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初夏,六月份,在路铭心和顾清岚重逢后两个月,《山河踏碎》一剧正式开机,主要的拍摄地点,在B市近郊新建好的一座影视城内。
开机仪式和影视城的揭幕典礼在同一天召开,仪式上航拍的镜头从巨大的青色城池上空略过,晚唐风格的建筑映衬着四周的青山绿水,一瞬间仿佛时空转换。
时值盛夏,宣威将军府的后花园中,树荫下是三三两两穿了宫装正在纳凉的女眷。
穿着鹅黄衫子那个,梳着双环髻,纵然瞧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娇憨的眉目间却已隐隐透出绝色的风采。
她双手托头,将半个身子都放在侧躺在竹榻上的那位贵妇腿上,撒娇着说:“娘亲,我不喜欢沐哥哥嘛,我不要去他们府上。”
贵妇怒其不争地用团扇敲她的脑门:“沐哥哥又怎么你了?不过是让你背了几篇书,你这么不学无术,还不兴管教了?”
少女被敲疼了额头,又被自家娘亲骂,就满脸不开心地扁了扁嘴:“我喜欢骑马射箭嘛,又不爱被那些酸腐文章,他又那么凶,还骂我……”
贵妇轻哼:“你不要又恶人先告状,亦清那么文雅的人,怎么会凶,不是你又调皮捣蛋,惹到了人家。”
少女无话可说,只能不住扁嘴:“都会说他好话,他哪里好了,比师兄差远了。”
随着执行导演一声“这条不错”,摄影机停止工作,工作人员也都各归其位。
路铭心大大呼出口气,抬起头对扮演贵妇的演员笑着:“李姐辛苦了!”
扮演陆将军夫人的李媛年轻时也曾是艳名远播的花旦,现在年近五十,也还风韵犹存,轻轻一笑说:“没什么,都辛苦了。”
将军夫人在前期出场不少,还大部分都是和路铭心配戏,李媛的演技有口皆碑,演戏时表情语气拿捏精准到位,路铭心和她对戏轻松不少。
她向李媛道辛苦,其实最辛苦的还是她。她看剧本的时候只觉得女主角的戏份吃重,真正到拍的时候,才知道大部分场次都需要她出镜,连男主角莫祁的场次都比她少了近三分之一。
今天她拍了三场戏,好在都是过场戏和文戏,对对词也就罢了,以后等打戏和重头戏开始拍的时候,才是考验她身体和精神极限的时候。
莫祁的戏在上午就拍好了,他已经去下了头套,连衣服也换好了,正坐在旁边给她打气。
看到她也结束了拍摄,就笑着看她走近,顺便戳了戳她的脸颊:“陆小姐怎么有点不高兴啊?”
为了表现少女娇憨的感觉,造型师尽量把她的脸颊化得圆润饱满,看上去白白嫩嫩鼓囊囊的,的确很好戳的样子。
路铭心和他也随意惯了,丝毫没觉得有不妥,反而跟他打闹起来,穿着戏服就踮起脚也要戳他的脸颊:“知道小姐不开心还要惹我!”
