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骨粉缓缓流进瓦罐里,浸入鲜血,随即变成暗红色。我小心地控制着咒语的节奏,不时向罐里扔进几只尸虫或是一根蜥蜴尾巴。这是件需要耐心的枯燥工作,也是我的任务之一,而我也习惯了每天坐在木屋前混合这些粉末,当它们从我手中洒下时,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时间完全静止,只有这些灵魂……曾经或是正在附着在骨粉上的灵魂,无声地呐喊着,挤撞着,坠入一尺之下的鲜血之渊。
莎娜就坐在不远处,脚边堆着一小堆箭矢,此刻她正一下下地削着新的树枝,嘴角由于用力而微微上翘,使她脸上平添了一种冷艳神情。最近一段时间,莎娜已经不象刚来时那样怕我,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和我保持着距离。我倒并不在乎。很显然,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死灵法师抱有好感,在我选择这个职业时,便永远背弃了爱与微笑。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血狮”佣兵团中最强的死灵法师。在十七个分队中,水平超出我的至少有四位,要是算上那神秘莫测的右卫队,恐怕这个数字还要高出三倍。但对于炼制各种药剂,以及操控亡灵,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因此我才会搬到绿泥森林的这个角落里来,负责配制药粉,并训练死亡军团和魔兽兵。说实话,这项工作很适合我。别的死灵法师,把吸取活人的血液视为最大的乐趣,而我只喜欢在深林或沼泽中穿行,收集游魂,召唤僵尸或骷髅。所以,每次卡梅斯团长命令第六分队出战时,我都会分派给副手马维茨。
我讨厌血淋淋的杀戮,相反,我喜欢让死去的生物重新活动起来。看到尸骨们在我面前颤悠悠地站起,我总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自己创造了什么。
也许,我是死灵法师中的异类。
远处树影似乎晃了晃。几乎在我感觉到生人气息的同时,莎娜已经引箭扣弦,稳稳地瞄向那边。我微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
“基洛,这几天没有出去吗?”
“在炼粉。”我指指手边的瓦罐。“有事吗,克鲁诺?”
“卡梅斯团长希望得到更强些的魔兽。你知道,最近的行动越来越多,快忙不过来了。修罗席恩帝国那边又不断催我们加快速度。团长大人有点着急了哪。”克鲁诺胸前绣着一颗猩红色的心,随着话语微微起伏,让人错觉是他自己的心脏跑到了外面;红心下面绣着三滴血,颤颤欲落,充满了邪恶的味道。“有炼好的骨魂粉吗?我顺便带给他。”
“在屋后窗台的木板上,你自己拿吧。”我继续筛着骨粉。克鲁诺径直走向木屋,经过莎娜身边时,顺手托起她的下巴。莎娜倏地跳起来,浑身绷紧,使劲瞪着黑袍法师,象只受惊的小母豹子。
“克鲁诺!你最好别碰她。”我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怒气。“你该知道她身上被施了搜灵诅咒。我的搜灵术和你的黑暗系法术完全不同,你根本不懂它的原理。它会要了你的命。”
黑袍法师脸色阴沉地望向我。我的黑袍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胸前不是滴血的心,而是个咧开嘴的骷髅标记。他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标记,挤出一丝笑容。“何必呢,基洛老兄!我了解你的诅咒力量。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个女孩你用了多久?三个月?四个月?以前你可是每个月都换一个的啊。”
“她的生命力更强一些。”我语调平淡地说道。“以前的失败者还有,你自己去吧。”
“多谢了,慷慨的基洛老兄。”克鲁诺眨眨眼睛。“对了,这次戈斯威山的任务你又让马维茨去了?他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哪,我听说他一直想取代你成为第六分队队长呢。”
“他有他的理想,我也有我的工作。克鲁诺,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第二分队吧。”
“我当然会的。”克鲁诺转身走向旁边一座独立的小屋。不一会,小屋中就传来女人的惊叫,夹杂着碰撞与衣服撕裂的声音,接着便是克鲁诺得意的嘶哑咆哮。于是,一连串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传了过来,象蛇一样萦绕在我耳边。我盖好瓦罐,站起来走到莎娜身边,她紧咬住嘴唇,显然无法掩饰心中的恐惧与厌恶。
“不要管他。”我伸手指向远处一丛火红的魔角兰。“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葬在那丛花下面,没人会来惊扰你,就连死灵法师都不能。莎娜,要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你的生命只属于我。”
