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请慢品。舌尖轻轻触碰美食,悸动的是味蕾,还有我们疲惫的灵魂。
停下来,请细品。舌尖上跳动的精灵,温润了胃口,温暖了白山黑水的性灵。
粘豆包是一种以大黄米面为皮,以豆为馅,蒸熟后食用的食品。一般出现在中国北方地区。黄米属于消化慢的粮食。所以用黄米面制成的粘豆包,成了农民们抗饿的主要食品。同时,作为春节期间的民俗食品,而深受喜欢。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如今人们已不再把粘豆包作为一种抗饿食品了,而把它作为一种地地道道的具有北方特色的风味食品了。
初来北方的人一定要听听东北十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嘎拉哈姑娘爱,火盆土炕烤爷太,百褶皮鞋脚上踹;吉祥喜庆粘豆包,不吃鲜菜吃酸菜;捉妖降魔神仙舞,烟囱砌在山墙外。
这十大怪里面说到的“吉祥喜庆粘豆包”,是我们这里的美食——粘豆包。辽宁的粘豆包跟别处的粘豆包是有区别的。这个区别主要体现在做粘豆包的选材上。别处的粘豆包选用的是糯米,我们辽宁正宗的粘豆包是大黄米做成的。色泽金黄,入口萦香。辽宁这有句俗语叫做:“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用普通话解释就是别拿小人物不当回事儿。
粘豆包是东北人春节期间喜欢吃的一种粘食。用黄米面和小豆馅或者豇豆馅自制而成。粘豆包最早是供祖先用的祭品,也是满族人出门打猎时带的食物。后来,努尔哈赤带兵打仗时,粘豆包就成了冬天里的军粮。可以说,大清国的半壁江山里,有粘豆包的一份功劳。听着新鲜吧,我们辽宁人对粘豆包那是有感情的,冬天来辽宁,不吃乡间正宗的粘豆包绝对是你的遗憾。
小时候最大的梦想说来充满幻想和荒诞,极具科幻色彩和浪漫主义情怀。那时候,我时常默默祈祷:满天都能飞舞粘豆包。我们家院子,我们家盛豆包的大缸里,我们家后院的柴火垛上,都是金黄的粘豆包……想起粘豆包的话题,是我回乡下大集看到卖大黄米的乡亲们了。
都市的钢筋混凝土丛林,带给我的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在都市定居了,楼上的邻居竟然一次都没看到。有时候我躺在床上,甚至怀疑起我们这座楼房里是否居住着其他的人家。尽管都市的文明对我具有强大的诱惑力,可令我魂牵梦绕的仍然是朴素的乡村。乡村告诉我人情的冷暖,也提醒我幸福的存在。就如那金黄的大黄米,安静而又温暖地摆在乡亲的脚下,他们用响亮的方言在问你:“买大黄米吗?新鲜的。”
我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了另外的味道。他们怀着复杂的情感,怀着一个对城里人的敬畏、羡慕或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认真地问我。那一刻,我还是被他们的质朴感动了。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隔阂。原来,我的父老乡亲们已经把我完全当作一个城里人了。
我的家在丘陵山地里,贫瘠的土壤里生长着一种叫粘糜子的作物。小时候的年景总是不怎么好,种植粘糜子的人家不多。问父亲原因,大概是粘糜子的产量不高。过年的时候,能蒸上豆包吃的人家不是很多。我家弟兄多,嘴多粮少,好地不敢种植粘糜子,自然无法年年体验吃粘豆包的幸福。
粘糜子收回家,去皮变成金黄的大黄米,大黄米磨成面粉,包上豇豆,就是我们最爱吃的粘豆包了。粘豆包要统一蒸出来,放外面的大缸里冻上。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拿,北方冬天农人“猫冬”吃最适合。所有的程序都很繁琐,母亲一丝不苟地做着。能够淘米蒸豆包,说明这家的日子过得红火。父亲咬了牙,宁可少收了高粱玉米,图的是孩子们的喜庆。