莫祁立刻笑着左闪右躲,因为身高和体力的差距,路铭心到底没能得逞,只是她玩完了,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人群之外的那个身影。
剧开机后,因为影视城距离市区有些远,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住在影视城配套建设的酒店里,反正剧组负责住宿费,方便不少。
只有少数一些人,比如莫祁,会自己开车回市区的家。而顾清岚则每天都会带着车,将路铭心送过来,结束后再把她回别墅里住。
对此路铭心是没有异议的,本来累得快不行了,她也希望能住的舒服点,再加上顾清岚的别墅在郊区,距离比市区还近些,回去还算方便。
路铭心觉得自己和莫祁之间君子坦荡荡,看到顾清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一边笑着跟莫祁拉拉扯扯,一边跟顾清岚打了个招呼:“清岚,今天结束还算早,你不用等太久了。”
顾清岚只是淡淡应了声,接着就看了眼莫祁。莫祁是什么人,被他这一眼看过来,立刻就将路铭心不动声色地推到一边儿去了,笑着跟顾清岚打招呼:“顾先生。”
顾清岚也对他点头微笑:“莫先生。”
两大男神目光相接,周身十尺是真是肃杀一片、寸草不生。
偏偏路铭心还不知死活,将主动闪到一边去的莫祁一把拉了过来,笑眯眯抱着他手臂,对顾清岚说:“清岚,明天开始,就有我和祁哥哥的对手戏了哦,好期待。”
顾清岚只是微微一笑:“很好。”
莫祁眨眼睛笑笑,表示我已经闪开过一次了,奈何她自己又黏上来……于是继续四目相接,肃杀一片、寸草不生。
等卸了妆,换下戏服,回程的车上,路铭心已经累得忍不住躺在顾清岚膝盖上睡着了。
开机不过一周,她的下颌又尖了一圈,现在躺在他膝盖上睡着了,也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顾清岚仔细听了几句,原来她是在背明天的台词,什么“久闻将军威名,敬仰多时,今日有缘相见,必铭记一生”。
她说了是她和莫祁的第一场对手戏,也是全剧中至关重要的一幕:
天真娇憨的少女因为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嫁与自小相识的丞相之子,女扮男装离家出走,却在市井间偶遇了她早就崇拜多日的青年将军。
虽然她只离家了几个时辰,还没来得及逃出京城,就被父亲的亲卫找回。但这种相遇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将她和青年将军第一次联系在了一起,为他们日后的重逢,乃至相知、相伴,埋下了种子。
顾清岚轻闭上眼睛,他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张和她无比相似的面孔。
可能是长年习武,她的肤色更加深一些,眉目间也更加冷冽刚硬。她穿着一身戎装,青色的铠甲和红色的披风交织在一起,让她看上去像盛放在钢铁之上的玫瑰。
她冷冷地看着他,嘴中吐出的是冷漠的话语:“顾清岚,你我之间有的,不过是一纸婚约……但就算你打断了我的腿,将我关在你的后院里,我要去找莫将军,他才是我在战场上,能把命交给他的人!”
他做了什么?他也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时至今日,顾清岚仍会想,如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会仍是那样,自顾自地去做那些事,却每次都在她面前冷冷转身,不屑解释。
他想了许多次,最后却觉得,他大约还是会如此吧,哪怕为此万劫不复。
因为什么?因为他总以为,若连心意相通,都需要这样步步解释,步步说明,那么这样得来的恩爱乃至情义,未免也太过可悲。
路铭心在车上睡着了,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天色早暗了,她侧头去看,就只看到窗前的落地灯开着,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人的侧影隐没在光影明灭中,看起来有些遥远。
她刚想爬起来,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噜”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吃晚饭……”
似乎是因为她发出了声音,他才抬起眼看了看她,灯光有些暗,她只看到他微勾了唇角,似乎是微笑了下,然后才说:“饿了吗?我去让厨房送些宵夜过来。”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如果不是房间里太安静,路铭心可能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稍愣了下,看到他说完了,才扶着椅背站起身,昏暗的灯光下,她也看到他的身体在站起后微晃了下。
她不知为何就觉得心慌,连忙跳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到他身边把他抱住:“清岚?你不舒服?”
