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年。只记得是夏天。
那年的夏天真好。
我们学校,严格地讲是我爸爸妈妈教书的学校。一个南方少有的四合院。这座四合院结构复杂。大院套小院。夏天的印象就在中院的过道上。我们学校的校长,印象中姓严。严校长的儿子放暑假回到父亲身边。就是那年暑假,严校长的儿子每天上午坐在中院的过道上看书。是一张可以升高,也可以降低靠背的竹躺椅。过道旁是一口天井,朝南一张门,朝北一扇窗。不管南风、北风,都很留恋这过道,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严校长儿子坐在过道上看书的样子,很潇洒,很惬意,很满足。那年我已读书,记不清是读一年级,还是读二年级。
我很羡慕严校长的儿子。只要严校长的儿子坐在过道上,我就搬一小凳,拿本小人书,陪严校长的儿子坐在过道上。开始严校长的儿子并不理睬我,只顾看书,任凉凉的过堂风轻抚裸露的手臂和大腿。
“小弟弟。”严校长的儿子放下书,抬头叫我。
严校长的儿子和我讲了很多很多大学里的故事。从这时开起,我脑子里就有了大学的概念,就有了对大学的向往,萌发了一定要上大学的念头。
那个夏天的印象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一个少年的记忆里。30多年来,很多往事都渐渐地淡忘,但那过道,那凉凉的过堂风,那竹躺椅,那竹躺椅上的青年学生,我永远也忘不了。
夏天的印象,成了我记忆中一道永远的风景,成了我永恒的梦想。
当年,我没能圆大学梦,甚至连做大学梦的权力都没有。这是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的悲剧。
今天,我明知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少年时代就向往的大学生,胸前戴上一块某某大学的校徽,腋窝里夹一垛书,神神气气在校门口出出进进。但,我记忆中那个夏天,却时时伴随着我,时时激励着我,时时诱惑我做那个夏天的梦。
我终于成了一名大专生。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生。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履历表上填上大专毕业。在此之前,每当我填写履历表时,总把学历放到最后,怕把自己不体面的学历展现在众人面前。就象少年时代,在学校填家庭出身,把“地主”放到最后填写,不让旁人看到。
尽管我成了一名被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生,但那个夏天的印象,仍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也许我自己并没有承认我是一个大专生。我并没有真正圆了我的大学梦。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夏天的印象越来越深刻,越来越美,越来越令人向往。那个坐在过道上一边看书,一边享受凉凉的过堂风抚爱的少年,越来越令人羡慕。
社会上吹来阵阵“商”风,满世界都是赚钱的吆喝声,我也经不住“商”风的诱惑,下海做了一次商人。商海搏击不到两个回合,我发现我错了。那个夏天的印象冥冥之中指点我说,“那不是你要的。”
在商的时候,我从南到北,从北到南,那夏天的印象也紧紧跟随着我。在蓝天白云间,在呼嗖的列车上,我仿佛都能感受到凉凉的过堂风,看到半坐半躺的青年大学生,耳畔萦回朗朗读书声。
我终于脱离“商”海,缴戒投降。
我又回到了书房。
我不知道我要什么。夏天的印象也不知道我要什么。她从来没有向我昭示过我要什么。她只对我说,那不是你要的。”
那个夏天的印象实在太美。因为太美,也许我一辈子也得不到。尽管得不到,然而,我也可以肯定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