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姑苏城西,丝丝缕缕的琴音从一处隐秘幽闭的私宅内翩然逾墙而出,音韵清灵宁逸,令人陡生涤尘洗俗之感。若是循声望去,便可见到庭院短廊尽头的水榭中,正端坐着一个年轻的操琴者,身着雪色交领广袖深衣,一根缎带将他大半长发轻轻束起,余发则自然地披散于肩头,黑亮的发丝随风轻扬,洒然出尘。他全身上下并无挂饰,唯有右手拇指扣着一枚白玉扳指,随着指尖舒缓的动作泛出柔腻润泽的光晕,一望便知绝非凡品。他的五官轮廓甚为精致柔和,唇角始终挂着一丝人畜无害的淡淡笑意,令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然而星眸流转间,他深如秋潭的眼底,却忽然闪过一抹孤绝冷厉之色。
年轻公子修长白皙的手指随之一顿,再捻动琴弦时乐声已急转直下,仿若马踏冰河,风卷狂沙,隐隐带出雷霆万钧之气。
侍立一旁的黑衣护卫柔韧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僵了僵,眉目疏阔的脸上却依旧木无表情,唯有略带沙哑的嗓音暴露了此刻心中的关切,“无瑕,你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哥舒无瑕缓缓按压住颤动不止的冰弦,抬起头冲黑衣护卫展颜一笑,笑容暖融融似春花盛开。他薄唇微启,正欲答言,突然从廊桥外面风风火火地跑来一个小男孩,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华服美冠,唇红齿白,宛若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他一面跑嘴里还一面叫着:“老大,夜帝来信啦!”
哥舒无瑕皱了皱眉,微嗔道:“应该叫我师父,或者少主。”
男孩听闻,立即转向黑衣护卫,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木头脸,你听到了吧,要叫少主。”
黑衣护卫依旧双眸低垂,岿然不动,根本将他当成了空气。
男孩似是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这种反应,也不气馁,转头拱进自己师父的怀里,撒着娇道:“咱们窝在这里卖药都快一个月了,简直无聊死啦!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呀?”
哥舒无瑕伸出一只手宠溺地揉了揉他的额发,口中纠正道:“童儿,玉壶春药铺虽然只是个委托任务,但习武之人懂些医理总是没错的。在你把铺子里的药材认全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无聊的。”
见孩子当即知趣地起身,低眉顺眼地递上手里的字条,小嘴儿扁扁的,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哥舒无瑕不禁摇头失笑,接过后边展开边随口问道:护国将军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治疫病的药方早就递进去了,但还是没有消息。”童心有些沮丧地答道,旋即又撇了撇嘴角,“我看那个姓洛的肯定是脑袋有问题,居然亲自去爆发疫病的南皮村给病患喂药,万一药不灵,自己也被感染了,岂不白丢了性命?”
哥舒无瑕淡淡一哂,“被我选中的人,若是连这点气魄都没有,如何凝聚擎天之力,助我完成计划?”
童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提议道:“只怕‘鬼医’那老头的药方也未必靠得住,不如我溜进去打探一下吧?”
哥舒无瑕摇了摇头,“已经七天了,也该有动静了。”
如同为了应验他的话一般,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玉壶春的伙计就送来了一封将军府的烫金拜帖。素笺之上,语气谦恭、措辞诚恳,急于求见的心情表露无遗。
哥舒无瑕看罢略一沉吟,向伙计吩咐道:“你去将军府回复,说我明日亲自前去拜会。”
日正当空,初夏的暖风徐徐卷过四方宽敞的街面,带来些许暑意。因为城郊南皮村的疫情还未得到控制,姑苏城内亦是人人自危,大多闭不出户,街面上甚是清寂。一辆宝璎朱盖的轻便马车,在一处古朴却不失大气的府第门前缓缓停住,车帘掀起,哥舒无瑕当先从车上下来,足底软靴落在石板地面的同时,人已微微仰头,望着御笔亲题的“护国将军府”金匾,面上虽笑意依旧,神色间却不觉添了几分凝重。
童心随后也跳下车,瞧见守门的铁甲军士个个军容整肃,腰身挺得笔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顿时促狭心起,踮着脚尖轻巧地溜到其中一人身后,将小手伸到他腋下,用最精准的巧劲和力度挠了挠。
那人面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嘴角上扬,显然忍得十分辛苦,但双目还是瞬也不瞬地固定在前方。童心干脆转到正面,一脸狐疑地捏住他的脸皮,分别向左右拽了又拽,“这该不会是假人吧?”