离得近了,她才看到他脸色果然苍白,可他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微笑着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拉开。
他开口的声音还是很低微,身体却已经站得笔直:“没事,我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休息吧。”
路铭心还是第一次被他从身边推开,她微愣了愣,他就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轻声掩上了房门。
她不是心思太细腻的人,但刚才那个瞬间,她却分明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她只在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却好像看到他的目光和神色,不知为什么藏着一些隐隐的寂寥。好像他的目光深处,藏满了某种倦怠。
她又站着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到一种比喻:好像一株立在悬崖处,落满了积雪的青松,非常地孤高,也非常地寂寞。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和目光,她只是直觉地感到心疼。
过了会儿,厨房送来了鸡汤馄饨,顾清岚却仍旧没有回来。
自从前段日子开始,他们就搬到一个房间住了,他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就一定是去了楼下的书房。
路铭心想到他刚才苍白的脸色,连最爱的馄饨也没心思品味,趁热三口两口吃完,就下楼去找他。
叶迁和李昂越走了后,一楼就没人居住了,现在又晚了,客厅的灯已经被关了,她走下去时四周一片暗沉,只有书房半掩的房门里透出点灯光。
她也没有敲门,放轻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她进去后,果然看到他半躺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闭目休息,他脸色仍是苍白,眉间还微蹙着,也许是灯光亮了,气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差一些。
路铭心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她面对他时,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她明明知道他在受苦,可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苦。
于是无论她再如何心疼,也只能流于表面地关心他。
她将头轻放在他的膝盖上,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轻声说:“清岚,不要离我太远……我怕我会够不到你。”
顾清岚睁开眼睛去看她,她很少会说这么感性的话,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垂下,只是依偎在他膝盖上的脸颊,又向他贴近了一些。
她身上浓重的担忧和不安透过她的身体传了出来,他看着她,纵然头疼欲裂,仍是勉强笑了笑,开口对她说:“没什么,我怕吓到你。”
路铭心的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将他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握得更紧,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声不响消失更会吓到我。”
她说得太委屈,他不由失笑,侧头轻咳了两声。路铭心听到他咳嗽,更加紧张,干脆站起来,双手伸过去想扳他的头过来看。
顾清岚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他还苍白着脸,紧缩的眉头也没有松开,却对她微笑着:“我没什么,过会儿就好,别太担心了。”
路铭心看了他一阵,在他面前,她总是觉得词穷嘴笨,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她想了下,干脆凑过去吻他发白的双唇。
他们虽然已经订婚,也总是睡在一个房间,但亲密的举动也仅止于此,十次里还有八次是路铭心主动的。
她轻吻了他,又吻了吻他的面颊,最后抱着他的身体,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对他说:“清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等了一阵,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她就加了一句:“如果你不说,那么你难过的时候,我会更难过……”
这次她隔了一会儿,就听到他轻叹了声:“好。”
路铭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她记得自己是因为太累,话说完没多久,就在顾清岚怀里睡过去的。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古色古香的卧房,窗外竹影婆娑,投射在茜纱窗上。
房内帘幕低垂,屋子正中的香炉中,还燃着一炷香,阵阵香烟蒸腾缭绕。
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在片场睡着了,连忙抬起头四周环视了一圈,但无论是背后还是房顶,她都找不到任何摄像机和工作人员的痕迹。
她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虽然是她熟悉的样子,掌心的位置却多了些她从来没有的老茧。
她还在发愣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贯的清冷里带着淡淡的温和:“不过默了一篇《论语》,就要睡一下午?懒成这样,成何体统。”
她惊喜之下,也顾不得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连忙抬头向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的果然是顾清岚,只不过他换了件白色的长衫,一头乌黑的长发也用乌木发簪束在脑后。
顾清岚曾经穿过类似中式的衣服,但路铭心没想到他真的换上古装后,样子会这么好看。他只是往这里一站,就好像九天之上的神袛般孤高清绝,周身都像带着若有若无的烟雾。
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顾清岚以为她没有好好听自己说话,就又冷冷说出一句:“怎么,你还不服么?”
听到他这么对自己说话,路铭心觉得心里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股厌恶之意,那感情太强烈,让她连他冰冷话语后,那始终带着暖意的眼神都忽略了。
她听到自己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厌烦:“顾大才子誉满京师,纡尊降贵来教育我,我还能有什么不服的?”