莎娜并不回答……当然她也无法回答。她象往常一样沉默着,重新坐下,继续削起箭枝,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莎娜确实和她们不同。很少有人能在搜灵诅咒下支持这么久,因为人的神经不会有那么坚强。诅咒带来的精神压力相当大,我以前的搜灵使者多数都在一个月内发疯了。她们有的已经死去,成为死亡兵团的一分子,少数几个还在囚屋里,过着没有思想的生活。通常,新的搜灵使者会定时给她们送去食物,我自己则从来不管这些事。对于我,使者只是工具,用过了就没有用了。我不杀她们只是因为不想让手上沾满鲜血。她们毕竟还是人。
不过,在别人眼里,她们还有可利用的地方。记不清什么时候,其他分队长开始不定期地拜访我,或隐晦或直接地提出要到囚屋里“放松一下”。他们也给我带来一些新消息,象是谁升了职,谁被暗算了,谁把某个商队杀了个精光,等等。在“血狮”这样的组织里,人必须时时小心,因为你不知道会偶然得罪谁。很多人只因为在队长面前评论某个人,或是在酒馆里赌赢了几个金币,就被夜色中的利刃割断喉咙。对于我这个独居的森林中的人,随时保持消息灵通是很重要的,因此我基本上不拒绝他们来找我……只要囚屋里别闹得太厉害就行了。
当然,慑于我的身份,普通佣兵是不敢找我的,通常只有分队长们才会上门。现在每个星期都会有人来,特别是十三分队的尼古拉和五分队的克罗坦。尼古拉是我的同行,他的骨镯已经炼到六颗,快要晋升右卫队了。他总是板着脸不说话,和我打招呼也只是点点头。在囚屋里他是最安静的一个。克罗坦却完全相反,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到这儿来,一进囚屋就大声叫嚷,疯狂发泄,象只野兽一样。有一次他不小心捏碎了辛蒂的喉咙,我去收拾,看到辛蒂浑身****,胸前到处都是青紫的伤痕,莎娜正蹲在地上,仔细擦着她大腿上的血迹。那时候莎娜刚来,还不清楚这儿的事情。所有的搜灵使者,都是团里从各个村镇抢来的,并非我自己的财产,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必要对她们加以保护。
但莎娜是个例外,她是我花八十五金币从一个贵族手里抢来的。那贵族有种奇怪的嗜好,就是喜欢用女人的煮汤,或是切下两腿间的部分来做菜。是我救了她,她的生命理所当然归我所有。成为搜灵使者,总比被活生生割下然后拖去喂狗要强。
搜灵诅咒实质上是在人身上放置吸取亡灵的封印。被施了搜灵术的人会带有死亡的气息,同时身体内的灵力又会自动来对抗这个法术,从而使生命潜能得到发挥。这种生死混和的双重气息,对于亡魂和野兽是最大的诱惑,依靠它,我收集的灵魂和别的死灵法师多一倍。当然,搜灵术也有副作用,就是会使受术者无法说话,除非本身的生命力能够压制住黑暗力量,否则她们将始终沉默下去,直到死亡或是疯狂。毕竟,每晚的噩梦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象莎娜这样能坚持到四个月的确实很少见,她的内在生命力非常旺盛,同时也有强烈的生存欲望,这也许和她从前的生活有关。如果一个女人从小就失去父母,每天都遭受贵族们残暴的折磨,还要满足主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那么她的意志一定会比常人更坚韧些的。
有时我想,单以莎娜的精神力而言,如果她是个法师,我多半会考虑把她作为第七颗头骨了……和尼古拉一样,我的骨镯也炼到了六颗。这东西能让死灵法师拥有抗魔法的能力,当然你必须先取得这种属性的头骨。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对抗火系法术,就得先杀掉一个火系法师,把他的头骨处理后串在手镯上。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许多死灵法师正是为了取头骨而惨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必须想尽办法加强自我保护能力,因为死灵法师被人攻击的危险比黑袍法师还要大……当你看到一个人手持骨杖,身后还跟着几具骷髅的时候,你肯定会先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劈上一刀。
我想,这些年来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
春天的夜晚本该清凉而宜人,但在绿泥森林里,却包含着一股潮湿阴森的味道。月亮慢慢升起,亡灵也从坟墓、洞窟中浮出来,开始四处活动。
人们总认为满月会使亡灵变得更强大,实际上并非如此。亡灵的力量通常只取决于其本身,满月会使魔兽之类的生物更加疯狂,但对于亡灵则毫无影响。只不过,月圆的时候,人会更加敏感,从而有更多的机会感受到亡灵的存在。所以,问题其实在于人这一边。