哥舒无瑕在一旁看得实在有些不忍,转头朝刚刚甩蹬下马的黑衣护卫道:“夜锦,让他进去通报吧。”
夜锦依言上前说明了来意,那军士如蒙大赦,飞快地蹿进了内院,活似一只正在被猎狗追赶的兔子,而始作俑者此刻方才终于确信,“原来真是活的呀!”
不多时,将军府的大门向内敞开,一个体态雄健的青年将军快步走了出来,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哥舒无瑕的脸上,上前深施一礼,朗声道:“在下洛渊霆,让先生久候了。”
对于这个从小被将军府收养,多年来自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的重要人物,哥舒无瑕亦是第一次见到本尊。虽然表面上在不动声色地欠身回礼,内心却不可能不起波澜。再抬头时,他已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乌金软甲很好地衬托出了他猿背蜂腰的健美身型,面如满月,目若朗星,微微上扬的嘴唇勾勒出坚毅果决的线条,举手投足间沉稳磊落,充满了阳刚之气。
确实有几分神似呢……这样的品貌,他,应该会喜欢吧?哥舒无瑕心下暗暗思量,面上绽开笑容道:“在下一介布衣,走边门即可,不敢劳动少将军亲自出迎。”
洛渊霆坦然迎视他审度的目光,同时也在打量着对方,目中不觉流露出赞赏之色,诚挚地道:“在下虽出身将军府,却并无官职,先生不需拘礼。”
哥舒无瑕本欲再谦辞几句,却不料从对方身后猛然跳出一个人来,笑嘻嘻地道:“这里风大,日头又晒,我看客套话还是免了吧,”他向府门的方向侧身抖臂,做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请进”姿势,“不如咱们进去慢慢聊?”
洛渊霆哈哈一笑,当先趋前引路,边行边指着说话之人道:“这是我义父的副将陆大猷将军的独子,也是在下的结拜二弟。”
哥舒无瑕含笑冲他抱了抱拳,他眉目清爽的古铜色脸上仍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摇头晃脑地接过了话茬,“不错,在下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的江南第一美男子——陆浩轩。浩是浩然正气的浩,轩是气宇轩昂的轩,千万不要记错哦!”说罢,还十分应景地从腰后拽出一把写有自己名字的折扇,故作潇洒地摇了摇。
这番自吹自擂的介绍刚进行到一半,一旁的童心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而说话者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是一副洒然自若的模样。
一行人寒暄着转过正门九龙彩雕的影壁,沿着青石板路进入陈设同样古朴大气的前院主厅,分宾主落座。有家仆奉上茶来,哥舒无瑕展袖接过轻轻啜了一口,抬眸看着洛渊霆,问道:“听说少将军亲往南皮村试药,不知效果如何?”
“先生呈送的方子十分有效,病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对方当先出言相询,洛渊霆连忙作答,又向前探了探身,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心中所想,“如今南皮村被封数日,已经死了很多人,急需先生的药方救命,但将军府不敢擅专,昨日送上拜帖,也是为了商谈此事。我想买下先生的药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哥舒无瑕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回手边小桌上,正色道:“在下虽然是个生意人,也懂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在下既已献出药方,一切便全凭将军府做主,如有需要,亦当鼎力相助。”
“哈哈,说得好!”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主厅门外走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深衣戎服,满面风尘,显然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他炯炯双目从进门伊始便如焊铸般凝在哥舒无瑕的脸上,抚须笑道:“这般丰神如玉的人物,老夫已经许久未见了。阁下想必就是玉壶春的哥舒先生吧?”
