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泰塔认为德墨忒尔能够继续旅行了。可是骆驼踉跄的步伐更加重了他那断裂的肋骨的疼痛,泰塔不得不给他服用定量的红色药水来止痛。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引起他进一步的折磨和伤痛,他减慢了驼队的行进速度并缩短了行进的时间。
泰塔已经从巨蟒袭击的最糟糕的后果中迅速恢复过来了。不久他又轻松地骑在了“云烟”的背上了。在夜里向前进发时,有时他留下麦伦去照料德墨忒尔,而他自己则为驼队开路。他还必须独自一人去研究天象。他肯定他们所卷入的重大的通灵的事件一定会在天体运行上有所预兆。他很快发现到处都是这些不祥之兆。天上闪耀着大量的流星和彗星留下来的一系列的鲜艳的火痕,泰塔在某一夜所观察到的数量比他在前五年之内见到的总和还要多。这过多的征兆是令人困惑和相互矛盾的,它们没有他所能识别的表达清晰的信息。相反,它们是一些极其严重的警告,希望的吉兆,恐怖的威胁和让人感到安心的迹象等,所有这些全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了。
在巨蟒消失的第十天夜晚,是个明月满盈之夜,在夜空中那巨大明亮的天体使流星的火红的尾迹显得黯淡,甚至将那些重要的命运星辰也降为微不足道的光斑了。午夜后很久了,泰塔骑马走出来,到了那在夜色中还依稀可辨的光秃秃的平原上。他们离悬崖边缘不到五十里格,悬崖下面就曾是尼罗河三角洲肥沃的大地。他得很快地转回去,因此他勒住了“云烟”不再前行。他下了马,在路边一块平整些的石头上找了个座位。那匹牝马用她的嘴拱了他一下,他这才打开挂在屁股上的小袋子,心不在焉地喂了她一捧磨碎的高粱米,而他则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了天空。
他几乎不能辨别模糊的云层中仍然存在的洛斯特丽丝之星,当他意识到它会很快地永远消失时,他顿时感到了那种丧失亲人般的巨大痛苦。他又充满悲伤地回望月亮。它预示着播种季节的开始,一个大地回春、万物重生的季节,可是,如果没有河水的泛滥,在三角洲地区什么庄稼也无法播种。
突然泰塔更加笔挺地坐起来。他感受到了那种总是在某些严重神秘的超自然事件之后产生的惊悚感。他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颈后毛发直竖。月亮的轮廓在他的眼前正在变化。起初他以为是幻觉,是光线导致的错觉,但几分钟之后,月亮上好像被某种黑色的妖魔的下颚给吞没了一部分。以惊人的速度,这个巨大天体的剩余部分遭受到相同的命运,在它的原地,只留下了一个黑洞。星星又重现了,可是和那些被遮住的天体相比,它们都显得黯淡无光。
大自然好似全部都混乱了,没有夜鸟的叫声,微风消失了,静静的夜。周围群山的轮廓融入黑暗之中。甚至灰色的牝马也陷入了苦恼:她抖动着她的鬃毛,惊恐地嘶鸣起来。接着她后腿直立,泰塔手中的缰绳猛地一拉,她沿着他们来的路脱缰而去。他没去管她。
虽然泰塔知道没有任何向神的求助或祷告会对命运有所改变,他还是大声恳求阿胡拉·马兹达和埃及的所有众神从毁灭中解救月亮。接着他看到洛斯特丽丝之星的剩余部分更清楚地露出来。它只是暗淡的污痕,但是他举起了在链子上的护身符,把它朝向那颗星。他全神贯注,将他那受过训练的心智和内眼的能力全都集中在那颗星上了。
“洛斯特丽丝!”他绝望地叫道。“你就是一直在我心里的那盏灯啊!用你的本事去和与你同等地位的众神们说情吧。重新点燃月亮之光,让天堂再次亮起来吧。”
一线银光马上出现在几乎消失了的月亮的边缘。它的面积越来越大,变得像剑身一样的弯曲和明亮,接着呈现出战斧的形状。当他恳求洛斯特丽丝并高举着他的护身符时,月亮已完全恢复了它的光彩,熠熠生辉。一股宽慰和快乐感涌入他的内心。然而,他知道,即使月亮已经恢复了,但还是通过它仍然存在的月食来表达它的警告,接踵而来的将是更大的灾难。
在痛苦地见证了即将消失的月亮之后,他用了在黑暗中其余的一半时间来振作精神,终于他站起身来,拿起手杖,迈步寻他的马去了。走了一里格之后,他追上了马。她正在路边沙漠里的灌木丛中吃树叶呢,当见到他时,她咴咴地叫着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为自己恣意妄为的行为表示忏悔,小跑着来接他。泰塔骑上她,重返驼队。