她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看到她说完这句话后,他眼底的暖意就黯淡了,脸色也仿佛变苍白了一些。
她想马上收回那句话,可有种不知名的力量却让她没办法自由行动,只能看着他勾着唇又淡淡笑了下:“既然如此,那么下午你就默两篇出来吧,若是默不好,晚膳就可以免了。”
限制晚饭对路铭心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她立刻就冲床上跳了起来,恶狠狠盯着他,还挥了下拳头:“顾清岚,你欺人太甚!”
他只不在意地一笑,根本不理她的恶形恶状,转身就走了出去。
路铭心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地呐喊:别走啊,如此绝色世间罕有,快转身让我再看两眼!
可绝色美人挺拔飘逸的背影也很快不见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欲哭无泪。
这什么坑爹的剧情啊,这什么脑子进水的傲娇女主角啊,就这么把一个大美人给气走了。
路铭心光顾着伤心,却忘了大美人走之前给她布置的任务,就这么在屋子里对门兴叹了好一阵。
她想走出去追顾清岚,可这个屋子的窗子是锁死的,门也在他走了后就关了起来,她去拉扯,发现外面也给挂了锁。
简而言之,就是她大概是被顾清岚关了禁闭,吃喝拉撒都得限制在这个房间里。
她之前说话不受自己控制,在房间里行动倒很自由,于是她就开始挠门扒窗子,费尽心思想要挤出道缝让自己出去。
她尽力扑腾起来,当然把顾清岚走的时候说的不让她吃晚饭放到了脑后。更何况,以她对顾清岚的了解,他说什么不让她吃饭之类的话,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种无效的恐吓手段罢了。
他这个人除了爱关人禁闭,比如把她丢到厕所那次,还真没其他的暴力倾向。
她狠劲儿折腾了一通,还是不见顾清岚过来,也有点伤心了,干脆就坐在门口开始干嚎:“清岚……清岚哥哥……我知道错了……”
她反反复复就这一句,不知道嚎了多久,也许是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下人,下人又去叫了顾清岚。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而后顾清岚的声音再次淡淡传来:“你又怎么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委屈,隔着一道门,看不到他的脸,她好像又能自由地说话了,她就带着点哭腔说:“清岚哥哥,别把我一个人关起来嘛,我害怕……”
她说完,又觉得有必要对他表达下自己的感情,就又说:“我看不到你也会难过的,你都不肯陪着我……你要是陪着我,我默多少篇《论语》都可以。”
她这么撒娇,顾清岚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她也不知道,她只听到他沉默了一阵,低沉的声音里,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只要不跑出去,我把门锁打开也是可以……”
听到了希望,她连忙保证:“我不跑的,我不舍得清岚哥哥的,真的!”
似乎是在考量她说的话到底有多大可信度,那边久久沉默了一阵。
路铭心生怕他不开门,自己再也看不到穿着长衫,清雅脱俗到让人恨不得上去舔的古装顾清岚,又追加保证:“如果我骗你,那就让我出门踩狗屎,走路摔跤磕断门牙!”
这乱七八糟的誓言显然是让顾清岚无语了,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女子说话不可如此粗鲁。”
好在这句话过后,门锁那边开始响动,显然他是已经被说动,去把门打开了。
路铭心大喜,飞速爬起来,守在门口,就等门拉开那一瞬间,她要好好近距离再看下顾清岚,最好能把他抱住亲一亲。
木质的房门被推开了,前来打开锁的竟然是顾清岚本人,他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才站着一个穿褐色短打的小厮。
路铭心看到他,就双眼发亮,她一眼看到他的长发,伸手就想去摸一摸,嘴里还说着:“清岚哥哥……”
然而手伸出手,就像不受她控制一样,直直地向他胸前推去。她能感受到自己用了很大力气,因为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大力推开了几步远。
因为他被推开,门前就出现了一个空挡,她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纵身就跳了出去,慌乱中她听到那个小厮的惊叫:“公子!”
