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袁熙的命令，身后的乌桓将领们面面相觑，却一个人也没有动。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多年前跟着蹋顿一起出生入死的旧将，蹋顿虽然为人暴烈，但素日待他们却也不薄，虽然说他们以往追随蹋顿说到底也是为了各自的私利，但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也有了几分情分。如果现在撤退，无疑是对蹋顿见死不救，这样他们一时有些犹豫不定。
“大人，我们如果走了，大王怎么办？”一个乌桓将领带着些许怯意问道，旁边的几个将领也都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我何尝不想救大王？只是……”
袁熙紧锁着眉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沉声应道：“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曹军援军已到，我军的后路已经被截断，如果现在不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曹军合围，到时候只能全军覆没！”说完，他斜眼瞟了一下刚才说话的那个乌桓将领，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的望着半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
刚才还嚷成一片的乌桓将领们听到这番话忽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他们虽然都觉得应该救出蹋顿，但那不过是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上的正常反应，但是如果要在蹋顿的性命和他们自己的性命上做一番取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前者——性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利益可言？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袁熙看到他们齐齐的低头不语，心中一阵暗喜，他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又正色说道：“袁熙此举，实是迫不得已，如果有诸位头领中有人不愿撤退，而愿意留下来助大王脱困，熙绝不勉强。待熙率军冲破曹军阻击后会在柳城等待大王和诸位的音讯，以期重整旗鼓，再战曹贼！”
乌桓将领们对袁熙想要不顾蹋顿的死活撤军的做法本来都充满了反感，现在听他说得诚恳，倒也都相信了他的初衷是为乌桓军保存实力，面面相觑了一阵后，除了蹋顿特意安插到中后两军的几个亲信将领，其余的将领选择了跟随袁熙撤退。
袁熙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正色朝那几个决定留下的将领抱拳道：“既然几位头领心意已决，熙拨给诸位一千精骑，请务必救出大王，到柳城汇合。”他对蹋顿的勇武深有了解，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借助曹军之手干掉他。但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象征性的留下一千人，万一蹋顿平安无事的溃围而出，这一千人就是他依然忠于蹋顿的见证。
言罢，袁熙拨转马头，带着乌桓军大部朝柳城方向奔去，巨大的军阵像一片被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消失在远方，只剩下那几个决意留下的乌桓将领带着前沿的一千人马开始朝徐晃部猛攻。
……
“奉孝，险棋啊……”
曹操望着乌桓军的主力渐渐远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轻松地笑意。
“主公所言不差……”郭嘉也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来，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只是我军军粮将尽，援军也还未到，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说……”曹操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他转头望着郭嘉，眉宇间显出几分忧色：“仲康能截住袁熙吗？”
“不好说，许仲康骁勇无敌，手下虎卫也是百战精兵，更何况这次主公又特地多拨给了他两千人，若是短距离突袭，于万军中取袁熙首级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郭嘉一边回答一边抬头望着漫天的风雪，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不定的神情。