哥舒无瑕先是一怔,随即便认出了他。这个曾经跟随当今皇上一起打下大渝江山的开国元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传奇故事一直在被广为传颂,天下无人不识。如今老将军虽已年迈,可看他那老当益壮的雄风和不怒自威的气魄,仍是未减当年。
哥舒无瑕忙起身上前拜见,敛容恭声道:“正是区区在下,见过洛老将军。”
洛鼎天伸手稳稳托住对方欲要下拜的双臂,笑道:“老夫早已解甲归田,这些虚礼不守也罢。老夫心中敬重的唯有忠君爱民的好汉,先生一席话,深得我心,来,快入座!”
众人重新落座后,洛渊霆向老将军道:“义父,去周边郡县借调药材的事情还顺利么?”
洛老将军叹息着摇了摇头,“我虽将大猷留下督办,可逢此大疫他们只求自保,借出的药材大抵是杯水车薪。”
“这个在下倒是可以出一点力。”哥舒无瑕在一旁插言道:“玉壶春在江北还有些分铺,可以将药材火速调运过来,以解燃眉之急。”
“太好了,那就事不宜迟,我们立刻着人按方抓药,分发给感染疫病的村民。”
见义父点头,洛渊霆扬声朝门口的守卫吩咐道:“去请方管家来。”
没过多久,一个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气度风雅的文士缓步走了进来。洛渊霆含笑起身迎上前,向客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义父昔年的军师方羽凡方先生,曾是名噪一时的谋略家,可惜如今太平盛世,只能沦为将军府的管家了。”
方羽凡但笑不语,双方厮见之时,一双清眸在哥舒无瑕身上停驻良久,方才慢慢移开。
洛渊霆将之前议定的具体事项又重述了一遍,道:“此事颇为繁杂,就劳烦方叔了。”
方羽凡点头应允,转身刚要离开,一个不高却不容忽视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方管家请留步。”
厅内诸人不免有些意外,纷纷转头看向哥舒无瑕。后者神色从容,温言解释道:“此次瘟疫之所以会令大夫们束手无策,是因为它的传染源是一种疟蚊,被叮咬者十几日后才会病发,传播的范围更是难以控制。药方虽能治愈疫病,但若像处理之前的瘟疫那样,深埋或烧掉病死的尸身,恐怕还是不能彻底消灭传染源。”
陆浩轩性子最急,当下追问道:“那该怎么做?”
“蚊虫素来喜光,可以号令姑苏城内外方圆十里的百姓在夜晚点燃篝火,将它们引来烧死。同时,将死水沟全部填埋,活水中撒入药粉,令疟蚊无法再继续繁衍。”
“此法虽好,但撒药粉会不会影响百姓的日常饮水?”方羽凡随即出声发问。
“不会的。我已经针对疟蚊的特质配制了一种药粉,可杀灭幼虫,又对人体无害。”哥舒无瑕微露笑意,解答了他的疑问后又接道:“但是,这一系列的措施需要全城百姓的配合。在下布衣之身,无此能耐,还要请将军府出面。”
“先生如此尽心竭力,我将军府又岂能坐视不理?老夫现在就去知府衙门走一趟。”洛鼎天很干脆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主厅。
望着老将军匆匆离去的背影,哥舒无瑕面上不禁浮起了一丝错杂的神色,片刻之后,他视线轻轻一转,恰巧与方羽凡充满探究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哥舒无瑕当先向他笑了笑,开口道:“后续事宜实行起来恐怕更为繁复,辛苦方管家了。”
方羽凡双眼微眯,抱拳道:“不敢当。与先生不计名利、不求回报的义助相比,在下不过是跑跑腿罢了。只是,请恕我直言,”他双眸中忽地精光乍现,灼灼地盯着哥舒无瑕,“此事先生考虑得如此周详,若直接与本地知府相商,行事只会更为便捷,先生却为何单单选择了将军府?”