今晚正是这样。月光使我无法入眠,而今夜的行动又需要我先好好休息一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我终于放弃了睡觉的念头,披上件外套,走出屋子。
莎娜的窗口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里面隐约传来木板床的响声,越来越大,象是用铁铲剔骨头,让人全身发麻。我正要回屋去,莎娜屋里突然冒出一声尖叫,随后木门被大力撞开,一个曲线玲珑的躯体窜出门外,趴在树桩上不住喘息。我皱皱眉,从衣袋里取出一只药瓶。
“没事了,那都是梦,只是梦罢了。来,深呼吸。”我拔去瓶塞,递到她面前。安神药粉的橘子味飘荡在空气中,莎娜渐渐平静下来。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回到屋里取了件旧袍子,又走了出来,完全不顾我的注视。
“不必睡了。反正一会儿就要出发。”我的目光落在她纤巧的身体上,借着白亮亮的月色,我甚至可以看清她皮肤上细小柔软的绒毛。她在树桩上坐了下来,头发如同栗色的瀑布垂向肩头,修长的腿伸向旁边的木制弓托,把足趾搭在弓弦上,灵巧地拨弄着。柔和的夜风从她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清淡的人体香气。看来噩梦的影子还没有消散,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我想安慰她几句,又发现这似乎没什么必要,便转头去看树林中的雾气。
从表面上看,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几间简陋的木屋,窄小的空地上堆满了木柴、铁架、斧子、瓦罐,一根粗绳横在两根桩子之间,晾着几件旧衣服,另一头挂着没来得及剥皮的死狼。随便什么人来到这儿,都会认为这是普通的林中猎手,离群独居,靠双手过着简朴的生活。桩子前面还有几块碎骨头,围成不规则的圆圈……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它们,更不会想到其中的意义。就在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圆圈里闪起了微弱的绿光。
亡灵不会轻易来打扰我,野兽当然更会离这儿远远的。不过有些穿越绿泥森林的旅行者会从附近经过,灵骨环正是为此而设。以这儿为中心,树林中布置了一个生物侦测圈,任何生物只要进入这个范围,灵骨环就会有反应。就象现在,我立即知道至少有七个人向这里走来,其中有一个或是两个女性,队伍中还有魔法师。
对方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树丛中就冒出两个大块头,全都穿着简单耐用的钢制护甲,刀鞘和短斧碰在腿上叮当作响。后面的家伙腰间悬着短弓,右边小腿外侧凸出一块,看来是个盗贼。两个女人一边轻笑着低语,一边用细剑拔开树枝。走在最后的人一身白袍,领口和袖子上隐约镶着银边,右手拄着一根木杖,杖头水晶映着月色,光亮夺目。
然而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个大胖子……他走在两个女剑士中间,不时伸手拍拍女人的屁股,每当这时候他的大肚子就要颠一颠,几乎要把镶金的软甲崩开。他的脸和其他胖人……比如说许多贵族……一样,象两只小水袋挂在鼻子两侧,肥厚的肉褶足有手指那么宽,不过总体来说毫无特色,只有那双小眼睛在粗重的眉毛下闪着寒光,露出一丝凶狠的气势。我对这双眼睛依稀有点印象,好象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嘿,老兄!”佩刀的男人比我高出一个头,嗓门也特别大。“借个地方住,我们都累了。”
“我没有多余的屋子。”
几个人相互看看。胖子走到我面前,仔细地打量着我。“那么,我们就在这空地上休息一下,生堆火暖和暖和。”
“五十金币。”我摊开手掌,丝毫不理大汉在旁边怒视我。五十金币足够在任何一个繁华城市住进最高档的酒馆,外加一顿大餐,或者供四口之家的农民过上一年。我不想和他们费时间,只希望他们自动离开。等会儿我要和莎娜出去,我可不想把家交给这帮旅行者。
“一个。”胖子从袋里掏出一个金币。“我的朋友,要讨价还价也不能太离谱啊。拿着这个,再给我们取点木柴来。”
“离开这儿。”我冷冷地说。那两个大汉瞪起眼睛,握住武器就要冲上来,却被胖子拦住了。这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一边的莎娜身上,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兴奋和渴望。显然那个盗贼也看到了莎娜美丽的面容,于是附在胖子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啊!我的朋友,你的要价确实有点高。我们手头并不宽裕,你看十个金币如何?”
我不再理他,示意莎娜进屋去,任那胖子在背后“十二”、“十五”地叫。
“亲爱的朋友,我很理解你想改善生活的心情。但我们是去打魔兽的,你一定也被那些讨厌的生物搞得很头疼吧!你看,我可以出到十八……”
“你们怎么还不走?”