人们已经亲历了月亮被吞没的过程,连麦伦都无法控制他们。麦伦看到泰塔回来,就匆匆地奔向了泰塔。“你看到月亮出事了吗,巫师?多么恐怖的征兆!我正为你的安全担忧,”他叫道。“为了你的安全,我向荷鲁斯表示感谢。德墨忒尔醒着呢,他在等着你来,可是首先你要对这些怯懦的狗讲什么吗?它们想偷偷地回它们的窝里去呢。”
泰塔花了些时间让这些人放心。他告诉他们,月亮的再生不是灾难的标志,而是相反,是预示着恢复尼罗河水的泛滥。德高望重的泰塔使得民众很快地信服了,最后他们相谈甚欢,他们同意继续这次旅行。泰塔离开他们后,来到了德墨忒尔的帐篷。在过去的十多天里,老人已经从巨蟒给他带来的伤害中康复了,他更加强壮了。不管怎样,他以庄重的神态向泰塔打了个招呼。那个晚上,他们静静地坐在一起,在余下的时间里,探讨着月亮变黑的意义。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亲历了许多类似的事情发生,”德墨忒尔轻声说,“但还很少见到如此彻底的消失。”
泰塔点点头。“确实,这样的消失我从前只见过两次。它们总是预示着某类灾难——伟大的国王驾崩,美丽而又繁荣的城市的陷落,饥馑或瘟疫。”“它是邪恶黑暗势力的又一次示威,”德墨忒尔轻声低语,“我认为那是厄俄斯在炫耀她的不可战胜。她想要威胁我们,想要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
“我们一定不要再在路上花很长时间了,而是要火速赶往底比斯。”泰塔说道。
“首要的是,我们一定永远不要放松警觉。我们能预料,她会在白天或黑夜的任何时刻对我们发动下一次攻击。”德墨忒尔严肃地盯着泰塔的脸说道。“如果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一定要原谅我,但是如果你不像我一样开始认识到女巫的花招和诡计,你是不会理解她是何等的不择手段的。
她能在你的心里埋下最具说服力的影像。她能恢复你早期童年的记忆,甚至你父母的面容,非常逼真,不可置疑。”
“那我可给她出了个难题。”泰塔苦笑着说。“因为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
尽管赶骆驼的人已经加快了行进的步伐,泰塔还是满腹的焦躁不安。第二天夜里,他再一次离开驼队,骑马走到前面去了,在他离开这里那么久之后,他期待到达三角洲的马头丘,俯视一下他所深爱的埃及。他的急切好像对保持轻快慢跑的“云烟”产生了感染力,她火速飞奔,直到泰塔在悬崖边上勒住了她的缰绳。在他的脚下,月色的银辉洒向那片片的耕地,衬托着尼罗河河道两旁的棕榈树丛在月光下格外显眼。他搜寻着银色水域中那微弱的时隐时现闪动的水波,可在这么远的距离,河床显得模糊而黑暗。
泰塔下了马,站在马头旁,抚摸着她的脖子,痴迷地凝视着下面的城市,色如白玉的神殿围墙和卡纳克的宫殿群。他辨别出在远处堤岸上迈穆农宫那高耸的围墙,抵御着内心深处的诱惑。他继续向下沿着斜坡穿越那淤积的平原,再踏进底比斯上百个大门中的一个。
他的职责是守护德墨忒尔,而不是离开他向前追赶。他蹲坐在马头旁,期盼回到家乡与他最挚爱的人团聚。
法老和他的王后,敏苔卡,充满深情地拥抱了泰塔,通常这种礼节都只保留给年长的家族成员。作为回报,他对他们俩都怀有持久的爱,从他们的童年时代起就从未衰减。当尼弗尔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因太小还不能够继承上埃及和下埃及的王位的时候,尼弗尔的父亲,法老泰摩斯就被谋杀了。因此,一个摄政王被指定了。泰塔曾经是泰摩斯的老师,那么接下来就是负责他儿子的正式教育,训练他成为一名战士和骑手,教育他如何面对战争和领导军队。他还教他王室的职责,权术和外交的全部知识。他造就了他的男子气概。在那些年里,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从未断开,维系至今。
一股山里的凉风吹上悬崖,那凉气足以使他战抖。在这炎热的季节里,这阵冷风着实不常见。他一下子警觉起来。温度的骤然下降经常预示着玄机的显灵。德墨忒尔的警告仍在他的内心回响。
他静静地坐着,探索着太空。他察觉不到任何凶兆。接着他将注意力转向“云烟”,她对超自然现象几乎同他一样敏感,但她此时好像轻松而平静。他满意地站起来,收拢一下她的缰绳上了马,朝着驼队的方向骑回去。此时,麦伦大概正叫夜里的行进停下来,安排营地呢。泰塔想在睡眠还未袭击他之前得花点儿时间和德墨忒尔交谈一下。他还没有完全发掘出老人的经验和智慧财富。
