又走回小屋,让她吃惊的是小草屋里的呻吟声还在持续着,床板也还得意洋洋地吱吱着。俩人做爱会这么激情这么持久,叶子羡慕着嫉妒着。城里的男人像谗奶的孩子,有空就缠着你转,摸摸索索的跟多有激情似的。动真枪真刀时就英雄气短,匆匆忙忙了事。叶子的同事惠子,刚结婚几天到处打听壮阳的药,向叶子诉苦说:“男人办事像流星,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呢他就完事喘粗气啦。”怨不得大街小巷到处都贴着治阳萎早泻的祖传秘方,原先还觉得无聊,谁知城里的男人还真就这德行。叶子故意弄出些声响,小屋里静下来。男人先出屋,“你醒了,俺乡里人晌午不打瞌睡。”花花出屋,头发有些凌乱,红扑扑的脸上写着满足。叶子说,“我想打个电话。”男人说:“俺这没安电话,得到十里外小卖店去打。”花花让男人送叶子去,还拎着一袋蔬菜,说这可是自家种的绿色食品呢。
叶子跟着男人走出山林。过河,水不深,流也不急。叶子说:“大哥,我怕水,你能背我过去吗?”“行。”男人蹲下身子,叶子趴到男人黝黑宽厚的背上。叶子闭上眼睛,不知怎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