胖子眼中似乎掠过一道寒光,但立即被满脸的笑容淹没了。“好吧!为了明天的战斗,我们需要充足的休息,多花点代价也是值得的。那么就五十金币好了。”
这倒是我没料到的。我转头看去,莎娜仍然坐在树桩上,淡蓝色的眼睛如同湖水般清澈,看不出任何波动。
“那么……就这样吧。”我勉强答应着。既然对方同意了我的条件,我就不好再反悔。于是我坐在另一根树桩上,暗自思索该怎么赶走他们。如果回屋换上黑袍,他们就会立即明白我的身份,也许会退走,但更可能扑上来杀了我。再说这也没有必要,施个什么法术吓走他们也就行了。我不想跟他们直接对抗,看起来这几个人也是久经战斗的好手,队伍组合也很有威胁,要是在他们身上耗费太多法力的话,今夜就没法去捉金眼魔狼了。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围坐下来,开始生火。胖子取出一瓶酒朝我走来。“朋友,能认识你很高兴。来和我们喝一杯吧?另外,能不能请那位小姐帮我们取点食物呢?”
莎娜一动不动,只是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我这儿没多余的食物。我也不喝酒。”
“不,不,亲爱的朋友,你一定要尝一尝。这可是从陶比隆迪克带过来的好酒啊!你可能知道,陶比拉王国不光是以魔法出名,连酿酒的技术都是一流的。这是首都埃西斯特产的酒,据说用魔法处理过,味道绝对醇厚,还有驱魔的功效,非常难得呢!嘿我说,拿个杯子来!”胖子挥挥手,那个盗贼便取出一只小杯。胖子小心地斟满酒,双手端到我面前。
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接过杯一饮而尽,顺手抹了抹嘴。两股奇异的热流在胃里窜动,象是不安分的小老鼠,我按住肚子,倒了下去。
“这药还真够劲儿,一下子就解决了!”大汉扯着嗓子使劲笑着。胖子也得意地笑起来。“那当然!蜘蛛粉加上青陀花,就算是狮子也得睡上一天!我一直对你们说,能不动武力就尽量不动武力。用脑子解决,才是最好的办法哪!”
我听见莎娜猛地站起,然后是搭弓的声音。
“嘿!嘿!漂亮的小姐,不要乱动!这丫头身材真棒,再加上这脸蛋,至少能卖六十金币。这回收获不错嘛。去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杂乱的脚步从我身边经过,空中响起魔法的吟唱。急箭破开空气,又随着一阵疾风飞向远处,刀、剑和斧子铮然作响。“捉到了!哈哈,让我先摸一下这……这,这是什么!天哪,快救救我!”
我坐起身,冷酷地瞧着他们。七个人全都呆在那儿,惊恐地望着脚下……白骨嶙峋的怪手从地下冒出来,紧抓住他们的小腿。没人敢再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卑鄙的家伙,我没时间理你们,你们倒先对我下手!”趁他们发愣的时候,我迅速吟出咒文。对方有七个人,其中还有魔法师,不用强力法术是难以取胜的。虽然吸魂术过于阴毒,但再阴毒也比不上他们的心肠吧。我双手交握,绿雾自地而起,眨眼间便吞没了七个人的身躯,雾中隐约现出无数磷光,不断粘附在腿脚、手臂和脖颈上。这几个人连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剧颤抖着萎缩下去,逐渐干瘪,皮肤上现出骨节的形状。
“正好死亡兵团里还有空缺,我就不为你们举行葬礼了。”我走向莎娜。“行了。咱们准备出发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一股热流突然从我脖子边掠过,射进柴堆,立即燃烧起来。我倏然转身,迎视魔法师扭曲的脸。
“你……你是死灵法师!”
“现在看出来已经迟了。”我看着他胸前的护身符。“光明守护?那么试试这个吧。”
白骨利矛带着风声和冰晶相撞,与此同时,魔法师的身体凭空消失,又出现在十几步之外。正在他庆幸自己成功逃脱时,致命的藤蔓悄然缠住了他的全身。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告诉我,我也许会放了你。”
魔法师慌乱地挣扎。“请……请别杀我!我们是要去皮泽城,胖子是我们的雇主,他在那边有生意要做。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我马上就回北弗兰德,再也不出来了!”
“原来你是从北弗兰德王国来的……”我仰起头,望向夜空。星光此起彼伏,默默闪烁,似乎有一张清丽优雅的脸在空中浮现。我沉思片刻,抬起双手。“好,我放你回去。”
藤蔓盘绕着缩入地下。魔法师并没有转身逃开,却愣愣地盯着我的右臂。那里有两条极深的伤疤,一条暗红,一条焦黑,从肩膀直伸到手腕。“你是……”他忽然惊叫起来。“你是五年前偷尸体的人!”
