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沉寂了好一会儿,孟天丘看着魏苏,眼神剧烈变幻:“你叔叔是魏靖远?”
“是。”魏苏也变得有些奇怪,静静看着孟天丘。
“当年你叔叔征战奥服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稽州。”
孟天丘觉得眼皮在突突地跳,“你为什么来这里?”
魏苏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为了弥补父母的一些遗憾。”
孟天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秦重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种紧张的气氛让他们不敢说话。
过了很久,才听得孟天丘一声叹息:“你小小年纪就能将天下大势看得清晰明了实为难得,不过有些时候锋芒还是不要太露的好,今天就到这里,你们休息去吧。”说罢径自走了出去,步伐仓促,跨门槛的时候甚至被绊了一下。
秦重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阿苏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魏苏朝他笑了笑,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很久之前就有人告诉他了,而告诉那个人的正是孟天丘,这样一来师傅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他只是还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是不敢还是不想?
裴洛走到魏苏身边,复杂地问:“你到底是谁?”
魏苏一脸惊讶地说:“我是阿苏啊师兄,你不认识我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不对,刚刚他回答师父的问题时不是这种感觉,刚刚的他在师父压迫的目光下表现得十分从容不迫和淡然让裴洛心生怀疑,但现在眼前的他又是那个笨拙无措的魏苏,目光清澈坦然,接受着裴洛的审视,屋里沉寂了好一会儿,最后裴洛还是放松了眉头,温和地说:“没有,你答得很好,但阿苏你要记住,我们以后都会是臣子,臣子要做的就是辅佐君王治理国家,天下大势是君主要掌控的事,臣子不用看太透,就算看透了也不能显现出来,否则会引起君主的猜疑。”
“可要是臣子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君主闭目塞听,国家必会像以前的雍和一样衰退落败,而且尊华帝也说‘彼四人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吿后世子孙不可骄奢淫逸,不可纵情女乐,若尔等不才,贤者可取而代之……”
“够了!”裴洛脸色剧变,“我不管你叔叔或是安怀侯有什么想法,但你应该很清楚跫音谷存在是为了给大颀培养为百姓谋福的治世之臣,这也是当初师父为何要坚持离开燕都的原因,你既已拜入跫音谷,就应恪守本分才是!”
“我不是……”
“小苏苏,快点跟我走,咱们看雨儿姐姐去!”羽萼跑进来,明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低到极点的气氛。
裴洛看着风风火火的羽萼:“你跑到哪里去了课也不来上,还在和师父生气?”
“那个吝啬的臭老头我才不想理他呢!”羽萼撅着嘴,一脸生气的样子。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雩叶走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啊,那我也去!”秦重连忙举手。
羽萼踹了他一脚,“你给我边儿呆着去!”又笑眯眯地拉着雩叶的手:“小雩儿你受了风寒就好好休息吧,让阿苏陪我去就行了。”
“什么什么,雩儿你受风寒了?怎么不告诉我呢?”秦重对着雩叶大呼小叫。
雩叶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雩儿你别走啊,等等我……”
羽萼拉起魏苏的手,有些冰凉,“我们也走吧。”魏苏看了看裴洛,裴洛还是温和地笑着,“去吧,小心点。”
跨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记住你的身份,不要让我用其他方式提醒你。”
羽萼感到身边的人一震,手心里满是汗水,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屋子里满是散落的画轴,孟天丘坐在地上不停地翻找着。他一来到书房就直奔柜子找出了全部的画轴。那个答案他以前告诉过一个人,他想起那个人说这话时的神情,像,太像了,刚刚魏苏说话的样子举止都太像他了,难怪孟天丘第一眼看见魏苏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眼熟。终于,他翻到了一个卷轴,纸张有些破损了,轴端精美的花纹还清晰可见。他颤抖地慢慢打开,纸上呈现出一些人的脸,笑的平和融洽,那是一段被尘封的往事,这副画就像一个漩涡,将画中人都卷入当年那场浩劫中,那年有人赢了,有人输了,有人幸存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死的人停在了他们最美好的年华,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忍受着活下来付出的代价。到底谁更痛苦,我们不得而知,其实在岁月面前,我们都是输家。
这么多年孟天丘刻意回避去看这些以前的东西,以前正经八百的,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厚脸皮的老顽童,都是想让自己走出过去,而现在那些黑暗的回忆像潮水般涌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漂浮在水里,无所适从。他伸出手,一一抚过这些笑脸--现在看起来每个人都笑得尴尬而无奈。指尖停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看着画上人脸上的那颗痣,孟天丘再一次颤抖起来,他坐在地上,身形佝偻苍老,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笑开:“原来还是逃不掉啊……”
魏苏和羽萼走出唯心殿,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书房,房门紧闭,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里,握紧了手里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