米要用清水淘洗三遍,晾一宿正好。第二天是个好天,母亲端着米,唤着我们去碾道磨面。碾子是青石做的,安宁地等待着。我们在碾道里撒欢,抱着碾棍推啊推,拉啊拉。金黄的大黄米变成了面粉,母亲用细筛子收起碾盘上的粮食,迈着有韵律的步伐走到墙根下,那有个敞口的大笸箩,母亲认真地在里面筛面。母亲的动作很舒展,那是最美的劳动舞蹈。母亲不筛面的时候,拿把笤帚认真扫碾盘上的粮食,这样,我们就能把粮食压得匀,压得碎。有时候,转迷糊了,孩子们就脱下小褂,蒙住眼睛撒欢地在跑。碾道很窄,却有着无限的乐趣。
发面是个力气活,父亲赤膊上阵。水很烫,母亲掌握得好。浇水,和面,母亲和父亲配合得和谐完美。水没了,面好了。父亲的额头汗水涔涔,母亲拿手巾给父亲擦汗,眼神里流露着温情。发面的大缸就摆在炕头上,晚上的火炕很热,面发得快,有股酸酸的味钻进鼻子里,也钻进梦里头,叫你睡得更酣畅更香甜。
面发好了,豇豆煮熟了,蒸豆包的日子来了。我们这些孩子能做的就是更加听话。吃完饭赶了羊群上山。父亲出来抱柴火了,新劈的劈柴,父亲平时舍不得烧,这次抱了一大抱进屋。烟囱冒烟了,烟柱扶摇直上,升腾着。别人家的烟囱里也冒烟了,几股烟柱在空中汇合,可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哪股烟是从我们家烟囱里冒出来的。因为,我能在空气中闻到树木的味道。那是后梁的干巴杏树,我和父亲一起扛回家来的。
用不了两袋烟的时间,父亲会把喜悦带到院子里。豆包的芬芳传得很远,豆包的金黄醉了太阳。羊群开始拖个尾巴跑,现在它们跑不动了,在山洼里扎堆休息。我就是羊群的尾巴,羊不跑了,我也不跑了。我就是跑的时候,也把家里的情况看在心里了。趁羊群不注意,回家去吃几个刚出锅的粘豆包。
大黄米里是要掺上玉米面的,大黄米太粘了也不好吃。蒸的时候还好沾满了帘子,这样浪费粮食可惜了。掺玉米面是有比例的,我们家的豆包一般都不太粘,父亲总是趁我母亲不注意,多加玉米面。吃饱了,我回到了那群羊的中间。我观察着对面山洼里家的情况,观察一院的金黄是如何把我们家的日子打扮得多姿多彩的。
长大了,日子过好了。经常出入酒店,有时候也点粘豆包吃,可每次吃着都没有了跑下山坡吃的那回香甜。有一次,吃着粘豆包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我们村原来有家姓鞠的,爷俩都是光棍。正月里来秧歌,爷俩老早就准备。秧歌队要分到各家去吃饭,女的头上都戴花,爷俩都希望能分到带花的回家吃饭。我们乡村家家最好的吃食是把粘豆包用油煎着吃,这是待客的最高礼遇了。爷俩煎好了粘豆包,却没有一个戴花的肯到他们家吃饭。倒是便宜了抬鼓的俩光棍。分派的人说:既然谁都不愿意去,正好你们四个都是光棍,你们跟老鞠头去吧。吃完饭一交流,数老鞠头家吃得好。不久,这爷俩就搬家到黑龙江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想,他们绝情地走,肯定跟那些伤心的煎豆包有关。
我小时候很能吃,一顿能吃八个粘豆包,现在不行了,身体长大了,胃却不知道啥时候变小了。回老家去,想吃一顿老家的粘豆包。父亲却说,今年不打算淘米了,去年蒸了两锅粘豆包,直到第二年春天都没有人吃,都放出味来了。
我好久无语,看来我跟我的父老乡亲们总是不大一样,我想着乡村的时候,他们却在努力跟城市看齐。他们的天空已经变得色彩斑斓,还有更多的欲望和对生活美好的追求。我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也这样想:但愿我的天空里永远飞舞着幸福的粘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