我脑子一热,血液呼呼地流动着。突然我大笑起来。“光明神殿的驱魔队?”我咬着牙说道,也不等他回答,便吟出一串咒文,无数磷火迅即闪出,悬在空中飘浮不定,象是许多恶魔的眼睛。魔法师惊慌地握住护身符,转身奔去,磷火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追赶着。眼看他就要逃入深林,一支箭飞射而出,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后心。
我看了莎娜一眼,没有说话。莎娜自然知道,亡灵逼他逃去的方向上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毕竟远离人世只有四个月,还对人们存有一份同情,不象我,早已心如铁石。被千万只尸虫钻进身体,啃噬肌肉、大脑,亲眼看着自己全身溃烂脱落,那种恐怖实在无法形容,相对而言,倒在一位美女的箭下,该算是种幸福的死法了。而且比他的同伴都要幸福得多。
甚至可能比我都要幸福吧,我想。身为死灵法师,我死去的时候一定是苦不堪言的。
在赶往坟场的路上,莎娜一直低着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几个月来与人世隔绝的生活,使她对人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我在刚刚来到绿泥森林时,也会不时怀念城镇的繁华喧闹,不过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孤独的生活,每两个月才到镇上采购一些必需品。实际上,相对于人心的狡诈,亡灵固然可怕,却更好相处……我是说,对亡灵,你只需要拥有足够的法力,用不着绞尽脑汁,动用心计。
“莎娜,刚刚你都看到了,人可以如此卑鄙。其实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你想想那天要把你买走的那个贵族……”我忽然停了口。莎娜立刻取下弓箭,以为我发现了什么目标。
“不,没什么东西。我是想起了刚才那个胖子是谁。莎娜,你可能没印象,那天买你的时候他也在场,还出过价……”
没错,就是他。那天我在镇上买完东西,经过一间酒馆,看到有个地主正在出售女奴。这种事我本来毫无兴趣,但是那个女孩子吸引了我。死灵法师对于人的灵气非常敏感,我一下子就感觉到她身体内的生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如果作为搜灵使者的话,她是很难得的。一瞬间,我决定把她买回来。
价钱喊到四十金币,就只剩下那个胖子和一个贵族了。我插了进去,把五十金币扔在桌子上。胖子在六十金币时退出,贵族则继续和我对垒。不过我只有八十五金币,还是从一个旅行者尸体上捡来的。所以当贵族出到九十的时候,我也退了下来。我不愿在街市上运用法术强夺,那会暴露我的身份,另一方面,我觉得被贵族买走对这个女孩子应该比较好。做侍女总比做女奴要强。
但这时我听到人群的议论,才知道这贵族的特别嗜好。他喜欢吃人肉……当然这只是人们私下的传言……尤其是年轻的女性。他活生生地割下她们的肉来做菜,剩下的喂给他那十几条猛犬。于是我又转了回去,在那贵族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知道我是死灵法师后,他的表情真是让人印象深刻,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瞬间又变成骇人的青色,舌头在嘴里打起转来,只会发出几下“啊”、“啊”声。他立即带着手下逃走了。就这样,莎娜跟着我回到了绿泥森林。
莎娜说了一些她的经历。八岁时父母双双死于高利贷商的皮鞭,此后莎娜就一直在各个地主、贵族或是人贩子手里辗转,受过无数欺凌、污辱、虐待,白天要和男子一起干活,晚上则沦为主人泄欲、出气的工具。在看到我屋里那些白骨时,莎娜确实被吓了一跳,但她显得很坚强。我想,她看过的那些悲惨的事,恐怕要比白骨更为可怖吧。
我让她洗了个澡,换过衣服,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痕。我想她对人世该不会有什么留恋了,便对她说了搜灵使者的事。我特别强调搜灵使者不仅要面对战斗的危险,更会面对巨大的精神压力,并征询她的意见。其实世俗的逻辑里,既然把她买回来,就可以随意处置,而我身为死灵法师,更不会按照同情和怜悯来行事。我只是不愿强迫而已。出乎意料,她答应得很痛快,并且说她由于多年艰苦劳作,身体素质很好,也曾亲手射猎野兽,所以对于战斗并不害怕。至于精神压力,她也习惯了。说实在的,还有什么压力比得上被人欺骗、践踏呢?