面对他有些尖锐的质疑和难以掩藏的敌意,哥舒无瑕立刻意识到,此人心思缜密,是这府中最不好应付的人,自己若极力辩解,反倒会弄巧成拙。故而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重新端起细瓷茶盏饮了一小口,兀自闭目细品茶味,半晌方睁开眼,悠然开口道:“在下行事,一向随性而动,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如果方管家一定要个解释的话,就当是将军府比知府衙门更顺眼吧。”
洛渊霆对他献方救人的义举本就十分欣赏,接触之后印象更佳,所以方羽凡甫一开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妥,但出于素日对这个大管家的敬重,才未出言阻止。此刻见二人四目交织,局面渐显僵硬,忙接过话头,“不论先生缘何如此看得起将军府,我们都不会怀疑先生的一片赤诚。”
“就是嘛,问题能解决不就好了,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陆浩轩是个不喜欢受拘束的人,估计一向被方羽凡管束得很是辛苦,见他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十分畅快,遂忍不住出声帮腔。
方羽凡闻言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虽未吐一个字,后者却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嘴巴已立刻闭得紧紧的。
哥舒无瑕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将杯中残茶饮尽,又姿态优雅地置回原处。一直侍立在他身旁的夜锦有些突兀地上前道:“少将军,我家少主身有旧疾,不能劳神久坐,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洛渊霆乍听之下,还以为这是主从二人因心中不快而借故托辞,不由心下歉然。待细看哥舒无瑕的脸色,确是略显疲态,便不再挽留,爽快地起身送客。他将二人一直送至大门口,见顽皮的童心还在上蹿下跳地逗弄那几个倒霉的守门军士,亦不觉莞尔。他立于阶前目送三人乘车远去,方才转身回府。
马车在辘辘声中返抵私宅之时,天边已被黑沉厚实的云幔遮蔽得严严实实,隐隐有雷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阴晦的湿气。哥舒无瑕强撑着回到自己屋内,便颓然倒在窗前的软榻上,面色惨白,汗透重衣。夜锦忙不迭地从一个漆金锦盒内取出颗紫色药丸,喂他服下,一旁的童心十分娴熟地倒了杯水随后递上。服药后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回复了几分血色。
见二人围在身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哥舒无瑕勉强笑了笑,宽解道:“我这阴雨天便会发作的毛病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不用担心。”
孩子的情感永远是最直接、最简单的,见他笑了,童心立刻放下心来,一纵身跃上软榻,窝在他身边闲闲地用手摆弄他的衣角。
护卫夜锦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他虽不忘将靠枕垫在自家少主的腰下,黑亮的双眸还是毫不放松地紧盯着他。见他额上仍有细密的汗珠不停地渗出来,便知他还在忍受着双腿关节痉缩的折磨,心如刀绞,却又没法替代他,只得铁青着脸站在榻前,活像有谁欠了他很多钱却赖着不肯还一样。
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怨念就连哥舒无瑕都感到有些发毛,不得不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刚才从将军府出来,你不是有话要说么,到底什么事?”
夜锦闻言怔了怔,回想了一下方道:“我是想问,你为何特意叮嘱他们为药方的事情保密?”他的语声中带着明显的不解,“咱们来姑苏的任务就是扩充玉壶春在江南的铺面,夜帝又专程来信催促。如果百姓知道治疫病的方子是玉壶春研制出来的,肯定会增加声望和人气。”
“姑苏城外疫病横行,朝廷不可能不闻不问,若牵涉太深,难免会引人注意。取得将军府的信任只是个开始,此后须得步步为营。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太过招摇,于公于私,这都是上上之选。”
哥舒无瑕将靠枕向上推了推,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至于委托任务嘛,却并不是什么难事。疫情缠绵已久,那些被病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若是不能口含参片吊住一口气,可能根本熬不到主药起作用的时候。再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连洛渊霆这种铁打的汉子都会虚弱憔悴,普通人更是需要用些健脾、益气的补药,好好地调理一番。”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在强行压下突然袭来的阵痛,过了一会儿才接道:“我早已命江北的药铺将这些上等的补药先行运来姑苏,囤积于仓库之中,届时,还愁挣不到扩充铺面的银子?”
