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汤丹赶着把儿子接了回来,她还特意给他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儿子却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晚饭汤丹做了儿子最喜欢吃的包子,儿子看着包子只是一个劲地发呆。汤丹拉他过来一摸小肚子是胀胀的,小袁说一定是在幼儿园里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这孩子一惯贪吃,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小袁并不介意,找了半粒肥儿丸给他吃了。汤丹却心疼得要命,把儿子搂在怀里抱了一个晚上。儿子才四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汤丹无法对他说点什么,心里却惶恐得要命。儿子像是要惩罚她的,到了夜里果然发起烧来。小袁这才跟着急起来,抱着孩子去看了急诊。值班医生说是要等白天上班时间化验一下才能诊断,孩子只是低烧也没有给用药,两口子又抱着孩子回家麻团一样乱了大半宿。天亮的时候大男人和小男人都睡了一会,汤丹却是眼都没有合一下。好容易熬到了八点医院上班时间,赶快喊醒父子二人往医院赶。汤丹慌了一夜,头发都没有顾得理一理,整个人憔悴得像是一张经了霜的白菜叶子。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证实儿子已经得了黄疸肝炎。
汤丹抱着孩子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哭得一塌糊涂,完全失了平日的丰采。她并不是个爱流眼泪的女人,她生活的近三十个年头里,流的眼泪加在一起也没有最近一段时间多,包括那时和男朋友分手,她都没有流一滴泪水。汤丹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为何变得如此脆弱。
医生再三安慰夫妻二人,黄疸肝炎只是甲型肝炎,好治,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输几天液,十天半个月的,黄疸一退就好了。汤丹只是觉得对不起孩子,好像孩子生这个病全是自己的错。小袁见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就松了一口气。给儿子办了住院手续,安置停当了,汤丹这才顾得上给机关打了一个电话请假。汤丹原本是想让小袁去上班的,企业毕竟和机关不一样,比较忙。但是汤丹实在是太累了,儿子的事又太上心,她惟恐自己犯了迷糊误了什么事,就没有让他走。儿子输上液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小袁也劝她在儿子的床头休息一下,汤丹就真的眯了一会儿。小袁果然是忙,手机是一个劲地响,有时候是说工作的,有时候汤丹没有听明白在说些什么事情,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人说要来,小袁坚辞,后来就到外面说去了。
汤丹不知道迷糊了多大一会,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在窗外说话的声音,开始还以为是护士,仔细听一听又不是,使劲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时髦的女子在和丈夫说话,两个人的神态有点鬼祟的样子,汤丹就疑心自己没有睡醒。她只印象那女子不漂亮也不难看,年龄却要比自己年轻得多。后来俩人就从窗口外面走开了。汤丹想,人家一定要笑话丈夫的,瞧他太太这个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小袁什么时候回来的,汤丹就不知道了,她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医生说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到了第八天,小孩子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要吃要玩了。汤丹心里欠着儿子,加倍地心疼这个小人儿,医生交待孩子不能吃油腻的,戒了荤又担心营养跟不上。汤丹就把鸡蛋煎了掺了各种蔬菜给孩子包包子,小孩子吃得像头小菜猪一样。汤丹自己却是瘦了一圈,颜色也没有以前红润了。