不久以后莎娜就成了我的新搜灵使者。我发现她对于弓箭确实很熟悉,很快就成为一个娴熟的射手了。战斗时她给我很大支持,这一点是以前的搜灵使者无法做到的。
这几个月来她始终没离开过森林,我以为她已经抛弃了人世的生活。不过现在看来,她对于“正常”的生活还有所怀念……在她心底一定还有对美好日子的向往。不象我,对人早就不存希望了。如果她再在残酷的人世生活几年,一定也会变成我这样的。只不过,我想她不会再有机会去体验了,因为她已经成为搜灵使者。
而搜灵使者的生活使她承受了很大的痛苦……经常被亡灵侵入身体,那些魂灵会在人脑中留下恐怖的痕迹,令人每天都被各种噩梦缠绕,而时时面对坟墓、尸骨,也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也许莎娜曾经有一点感激我,但自从她失去语言的能力后,眼中便不再有当初的神采,而代之以一种冷漠。我想,现在她对我更多的是恐惧吧。
莎娜忽然停了下来。我望望四周,荒野中散乱分布着无数墓穴,青绿色的磷火四处飘荡,月光此时有些暗淡,大地一片惨白。这是死灵法师修习的好地方,但我的目标并不在此。不远处,几块岩石中露出一个阴森的洞口,夜风吹过,洞中便发出“呜呜”的怪声,象是悲惨的哭喊。这正是号哭洞穴,金眼魔狼的老窝。
“开始吧。”我说道。金眼魔狼的魔力在午夜最强,得提早把它解决掉。我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莎娜一件件脱去衣服。紧身束甲解开了,胀鼓鼓的胸衣露了出来,然后是平坦光滑的腹部;雪白的大腿光洁晶莹,闪着玉一般的光芒,连同小腿构成一段美妙的曲线。我毫不怀疑会有许多男人甘愿拜倒在她身前,亲吻她的足尖,尤其是此刻,她的皮肤上由于寒冷而起了无数细小的疙瘩,脚在鹿皮战靴里不安分地扭动。她看了我一眼,回身抓起弓箭,束在脑后的栗色长发象马尾一样摇晃着。
我跟在莎娜后面,小心地走进洞穴,并和她保持三步的距离。地下又湿又滑,周围一片黑暗,我手中的短杖勉强可以照见道路。几团磷火缓缓飞舞,那是亡魂在游荡。它们全都围着莎娜,偶尔接触到她的身体,便立即消失,每当这个时候,莎娜就会轻轻颤抖一下。回去以后,我会把这些亡魂从莎娜身体里取出,再用咒语禁锢它们并收藏起来。我得注意莎娜吸收亡魂的数量,否则她会因为体内黑暗力量过强而死。
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偶尔传来清脆的滴水声,象死神在胡乱拨弄琴弦。死亡之曲,我脑中忽然蹦出这个词。这些忽高忽低、时远时近的滴水声,真象一支死亡之曲。据我所知,进入号哭洞穴的探险者没有一个活着出去,他们或是被魔狼吸干血液成为干尸,或是在恐惧和痛苦中被亡灵扼杀,一路上那些盖着铠甲的尸骨就是证明。我甚至能恍惚听到他们临死前的惨号,仍然回荡在这带着硫磺味的腥咸空气中。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磨擦声,象用石头划过铁板。很快地,声音变成一种低沉的敲击。我举高短杖,淡绿的光芒映出另外一条通道,几乎在此同时,一团粘乎乎的巨大肉体“唰”地从那儿挤了出来,几条触须高悬在石壁顶端,似乎在判断猎物的位置。
这可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事。巨蠕虫是一种智力低下、行动迟缓的生物,若是剑士,只要迅速砍掉它的触须,就可以让它立即丧失战斗力,但莎娜是个弓箭手。巨蠕虫头部的坚硬甲壳能挡住大多数武器,此刻它的身体又缩在通道里,莎娜很难伤到它,而我又必须保存力量对付金眼魔狼。我正在犹豫不定,一枝箭已经射上了那怪物的头部,立即被弹落在地。
“别惹它!”我叫道,随即拉住莎娜向前飞跑。风声带着恶臭从背后袭来,令我脊背发凉,触须一下子甩在石壁上,粘液和水滴溅了我一脸。我们跳跃着躲避,几乎摔倒,杂乱的风声不断在头顶呼啸。眼看就要脱出触须的活动范围,我手中突然一震,莎娜猛然悬到半空。
“该死的家伙!”我高声咒骂着。触须象蛇一样缠住莎娜,在岩壁上撞了几下,便向甲壳后的嘴中送去。我没有时间再考虑,举起短杖,念出了咒文。
肢解术比碎裂术更为消耗魔力,不过效果也非常好。巨蠕虫痛苦地抖动着,甲壳和触须都开始破裂,我想它的身躯一定也裂开了,因为从通道的缝隙中涌出了大团的粘液。莎娜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拽开触须,爬了起来,我急忙过去扶住她。
“只是外伤,还好,不算太重。”我一边说一边撕下衣襟为她擦去血和粘液,然后取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莎娜默默看着我,目光捉摸不定,我无心猜度她的心思,只顾在她的肌肤上忙碌着。
