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非
一个写专栏的人给另一个写专栏的人写序,大俗;一个写专栏的老男人给另一个写专栏的小女子的写序,俗不可耐,俗到差那么一线就到大雅了。
写专栏的大都是像我这样的无聊男人,写专栏的女人也不少,有的有聊,有的无聊,但人人都是一派懒散的腔调。《花编新闻》的原出处——也就是陌上在《京华时报》“坐家版”上的专栏,我本来是没有读过的,现在看了这些文章结成的集子,感觉便有一点异样:没有懒散的腔调,而且显得十分忙碌的样子。
我想,这大概是结集惹的祸。报上的专栏,每周一歌也好,日行一善也罢,忙的是作者,闲的是读者,或者忙里偷闲的读者。“懒散”是专栏阅读者最标准的心态和身段,也就是说,专栏作者本身大都是勤勉的,“懒散”只是读者们的创造性误读。久而久之地这样耳鬓厮磨下去,双方便滋生了一种不足与外人所道的默契。专栏一旦结集,平日里松松垮垮的时空陡然被高度压缩,页页相连,篇篇紧接,那种密集的感觉,终于宣布了“懒散”的消解。这件事有一点像看电视连续剧。比方说,当我用两个晚上时间两口气看完了三十集的《欲望都市》DVD版,就没有办法不觉得戏里那四个女人的神经和内分泌系统都很不正常——当然我也很清楚,如果我是通过HBo来看同一剧集,情况就会很不一样:“那种事情”每周办一次比每十五分钟至半个小时办一次,至少观众们“看起来”会感觉合情合理并且有益身心得多。
当然结集有结集的好处,看碟有看碟的理由,我想建议读者的是:《花编新闻》不管是枕边还是厕上,不管失眠还是便秘,都不宜用我看《欲望都市》的方式一次读完。比较安全健康并且对得起买书钱的剂量是:每日一次,每次两至三篇,切忌空腹服用。有道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诗是打油,但不失为境界一种,而且是渐入的那种。以“一去二三里”的散漫速度阅读,渐行渐远,就会逐渐地发现这本书里的东西真是琳琅满目,不仅有烟雨有楼台,而且有男有女,有老有嫩,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鸡有鸭,并且有情有义。山阴道上,目不暇给,又如进了一家巨大无伦的超市。我个人往购物车上挑的最多的货色,是其中的“新闻”部分。这倒不在于一定要去应《花编新闻》这个景,更不是受到作者职业的暗示,我是觉得一个女人能对“新闻”尤其是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甚至匪夷所思的科技新闻发生如此浓厚的兴趣(不论是职业化的兴趣还是非职业化的兴趣),多少也应算是奇闻异事一桩。在这些篇什里,陌上用一种女性的态度成功地软化了包括电脑、网络、手机、水下通讯、生化科技、GPS、空间技术甚至天体物理等等冷硬的科技,并且替它们一件件都缝上了好看的花边,一颦一笑,一嗔一喜之间,把这些“银色金属产品”
一针一线地做成了高科技时代的女红针线。我因而有点怀疑“科技以人为本”是不是“科技以女人为本”之误?
人说谈恋爱是闲人忙事,相比之下,写专栏就属于忙人闲事。陌上的专栏写得好看,依我看半是性情使然,半是杭州的民风所致。我的意思是,做专栏作家以及在报社上班,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忙事,然而报社是杭州的报社,作家是杭州的“坐家”,皆因身心俱在杭州,于是便有一些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意思了。杭州是一座悠闲的城,但是以我所见,满城蹬“闲人”都在忙着一件共同的闲事,那便是看报。看报的同时,通常也都忙着喝茶。这一景象极具象征意义:除了好水好茶叶好地方以及另一个喝茶的人,喝茶的人还需要大量的谈资,大量的谈资须要由好看的报纸来提供,勤奋的新闻记者和聪明的专栏作家才能“要报纸的好看”。我无意在这里讨论茶馆和报纸,用意还是想给这本书的读者提供一种更好玩的读法。
就拿我来说,因为曾在杭州与本书作者喝过几次茶也吃过几次饭,所以读她的书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暗自“移境”于茶馆酒楼。
对于跟陌上素昧平生而又买了这本书的广大读者来说,只要心中有茶馆,有风有月,有杭州的湖光山色,相信我,阅读《花编新闻》必定会是一个超值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