到了一个月头上,儿子是彻底好起来。汤丹不放心,又带着他去复查了一次。汤丹就是拿化验单的时候和从电梯上下来的李逸飞夫妇碰了面。汤丹已完全失了往日的从容,脸涨得通红,说出的话更是语无伦次的。李逸飞夫妇倒是很客气,李逸飞的客气却有了更多尊贵的成分,语气也是居高临下的。李夫人说部长是陪着她看脖子的,脖子昨天不小心扭了。部长夫人还让小汤有空去家里玩。部长突然说:小汤,你丈夫看上去很能干呀!汤丹不知道部长说这话的意思,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张脸眼看着由红变白。部长说完这话,却道了再见拥着夫人进了停在门口的轿车里。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汤丹觉得关了门的车子,变成了李逸飞,让她熟悉得辛酸,又陌生得可怕;虽然伸手可及,但永远又是咫尺天涯。车子旁若无人地向前驶去,把道边的一簇开得正好的白蔷薇花荡得好似汤丹的心一样颤巍巍的。车子走了‘,汤丹的半颗心也像是被拉走了一般,剩下的半颗还记得去给儿子拿化验单。
儿子病了一场,汤丹的心好像骤然安静了下来,但她的心态却大不如从前了。有时候在电视或者报纸上什么地方看到一个人的名字,仍然会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一点淡淡的甜,又有一点微微的忧伤,空虚而又幸福。她喜欢他,并且这种喜欢在她以前的男友和现在的丈夫那里都是不曾有过的。但这种喜欢在她的心里只是一种虚空的喜欢,她是一个为人妻母的女人,她喜欢的也是一个做了人家的丈夫的男人。她就没有一点作为了。
汤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汤丹首先明白她的情感是无望的,她望而却步。但感情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哪里能说就说了?况且汤丹已经是关了前门,开了后门的,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时候独自想一想,让她完全撇开曾经过往的一切,她又是那样地舍不得。“唉!——”夜静更深时她常常在心底叹息,“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过了一段时间,汤丹的单位里分配了一个到省里学习的名额,要求是青年干部。机关的青年干部也不只汤丹一个,她本来是可以去也是可以不去的。汤丹对小袁说,儿子病那一段时间她的神经出了点问题,一直休息不好她想出去散散心。汤丹以为小袁这里会有点障碍,他这人精明,什么事情都能够处理得很得体,可干什么事情也都是以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为前提的。像外出学习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益处,女人出门难免又要增加花费,他一向是不支持的。可即便是不支持,他也会把话说得十分婉转。比如去年春天汤丹的单位组织去昆明,一人补助一千块钱,不去的不给。算下来一个人来回大概需要三千块钱左右。
汤丹倒不是舍不得那一千块的经费,主要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一回。她对小袁一说,小袁就说,还不如把自己那两千块的路费省下来,找个机会一家人一起去,你自己先去了,回头三口人就没有办法一起去了。汤丹想一想也确实是那个道理,就没再坚持。
这次汤丹却是拿定主意要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不管丈夫同不同意她都是要去的。
汤丹没有想到,小袁很爽快地支持她。小袁说,你这段时间是过于劳累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汤丹走的前一个晚上,小袁拿出两千块钱,说是上半年公司发的奖金让她带着用。汤丹心里有些感动,小袁平时在经济问题上虽然有点小家子气,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那天晚上两个人过得非常愉快,温存得相互都有点陌生了。
汤丹到了学习班上,条件还算可以,宾馆是公寓式的,三个女人各住一个房间。厨房卫生问是公用的。因为是青年干部培训班,大家年龄都差不多,开始还都有有点矜持,一天下来就成了一台戏。大家相互之间是毫不搭界的,谈起话来反而没有一点防备的意思,有时甚至会把自己保留多年的隐私一下子吐露出来。和汤丹同屋的两个女人一个叫汪键另一个叫金子玉。汪键比汤丹还要大两岁,是个生活上放得开嘴巴更放得开的女人。汪键是结过婚的,只是结了又离了,不过现在仍然和离了婚的丈夫一起过。有一天晚上,三个女人又在屋子里聊天。汪键毫不避讳地说,她至少有过三次婚外情的经历。
她这句话本身就让汤丹抓到了小辫子。汤丹不依不饶地说:那至多呢?
汪键模样很无赖地回答:短暂的撞击是不算的。
金子玉和汤丹同岁,却是个心理年龄尚有几分天真且十分好学的女人,她赶着让汪键谈感受。
汪键说:能有什么感受,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金子玉:第一个和第二个总会有点不一样吧?如果都一样,还换什么换!