一边夺路而逃,一边用余光扫到,他给她推得靠在一旁的廊柱上,身子也差点跌倒,被那个小厮搀扶着。
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路铭心,你都干了些什么,还不赶快回去道歉!
可她的身体却像是又不受自己控制了,她一面回过头找路,一面远远喊了句:“清岚哥哥,对不住,我今日一定要去见莫将军……我回来给你赔罪!”
路铭心已经彻底对这个自己一时可以掌握,一时又不能掌握的身体绝望了,这算什么啊。
骗那么个大美人给自己开了门,又把人家推得差点跌倒,还理气直壮地跑出去找别人了——不过,起因好像是顾清岚把她关起来了。
路铭心现在已经彻底拜倒在顾清岚脚下,她心想反正不管顾清岚为什么把她关起来了,他肯定也是为了她好。
她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简直是太胡闹太残忍太无理取闹了。
她这么想着,身体早像飞入云霄的燕子一样,轻盈地在奔跑着,她竟然还像有了轻功,高高的墙头只不过踢了两脚,就翻了过去,落地时还悄无声息。
她觉得好玩,仍旧回头看了一圈,还是看不到摄像机或者吊威亚的机器。在墙头上,她轻轻一点足,身体就又飞得更高了些,足够她看清脚下鳞次栉比的青瓦房顶,还有远处明黄色的一角。
她在空中吹了个口哨,长街尽头立刻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一匹通体乌黑,连鬃毛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高头大马就应声跑了过来。
她大笑一声跨上马背,风声从她耳旁略过,街道和行人飞速地在她眼中后退,她高兴起来,笑着高声说:“我乃路氏将门之后,谁敢拦我!”
那好像是一场真实无比的梦,又仿佛是时空穿梭,上一秒她还在马背上纵情大笑,下一秒她已经回到了柔软的床上。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拉开的床帘洒在她的脸上,她手里攥着的不是缰绳,而是顾清岚的手。
路铭心眨了眨眼睛,她不是不想相信方才的种种,只是她胡思乱想的梦境,可那种感觉实在太真实。
她甚至还记得她用手推开他的时候那种肉体的触感,鼻尖也似乎仍旧萦绕着古代街道上青草和牛马气息混合的味道。
顾清岚在她身旁躺着,他已经半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她笑笑:“铭心,早。”
他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领口微微露出里面的肌肤。
路铭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抬手拉开他的衣领,果然在他胸口的位置,看到了一个青色的手印。
那个手印不但青肿,边缘还微微凸起,看了就知道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她有些颤抖地把自己的手轻放到他胸前的那个淤痕上,完全契合的形状昭著地表示:那正是她的手印。
她愣了许久,他也沉默着,她忍不住声音颤抖地开口:“清岚,我……”
还是顾清岚先打破了沉默,他微笑了一下,开口说:“没事。”
路铭心用指尖轻触着那些青肿的凸起,心脏被一阵阵心疼揪起,她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下,轻声说:“清岚……这是我做的?”
顾清岚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中的意味让她看不明白:“你记得吗?”
路铭心都快哭出来:“我肯定是最近拍戏太累了,我做梦梦到我们都在古代,你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我拼命想出去,就说想见你,骗你过来开门……”
她说到这里连忙解释:“我心里真的想见你的,你穿着长衫的样子实在太美了,我都想扑倒你了。”
这句“扑倒你”她说得十分顺嘴,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她都把对顾清岚的想法直接告诉了他本人,接着她就伤心起来:“可是你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狠狠推了你一把,自己跑出去了。我不想这么做的真的,可手脚根本不听我指挥!”
她说得伤心,看看顾清岚胸前的掌印,眼泪真的就掉下来了:“这一定是我做梦的时候,胡乱挥手打到的对不对?”