“袁熙既然这样急匆匆的撤退，想必已经觉察到了我军的动向，必定会有所防备，所以……咳咳……许仲康能不能截住他，嘉也说不清楚。”
曹操赞同的点点头，转身朝山下杀声震天的战阵望去，嘴角轻轻勾起：“不过，不管怎么说，另外一条大鱼是怎么也跑不掉了吧？”
……
蹋顿满身血污，下马步战，已经杀到了徐晃部的中心，而在他的身后，原来的一千多乌桓骑兵已经只剩下不到百人，也都弃了马匹，紧跟着他艰难的向前突进。蹋顿当头一刀将对面一个曹兵连人带枪劈成两半，猛抬头，却正好望见自己的大部队跟在袁熙的战旗后面远去，只有少量的部队还在继续朝自己这边冲锋。
一瞬间，蹋顿如遭雷击，一下愣在了当场。身后的几个亲卫急忙抢上前来劈开了刺向他的几杆长枪，将他护在当中。
蹋顿使劲晃了晃有点眩晕的脑袋，低头看了看手中滴血的钢刀，又望了望四面涌来的曹兵大吼一声，耳边的喊杀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突然，他猛的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手中钢刀再次飞快的舞动起来，将一腔的怒火全都撒在了眼前的曹兵身上。几个曹兵涌上前来，被蹋顿拦腰一刀，齐刷刷的斩为两段，鲜血、内脏洒了一地。蹋顿双目通红，丢开身后的亲卫，大步上前，左砍右杀，很快便砍翻了十几个曹兵，所到之处血光四溅，眼看就要穿透徐晃部的封锁，和外围的乌桓军合流。
徐晃正指挥部队全力拦截眼前疯狂涌上前来的乌桓兵，刚才看到乌桓军大部后撤，他本以为这只小部队只是对方留下来断后的部队而已，但却没想到这些人会是蹋顿的亲信，一上来就是一番不要命的猛攻！还好自己一开始就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用来防备着这边，否则自己的阵势恐怕在第一波攻击时就已经被乌桓军突破。他回头望了望身后，蹋顿已经突到了离他不足三十步的地方，钢刀起处，血肉横飞，不断有曹兵哀嚎着倒在他脚下。
“给我挡住！退后者死！”
徐晃转头歇斯底里的朝身边的士兵吼道，一面亲自带着几个亲卫朝蹋顿冲去，瞬间便冲到了蹋顿身旁，一声暴喝，抡刀就砍！
蹋顿方才借着心中的狂怒一通砍杀，贪婪的吮吸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他正要反手一刀砍向一个呆若木鸡的曹兵，忽然听得右耳边风响，急忙收刀朝左边闪去，避开了徐晃的致命一击。
徐晃一刀落空，身后几个亲卫早已越过他冲到了蹋顿跟前，几柄钢刀挟风劈面砍下，蹋顿就地一滚，避开刀锋，在他们的侧面翻身跃起，一刀砍掉了一个亲卫的头颅，再复一刀刺入了另一个亲卫的腹部，然后收刀架开逼上来的刀锋，大刀狂舞，瞬间又杀三人。
徐晃大步跟进，抡刀连砍三刀，蹋顿稳住身形，连接了徐晃三刀，二人一来一去战到十余合，蹋顿身后几十个乌桓兵赶到，徐晃见势不妙，虚晃一刀，抽身便退。蹋顿哪里肯舍，大步赶上，一闪到徐晃右侧，挥刀砍向他的腰部，徐晃横刀一挡，只听得当的一声响，竟被震得连退数步，立足未稳，几把弯刀又劈面而来，徐晃只得就地一滚，单膝跪地一刀将一个乌桓兵的大腿斩断，正待起身，蹋顿一刀又至，徐晃无处可躲，只得举刀招架。蹋顿这一刀居高临下，又使足了平生气力，徐晃直觉双臂一沉，一阵酥麻感从手心直传心脏。
“好沉！”
徐晃心里一惊，暗叫不好，正要奋力架开蹋顿的钢刀时，蹋顿已经先发制人，刀锋猛转，顺着徐晃的刀刃斜划下来，丁零零的激出一串夺目的火花，卡住了徐晃的刀柄，然后猛地发力，将徐晃的刀死死地锁在了他的肩头。
徐晃望着已经逼到眼前的两个乌桓亲卫，心中大骇，急忙想奋力掣出刀来，却被蹋顿死死压住，动不得分毫，情急中正要弃刀，忽然觉得肩头猛的一轻，顿时大喜过望，也来不及多想，立刻霍的掣出刀来，后退一步，反手斜挥一刀，在两个乌桓亲卫胸前劈开一道血泉。徐晃收刀稳住身形，有些疑惑的朝不远处的蹋顿望去，猛然愣在了原地。
蹋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手中的钢刀簌簌的抖动着，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殷红的鲜血正沿着一支洁白的箭翎滴落到洁白的雪地上，一截光滑的箭杆深深地没进了胸口。
蹋顿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又缓缓抬起头来，忽然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砸落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花。
他望了望眼前逐渐模糊的景象，哆哆嗦嗦的伸出自己血淋淋的右手，在眼前晃了晃，忽然大叫一声，猛的喷出一口血来，重重的倒在了雪地里。
“蹋顿已死！余众早降！”
陷阵营阵列中，张辽奋力将手中的檀弓举过头顶，向着远处仍在进行着殊死搏杀的战阵大声喝道。
充满豪气声音不断在白狼山前回荡，喊杀声震天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
落雪无声，只有刺骨山风还在放肆的呼啸着朝远方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