汪键:第一次婚姻是上当,他手里有几个小钱儿,我有点爱个小财儿,年轻嘛,虚荣心强。结了婚才知道,除了钱他妈的什么都没有了。嫁了他你就成了他的钱财的一部分,一生气他就和我算计我花了他多少多少钱。这个还不算,心眼比钱眼还小,和别的男人说句话他就闹头疼。
我看个新闻他都在旁边喊,关了,关了,那哪是咱管的事!
汪键夸张地学着男人说话的样子,汤丹和金子玉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金子玉:后来呢?
汪键:后来我就爱上了第二个男人。现在说起来好笑,那个时候可是爱得死去活来的,觉得他就是普天下最完美的男人了。人是不错,知识面挺宽的,我丈夫不知道的他全知道,我丈夫办不成的事情在他那里统统是小菜一碟,哄女人也有办法,他可以让你幸福得云山雾罩,然后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切事情。
金子玉:后来呢?
汪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睡了几宿才知道,和他在一起你就必须为他做一切事情,他可以付出他的智商,你却必须用金钱百分之百地购买他的产品。妈的,简直是亲兄弟明算账了!和他亲妈都是一分一毫地计较,整个一个自私自利的小男人。汪键又叹了一口气:想开了就那么回事,理想的男人只是在自己的想象里罢了。
汤丹:那怎么还会有后来呢?
汪键: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不死心呀!其实到了第三次,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双方都不要那么认真,合作愉快。至于爱不爱的最好提都不要提。嗨,你也别说,这样过得倒挺神仙!
汪键的语气其实是有那么一点沉重的,金子玉却听得一脸的神往,汤丹也是很过瘾的样子。汤丹有自己的生活原则,但对待别人选择的方式她同样是很能够理解的。她读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
汪键有着女侠士一样的性格,汪键有时却不够宽容,并不知道她内心是如何想她身边那些男人的,她的嘴巴却一味地刻薄着,男女之事哪怕是海誓山盟的情缘一经她的口说出来什么都淡了。金子玉受了她的挑拨,思想觉悟也迅速上了一个台阶,也净拣些丈夫的不足来说。这是一个既甜蜜又单纯的女人,和他丈夫是中学同学,没有经过大起大落,生活和爱情都是一帆风顺的,除了自己的丈夫她没有任何情感经历。汤丹既好笑又有点羡慕她们,同时她心里也有一丝小小的庆幸,较之汪键她是安定的,丈夫也还算好。较之金子玉她的生活并不单调。
汤丹躺在洁净而干爽的被子里,心情一点一点的好起来。生活是好的,她周围的事物也是好的,她不爱谁也不恨谁,那一刻,她的心变得异常的纯净。黑夜像只宽宽大大的睡袍,将整个世界都覆载了,她在黑暗的拥裹里重新回复成一个婴孩。
汤丹有了一个新的情人,这个人是她过去根本不认识的。汤丹与他在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约会,她的情人对她非常好,他一次次地告诉汤丹他爱她。但是她盼情人却要把她送回到她丈夫那里去,奇怪的是汤丹并不觉得伤心。他们三个在一个广场中心相遇,那里有鲜花,有草地,有树,还有许多五色的小鸟。这个广场也是汤丹从没有去过的,像想象里的天堂。汤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情人、约会、广场,这些平时读起来就让人浪漫又温暖的东西,使汤丹有点儿激动。她的情人撇下他们走了。她非常想对丈夫表达点什么。她的丈夫只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她的嘴角马上流出血来,耳朵也嗡嗡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丈夫站在她的右首边,在她的左首边有一对男女正在亲热,这么大的声音都没有影响到他们。左前的一个男人则惊愕地盯着她看。汤丹觉得她和这个男人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米远,他看她的脸像是在看特写。汤丹羞愧极了,脸上几粒淡淡的雀斑还在其次,鼻子下面的一颗粉刺倒是给他看了个清楚。天啊!
汤丹捂住脸开始哭泣。
汤丹的哭声像蜜蜂一样嘤嘤嗡嗡地在屋子里盘旋,后来就有人唤了她。汤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穿鞋子的时候她想,一切都是好好的,幸亏只是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