她边掉眼泪,就边抱住他,拿头在他颈中轻蹭,像是依恋,又像是安慰:“清岚,对不起。”
顾清岚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无事,他倒是对她的梦境很感兴趣:“你做了什么梦?能详细跟我说下吗?”
路铭心抽了抽鼻涕:“我梦到的事有些奇怪,我梦到我就是一个将军府的小姐,不过我就叫路铭心。你好像是我自小文定的丈夫,不过你就叫顾清岚,我想跑出去见的那个将军,也就叫莫祁。”
她这么说着,越发觉得自己是拍戏太累,导致夜里做梦胡思乱想,还连累了顾清岚,害他胸口被打得那样。
赶紧把他抱得更紧,她一连串地道歉:“清岚,对不起,是我不好。”
顾清岚静静听着,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他将衣衫重新拉上,遮住那块淤痕,对她又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片场?”
路铭心“哦”了声,忙收拾眼泪爬起来,她是主演,几乎每天都有她的戏。而且开机后每一天都在烧着投资商的钱,身为一个演员,她有责任按时到场,拿出最好的状态参演。
她下了床,还是犹犹豫豫看了看顾清岚,满脸担忧:“清岚哥哥,你真的没事?”
顾清岚对她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昨晚休息得不好,头有些疼,所以今天不能去送你了。”
路铭心听他说昨晚休息不好,马上就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对不起,清岚哥哥……”
她其实很少叫顾清岚“清岚哥哥”,除了开玩笑的时候,其他时候如果叫了,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顾清岚也没跟她客气,挑了下唇:“知道就好。”
路铭心飞快地把自己收拾好,从更衣间出来,看到卧室的床帘还垂着,顾清岚似乎是真的头疼,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时间已经很赶了,路铭心还是绕到床前,抬手拂去他额前的碎发,担心的问:“清岚哥哥……不然我留下来陪你吧。”
顾清岚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笑:“怎么,你打算让全剧组的人因为你一个人没去没办法开工?不怕被骂大牌?”
今天有她和莫祁的第一次对手戏,剧组上下的确都很重视。如果是她自己生病,只要病得不重,都得咬牙坚持,更何况是她未婚夫生病。
路铭心知道她没办法留下来,只能俯身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我尽量早点回来。”
担心在家里的顾清岚,也被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搅浑了脑袋,路铭心到片场后状态还是有些不好。
她和莫祁对戏的时候,不过是一个街头偶遇,过几句台词,相视一笑的戏,她接连NG了几次。
莫祁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在她又一次NG后,打了个手势表示暂停下,而后就去了导演那里。
隔了片刻,他就转回来,对路铭心笑着说:“我告诉导演说,今天的戏服太厚,我有点中暑,我们休息下再拍。”
他扮演的男主角杜逸将军,和女主角陆青萍首次见面时,是银甲白袍的将军造型。
现在正值盛夏,又是正午气温最高的时候,路铭心的戏服是纱质的,并不算太热,但莫祁就捂得太严实了,如果再NG几次,他真的有可能中暑。
路铭心知道他是给自己找个台阶,嗫嚅着说:“抱歉,祁哥。”
莫祁冲她一笑,表示不用介意,就自己走到旁边,由助理帮助着脱下外层的铠甲透气。
经过刚才莫祁的反映,导演也意识到今天气温太高,日照又强,有些影响演员发挥,再加上临近中午,他干脆宣布休息两个小时,等午休过后再继续拍摄。
路铭心跑回保姆车上解决午饭,自从戏开拍后,她每天的午饭都是由顾清岚别墅的厨师做好了用保温盒送过来的。
因为怕她吃不饱,每次都加大了分量,在车里摆开也是玲琅满目的一桌子。
她扒了几口饭,看到解暑的陈皮绿豆汤装了两大盒子,就干脆抱起其中一个,跑出去找莫祁。
莫祁的车停得离她的车不远,她过去时,莫祁的助理正用冰块裹着毛巾给他擦额头降暑。