莎娜一定知道血灵粉的珍贵,我要花上三个月才能制出半瓶。但我并不觉得可惜。找到一个合适而优秀的搜灵使者是很难的,再说呆会儿又要面对金眼魔狼,我必须保持她的状态良好。
搜灵使者虽然是工具,但毕竟也是活人吧,我想着。就算是把砍柴刀也要经常擦一擦呢。更何况……我不得不承认,莎娜的躯体几乎是件艺术品,我不愿它受到损伤。天天和死尸作伴,总需要有点什么来调剂一下眼睛吧。莎娜的身体是很少的能让我感觉到美的东西。
石厅中央,用骨粉画出的魔法阵隐隐发亮,莎娜站在里面,警惕地握紧弓箭,骨粉的强烈腥气也掩不住她身上的阵阵体香。号哭洞穴里通道错综复杂,我不想花时间去寻找魔狼,便采取了这个古老的方法。金眼魔狼对人肉味非常敏感,特别是年轻女人。它很快就会来的。
我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耐心地等待着。手腕上,骨镯中最小的一颗似乎有点不安,极轻微地颤了颤。这很正常,因为它……或者说她,曾是个神官,在这充满邪恶与死亡的地方,自然会有所反应。我慢慢抚过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双唇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洛芙。是的,洛芙,我的第一颗头骨,也是五年前我深爱的女人。我从没想过会爱上一个神官,而且还是光明之神卡兰的神官。为了她,我曾冒着生命危险闯入神殿,也曾咬牙承受无数行人的唾骂、追打。我反复向祭司们解释、求肯,甚至放弃自尊流泪下跪,但都毫无用处,还差点送了命。所有的人都反对我们在一起,所有的人……除了一个叫菲尼斯的吟游诗人,他怀着同情为我唱了首歌,大意是说违背世俗的感情很难有结果。正是他的同情使我鼓起勇气再次潜入神殿,但我却听到祭司与洛芙商议如何把我骗出来杀掉。那一刻,我全部的信念都崩溃了。
我知道洛芙是爱过我的,不然她不会几次帮助我逃跑,还在深夜偷偷溜出城来看我。她知道……其实那些祭司也知道……死灵法师与光明神殿并非对立的阵营。光明神殿只与黑暗之神迪俄普斯对立,比如“血狮”第二分队的副队长,那个黑袍法师克鲁诺。真正的死灵法师并不代表黑暗,只是擅长驱策死尸、运用亡灵之力。但是人们从来就分辨不出这一点……一个整日与骷髅和墓地打交道的人,难道不是非常邪恶的吗?神殿祭司更不会允许神官与死灵法师在一起,他们在民众中的形象与威望,远比一个死灵法师的感情要重要得多。于是洛芙渐渐疏远了我,开始是被迫,后来是自觉,再后来,她也认为我是邪恶的了。
不久之后,洛芙参加了一次驱魔行动。那群大祭司就象往常一样,自己躲在后面,让年轻的神官在前边对敌,结果洛芙染上了致命的血尸毒。对于我,这种毒性虽然很难化解,倒也并非做不到,但当我请求祭司们让我去救人时,他们却断然拒绝,更派人来追杀我,却把洛芙放在一边不管。光明魔法只擅于对抗黑暗系,对这种毒性本来就不太了解,需要请专门的人来救治,而他们又有更重要或是职位更高的人需要解毒。就这样……我在神殿附近等了三天,却等来了洛芙死去的消息。于是,我最后一次潜入神殿,几乎死在里面,终于偷出了洛芙已经腐烂的尸体。我把她的头用药水处理后,作为骨镯上第一颗头骨,然后四处漂泊,直到加入“血狮”。
想到这儿,我嘴角牵动,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我冰凉的手指继续滑过其他几颗头骨。
第二颗是我的搭档,一个女战士,她的长枪好几次救过我的命。但是作为一个雇佣兵,她仍然难逃命运,在皮泽城外被魔兽咬死,那凄厉的叫声仍然在我脑中盘旋,象昨天一样鲜明。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找搭档,只使用搜灵使者。她们随用随换,并且相当有效,靠着她们,我取得了四颗新头骨……四位分属地、水、火、风的法师。
只要再有一颗头骨,我就可以拥有全系魔法抗力,从而晋升“血狮”右卫队。实际上,一年前我就有这种机会。但我放弃了。加入右卫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想独自行动,配制药粉,搜集灵魂,偶尔捉几头魔兽,就象现在一样。这种生活使我安心,能够专注于法术,不去想其它的什么东西。
尖厉的箭啸一下子使我清醒过来。莎娜不断射出箭矢,一只灰狼正围着魔法阵转圈。我暗骂自己竟然在这时候走神,随即戒备地握住短杖。不过那生物并没有发现我。我缩在岩石后面,看着它一次次向魔法阵冲击,泛着蓝光的颈毛由于愤怒而竖起,眼中闪着慑人的金色光芒。
搜灵魔法阵的难点在于维持平衡。魔狼每一次冲击,都会有部分灵力被魔法阵吸收,但如果感到生命力迅速耗散,这只狡猾的生物会立即逃走。反过来,要是诱饵的诱惑太强,而魔法阵的吸收不够,狼就会突破魔法阵擒杀猎物。没过一会儿我就发现自己出了失误……搜灵法阵的吸收力太高。金眼魔狼似乎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犹疑地转来转去,不时望向身后的通道,象要准备撤退了。