正在这时候,“云烟”轻轻地嘶鸣起来,并且竖起了耳朵,但看起来她并不是真的受惊了。泰塔看到她注视着坡下,转过身去。最后,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相信这匹马,就在沉寂的夜里留神倾听。终于他一下子瞥见了在坡地附近有一个影子在移动。影子消失了,他想他可能是搞错了,可是那匹牝马仍然处于警觉状态。他等待着,观察着。接着,他再一次看到了影子,更接近也更清晰了。
另一匹马和骑马人的模糊的影子从黑暗中出现了,循着沿悬崖而上的小路朝他们站的地方走来。那匹马也是灰色的,但是比“云烟”的颜色更淡一些。他的记忆被唤起来,那是他永远忘不掉的一匹良马。即使在星光下,这匹马仍好像熟悉。他尽力回想他上次看到它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可是记忆是那么遥远,以至于他意识到那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从那匹马的步态看,它却像一匹4岁的小马。他把注意力转向了骑在马背上的骑手——一个颀长的身影,或许不是个男人是个男孩儿。不管他可能是谁,他充满活力地坐在马上。对他也有些熟悉,就像他的马,可这个男孩太年轻,泰塔并不认识他。这个男孩会是他很熟悉的某个人的孩子吗?会是埃及的王子之一?他感到困惑。
王后敏苔卡已经给法老尼弗尔·塞提生了好几个儿子了。他们与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都极为相像。可是这个男孩绝非一般,泰塔确信他是王族成员。马和骑者越来越近。泰塔被其他的几个特征所吸引。他看到这位骑士穿着一件短袍,他的双腿裸露在外边,它们很纤细,明确无误的是女性的腿。这是一个女孩儿。她的头包着,但当她更近一些的时候,他能辨别清她披巾下五官的轮廓。
“我认识她。我太熟悉她了!”他低声地自言自语。他的脉搏跳动加快。女孩儿对他抬手致意,接下来她用力驱动了一下座下的灰马,策马前行了。它甩开它的四蹄,慢慢地跑起来,但是它击打在石头小路上的蹄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它以一种怪异的静寂朝他跑过来。
太迟了,泰塔意识到他已经被熟悉的外表所骗。他急速地眨动眼睛来打开他的内眼。
“她不发射光环!”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得不把他的手放在牝马的肩部来稳住自己。不论是那灰马,还是马背上的骑者都不是自然界的产物,它们来自一个不同的维度空间。不顾德墨忒尔的警告,他再一次因失去警戒而中了邪魔的圈套。他迅速将挂在他颈前部的护身符举到了面前。骑马的人勒住缰绳,从盖着脸的披巾阴影下看着他。现在她是如此的靠近,他连她眼睛的闪动和白嫩面颊的柔滑曲线都能看清楚了。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难怪他那么清楚地记得那匹灰马。它曾是他亲自送给她的礼物,他用爱心认真地去挑选。他为那匹马付了50银塔兰特(塔兰特为古代的货币单位,1塔兰特=3000谢克尔[约合1500盎司]=6000德拉克马),并认为价格非常公道。她叫它为“海鸥”,它一直是她最喜欢的马。从几十年前的全部岁月里,泰塔记得她以优美迷人的风度骑着它。极度的震惊使他不能够想得十分清楚。他像一根花岗岩石柱一样站在那里,握着那个护身符作为盾牌。
马上的女人慢慢地抬起了她那魅人的纤纤素手,将披巾的流苏向后优美地轻轻一甩。泰塔感到他的灵魂被撕裂,当他看着她那可爱的面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呈现得完美无瑕。
那不是她。他设法使自己不动感情。这是另一个来自外太空的幽灵,或许,像那条巨蟒一样的致命。
当他与德墨忒尔探讨梦中金海豚身上的女孩儿时,德墨忒尔一直确信:“你的梦是女巫的诡计之一,”他告诫道。“你不许相信任何满足你的希望和渴望的映像。当你的心里回顾你欢乐的记忆时,如从前的爱,你就向厄俄斯打开了你的门。她会通过它找到抓住你的方法。”
泰塔摇摇头。“不,德墨忒尔,厄俄斯如何能对那么久以前所发生的事情,用她的魔法显现出如此谙熟的细节呢?洛斯特丽丝的声音,她的眼睛的形状,当她微笑时翘起的嘴唇……厄俄斯是如何模仿它们的呢?洛斯特丽丝长眠在大理石棺椁中已经是七十年的事了。她的踪迹不能供厄俄斯去凭依。”
“厄俄斯是从你的回忆中盗取,然后以最令人信服的、最引人注意的形式把它们送回你的记忆之中。”
“可是,即使我自己,也已经忘记了那些事情的大部分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