远远看到她过来,莫祁就笑着冲她招手:“铭心。”
路铭心把冰镇的绿豆汤递过去:“家里多送了些,祁哥你喝点吧。”
莫祁接了过去,道谢:“来得正是时候,谢谢啦。”
路铭心在他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她情绪低落,神色也茫然。
莫祁一边用助理递过来的勺子喝了几口绿豆汤,一边就问:“铭心,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和路铭心合作过一次,虽然外界一直诟病她演技不好,但从专业的眼光看,路铭心的演技不能称得上出神入化,却还是算合格的。
只是演技好不好这个事情,有时候是个很主观的判断,对于观众来说就更是如此。他们眼中的“好演技”并不一定真是好,而是一种能打动他们的东西。
若说路铭心有什么欠缺的,大概也只是她的表演过于中规中矩和学院派,缺乏某种能直指心灵的激情。这些细节非要往深处追究的话,不过是天分和个人领悟能力的差别。
按道理来说,路铭心这样的演技,还远没到“专业花瓶”那么夸张,她这个外号之所以会被炒作起来,可能有人恶意引导舆论,也跟她的长相实在太抢眼,红得又太快有关。
这些不怎么公正的评价泛滥的后果,可能就是路铭心如果想扭转其他人对于她是“花瓶”的印象,就要更加难一些了。
所以今天路铭心NG几次,其他演员或者工作人员,可能马上就会想到:路花瓶演得不好太正常了。
这种态度不经意地传出来,也是一种给路铭心的无形压力。
路铭心有些感激地冲莫祁笑了笑,点头说:“我早上走的时候,清岚有点不舒服。”
莫祁也了然地点头:“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没见顾先生送你过来。”
路铭心知道因为家里的事,影响表演,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很不称职的。
只是今天她在摄像机下,抬头看着面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将军,突然就想到了昨晚那个亦真亦幻的梦。
这一段戏再往前的戏份,因为扮演陆青萍未婚夫沐亦清的演员曹叶阳正在国外拍广告,还有几天才到剧组报道,所以要挪到后面去拍。
而那一段戏,正是沐亦清把陆青萍关在自家后院的厢房里,阻止她私自出去和杜逸见面。
在镜头下,看着莫祁俊美笔挺的身影,她没办法不想起来昨晚梦中的情景,也没办法不想到她逃走时,顾清岚被她推开的身影,还有他胸前骇人的掌印。
光影明灭之间,她忘记了自己是在摄影机下,忘记了自己是正在进行表演的演员,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顾清岚——想他是不是真的没事,是不是正在家独自承受痛苦。
真假交替让她觉得脑子都要炸掉了,台词也忘得七零八落。
看到她的样子,莫祁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安慰她:“没关系,谁都难免有个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中午休息一下,下午状态好了就没事了。”
他说完,还笑着说:“更何况你跟顾先生还是热恋期啊,心情起伏大点没什么稀奇。”
路铭心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我下午一定好好表现。”
午休过后,她还真的又恢复了状态,不能说游刃有余,也算是到了前几天水准,和莫祁的那场戏,也只又拍了两遍就过了。
一天下来,大家虽然忙碌劳累,但总算完成了进度,所以每张疲惫的脸上都带着放松。
路铭心卸了妆,换下戏服,正要跟着顾家派来借她的车走,就看到现场的执行制片人,铁青着脸骂了句“混账”,那声音很有点大,现场很多人都听到了。
他手里还握着电话,看得出来是刚挂了电话在发脾气。能让这个脾气还算不错的执行制片骂人的,肯定是什么特别过分的事,路铭心有些好奇。
莫祁正和她站在一起,也有点奇怪,就让自己的助理过去打听。
他的小助理真是个人精,悄无声息地过去找执行制片身旁的人压低声音问了几句。
隔了片刻,就跑回来说:“好像是曹叶阳没办法到剧组报道了,他昨天晚上回的国,今天因为醉驾被关进拘留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