躺卧姿势更为舒适的童心起先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听到最后禁不住翻身坐起,双手十指交握,托住圆润的下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似在看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老大,你真厉害,童心最喜欢奸商啦!”
听到这话,就连一向木无表情的夜锦也忍不住咧了咧嘴角,哥舒无瑕更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孩子百分之一百真心崇拜的眼神,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夜锦干咳了一声,转而出言提醒道:“无瑕,依我看,夜帝是想用这个任务来分散你的精力,打乱你的步调,你可要心中有数。”
无冕楼少主唇边泛起了一抹冷笑,眸色渐沉,语意如冰,“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十六年。胆敢挡在我前面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就算是夜帝本人,也不会有例外。”
胸中翻腾叫嚣着的情绪令他此刻苍白的面色变得有些潮红,而他眼眸深处彻骨的悲伤,却没能逃过与他自小相伴的好友的眼睛。夜锦望着他被厚厚的锦被包裹着的双腿,掩住心中酸楚,柔声道:“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童心有些发怔地看着两人,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个表忠心的好机会,自然不甘落后,立马跳下软榻,挺直身板,小胸脯拍得响当当,“我也是!”
恰在此时,孩子身后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玄衣劲装的男子,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夺魂摄魄的杀气。玄衣男子面朝哥舒无瑕单膝拜倒,后背上白金丝线绣成的风型图案颇为醒目。“少主,驿信使墨川在外求见。”
童心离他最近,猝不及防之下吓得一蹦老高,捂着胸口愤愤地叫道:“喂,你能不能不要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呀!”
男子没有回应,抬起头时,眼中却现出几分捉弄的意味。
哥舒无瑕从榻上直视着他,淡淡道:“风驰,你可知在将军府,那个方羽凡为何会对我产生敌意?”
风驰再次敛容垂首,“属下不知。”
“你虽然用掩影潜行之术隐去了身形,但你的杀气太重,方羽凡从厅外进来时正好从你身边经过,被他察觉到了,才令他对我心生疑窦。”哥舒无瑕看似随意地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语声渐转冷冽,“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是我的影卫,不是杀手,你的杀气必须收敛,否则便没资格待在我身边。”
他的气力刚刚恢复,说话的声音低沉轻缓,但风驰的额上却立刻见了汗,忙恭声道:“是!属下谨记少主教诲。”
哥舒无瑕不再看他,只是吩咐道:“去把墨川叫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跟在风驰身后走了进来,笑容明朗,步伐轻快,一进门便拜倒行礼。的童心一见他便蹦跳着上前拉他起来,显然与他十分熟稔,“川哥哥,你给我带回什么好玩儿的了?”
墨川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急什么,等回禀完正事再拿给你。”
童心撅起嘴巴,有些不甘心地摇着他的手,“不许赖账哦!”
哥舒无瑕含笑看着他们,言道:“这趟去北戎,辛苦你了。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们安插在那边的人已经成功激起了北戎国主的斗志,北戎大军数日前已然开拔,边关的战报很快就会传回京城。”墨川收起玩笑,郑重地答道。
童心听了,顿时瞪大了双眼,“老大,你、你让北戎军队攻打我们大渝?!”
哥舒无瑕表情淡淡的,仿若在闲话家常,“北戎如今国力日盛,又一向野心勃勃,对我国用兵是迟早的事,我只不过是让它提前了一点点而已。”他墨玉般的黑瞳微微一凝,旋即光华涌动,“我大渝虽以武立国,但已十多年未逢战事,朝中早已无可用之将。宝剑磨砺多年,蓄势待发,此番边境之乱,正是少年英雄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一道立闪划破天际,雷声滚滚而来,直如催促军队冲锋的激越鼓点。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墨川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与童心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糖人,孩子立刻欢叫着追在他身后。
哥舒无瑕笑容温润地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消失于门外,方慢慢地转过脸来,凝目望向纱窗外密集如注的雨点拍打在地面上激起的袅袅白雾,口中喃喃道:“好戏终于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