我慢慢站起,手心全是汗水。金眼魔狼是很难得的魔兽,把它和人结合在一起,可以创造出“魔狼人”,足以抵挡一个普通骑士小队,或是数百人的盗贼团。我考虑片刻,摇动短杖,吟出了解阵的咒语。
魔法阵的光芒忽然暗淡下来。魔狼立即转过头,发出令人心寒的嗥叫。眨眼间它就窜进法阵,向莎娜扑去,但在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莎娜周围升起一圈火焰,蓝白色的火舌阻在狼的身前,与此同时搜灵法阵重新亮起,狼被困在一个环形区域中。
但是狼已经可以接触到莎娜的身体。如果被它咬到就会立即中毒,幸好魔狼只能用前爪伸进骨焰护圈。即便如此,莎娜也是陷入了危险,因为金眼魔狼的爪击中含有魔法。冰花与闪电不断在莎娜脚边跳动,从她望过来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深深的恐惧。然而我必须等待法阵逐渐吸收狼的力量,等它变得更衰弱,才是我露面的时机。
不管怎么说,莎娜只是个搜灵使者,我想着。尽管她很优秀,但仍然只是一件工具,而这样的工具并不稀罕,我曾经有很多,以后也会有很多的。
没错,她只是工具而已。
魔狼突然向前一扑,在莎娜腿上抓出一道血痕。弓箭从莎娜手中落下,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庞因为痛苦而变了形。我的行动比头脑更快,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已经冲进法阵,短杖狠狠敲在狼的背上。这家伙迅速扭过身子,猛地将我扑倒在地,冰寒夹着电击传入我的肩头,短杖顿时脱手滚落。
我确实低估了魔狼的力量。要不是莎娜把利箭刺入它的后背,我多半要死在它嘴里了。借着狼回头的时机,我摸过短杖,吟出一个强力咒文,魔狼立即全身僵硬,不甘心地晃了晃,便倒在地上。
“手给我。”我喘息着爬起来,把莎娜的手按在狼头上。被麻痹而昏睡的狼根本无法抵抗,魔法力与灵气源源不断地流入莎娜体内。不一会儿,魔狼就萎缩成了干尸。
连续施法使我非常疲劳。我半跪在地上,稍事休息,便站起身来。“得赶快回去,”我说道,“要是碰上别的怪物,我可挺不住了。”我向通道走去,莎娜却没有跟上来。我奇怪地转过头,发现她正在剧烈颤抖,眼神逐渐涣散,从眼底深处隐约泛起一丝金色。
亡灵之主啊!我知道我遇上麻烦了。莎娜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亡灵,那只魔狼的意志开始作祟,恐怕她要被魔狼之魂控制了。
我至少有三种法术可以使她立即变成魔狼人,并听从我的命令。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想。我的确要创造一个魔狼人,但不是她。
不是她。莎娜是个优秀的搜灵使者,一件很合适的工具,她总能正确领会我的意图,我几乎熟悉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我不想失去她。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我捡起一枝箭,用力划向手腕,鲜血马上涌了出来。我扶着莎娜的头,让血流过她的嘴唇,她的胃,一直进入她的体内。借着自己的血液,我施出禁锢咒文,封住了魔狼的灵魂。
这其实是有风险的。施法后我需要立即休息,但我对莎娜的心理没有把握。我不知道,当她有机会摆脱我这个主人,真正能够获得自由时,她会不会给我来上一箭。不过我想她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早就对她说过,如果我死去,她身上的搜灵诅咒就无法解除,最终会被亡灵控制,成为一具灵尸,即使躯体全都烂掉,仍然会继续在坟地中行走。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她一定会害怕这种结局的。
我渐渐有些神智不清,于是斜靠在莎娜的腿上,正好对着她的脸。莎娜微微低下头,那种捉摸不定的目光又出现在她眼底。我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她慢慢伸出右手,按在我手腕的伤口上,除此之外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她确实不敢杀我。我放下心来,几乎是立刻沉入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