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大,在窗户下又放了一张香木榻,就更显得小了。方涓见榻上堆着锦被,知道兰鹃刚才是躺在那里睡的,便过去将被子揭开,对她说:“你还是躺在这里吧!正好有阳光照进来,也暖和些不是吗?”
兰鹃也不推让,依旧在榻上躺了。方涓给她盖好被子,就在榻边坐了,才问道:“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这样好好坏坏的也不是事儿啊!你如今住在夏府,可有按时请大夫看了?”
兰鹃不好意思地说道:“平时都没事的,就是累着了就不好了。我怕喝药,所以不要大夫来看!”心里哀叹,要是能打针就好了,一针下去,可以少喝多少药啊!那药啊,还真不是一般的苦,偏偏大夫还说,喝完药不许喝糖水,说是会减轻药力的,简直就是要命嘛!
方鹃没好气地看着她:“兰相公,身子是你自己的,难道喝药还是这样三天两头地犯病的好?”
兰鹃笑了:“也许养些日子就没事了呢!等这回戏演好了,我就每天躺在床上睡觉,哪儿也不去,省得你们一个比一个唠叨!”
方涓看着她,突然抬起手来,轻轻地替她掠了掠鬓角,自己叹道:“总是我们连累了你了,害你成了这个样子!”
兰鹃一愣,知道她又将自己当成了梅素馨,便笑了笑:“你说的那都是以前的事情,这和我无关,我能有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高兴了,你不必愧疚的!”可不是吗?她本来应该是孤魂野鬼的不是吗?
但是方涓却落泪了,自己低了头,轻轻饮泣。兰鹃支起身来,小心地问道:“方姑娘是怎么了?难道林公子没有告诉你吗?他那边的婚约已经不存在了,演完戏他就可以回去,然后三媒六聘地来娶你了?”
方涓抬起头来,勉强一笑:“兰相公以为我该高兴吗?不要说相公,就是我自己,对华小姐也是愧疚的。终究她又不欠我们什么,却生生害她送了性命!”
兰鹃扶着她的肩,笑道:“我也奇怪,那华小姐都不曾见过林公子,怎么就为他死了呢?也许夏先生说得对,她根本就是为了什么贞烈的虚名送的命,和你们无关呢,可叹你还这样为她伤心!”
方涓叹道:“兰相公是不知道,女子一旦定下了亲事,若是中途被毁约退婚,是何等的羞辱!不要说女子,就是男子被人中途毁约,也会遭世人笑话,以为他是个无用的人,不堪为人夫,那讥讽流言,一样能杀人啊!”
兰鹃心头一惊,这样说来,夏智轩和梅素馨的婚约王府上下都知道,而梅素馨中途另嫁方浩,对于他的打击是可想而知了。而他竟能依然坦然相对,遥遥相守,这一份深情和宽容,谁人堪比啊!
不过……兰鹃收回了手,靠在了被褥上,他现在是我的了,我不会让他受伤害的。方浩既然已经从梅素馨的阴影中走出来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现在只要让公主知道我是个女人就可以了。如果她愿意听我的,那就再劝她几句,让她和方浩好好在一起罢!毕竟,他们才是夫妻,毕竟,那是千年的回眸换来的姻缘,大家都该好好珍惜不是吗?
想着,兰鹃看着方涓,含笑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你和林公子,你们又没有错,两情相悦,自然应该是白首相许的。那华小姐,不过是那些该死的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害了她的,和你没有关系的!”
方涓却只是黯然地摇摇头,兰鹃有些无奈,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说法,便想给方涓开开心,忙坐起来问道:“我告诉你啊,这男人也有三从四德的,你要不要听一下?”
方涓正伤心呢,可又不忍拂了兰鹃的好意,便懒懒地问道:“男人有什么三从四德?”
兰鹃笑着说道:“我那是听人家说的,你且听听有没有道理!三从就是: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的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了就盲从。四德就是,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
方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兰相公,你这是哪里听了来的,若是这样,那人人都要做女人了!”说着,笑着看着她,“你该不会将这个也告诉夏公子去罢,不要把他给吓跑了才好!”
兰鹃啐道:“人家好心逗你开心,你还好意思来取笑我,不理你了!”说着,将被子望头上一蒙,转了身子朝里躺下。
方涓笑道:“你生什么气呢?我又没说你不对了。其实相公也说过,喜欢一个人了,就是不忍心违了她的意思,就是忍不住处处都依着他,最怕的就是看见他伤心落泪,好象那泪是落在自己心上的一般,咸津津的浸得人心疼,冰凉凉的寒得人心酸!所以啊,要是你相公是真心喜欢了你的,不要说就这些事,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没准他也会傻傻地想试试呢!”
兰鹃揭开了被子,转过身来惊奇地问道:“真的?!”
方涓红了脸:“你没见我家相公那傻样,好不叫人替他担心!”
兰鹃怔怔地躺在榻上,眼睛看着天花板。这么说来,夏指轩真的是爱着梅素馨的,哪怕她伤他至深,还是不忍她伤心!哎!可惜不知道我可有这份幸运了!
这时,门开了,轻云端着托盘就进来了。方涓忙站起身来,帮着轻云将托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轻云一边将饭菜取出,一边说道:“我已经跟何班主说了,下午的折子戏由兰相公来演。就是怕你身子吃不消,所以原来是第一折的,给挪到第三折去了。相公快些吃饭罢,吃完了,还能再歇息一会儿呢!“
兰鹃听了,忙下了榻,端了饭碗说:“那些个菜都不要了,就这个咸渍的鲍螺给我留下了,还有这个……这汤里除了咸菜还放了什么?”
轻云低声道:“这是公主赏的菜,说是极为清淡,怕相公身子不适,不喜欢油腻的。这里面放的是鱼头两边那两块小小的腮边肉,和着雪里蕻烧汤,就这一碗汤啊,也不知道用了几条鱼呢!”
兰鹃提着筷子,愣了半天,才说道:“好了,就这两个菜吧!其他都不要了。”
吃过饭,因为怕打扰了兰鹃休息,方涓也走了。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照在身上如催眠的一般。兰鹃在房里走了几圈,终于却不过阳光的盛情,睡意渐起。于是复又躺在榻上,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斩娥”的剧情,便酣然睡去。
这一次兰鹃是被轻云叫醒的,睁开眼睛看见阳光已经越过了床榻,知道时候不早了,忙在轻云的伺候下,匆匆洗了脸,就朝后台而去。
台上在演南戏的折子戏,兰鹃只看那戏服,就猜出应该是《汉宫秋》了,知道下一折就是自己的了,也来不及细听,便匆匆进后台化妆去了。
蓝妍早就将东西都备齐了,一见兰鹃进来,便要帮忙化妆,轻云怕给她看出了破绽,将她赶了出去,自己帮着兰鹃化好妆,等着上台。
于是等台上的《汉宫秋》一结束,兰鹃便一身女装囚服,出现在了台上。这个形象,让云泰公主眼睛一亮,竟是喜不自禁,对巧筠说道:“你看兰相公女装也这般出色,真正是个优伶啊!”
巧筠忙笑道:“能得公主青目,那当然是有些能耐的,难道咱们公主是什么人都放在眼里的吗?”
云泰公主一笑,将手中帕子在她脸上一拂,嗔道:“就你这小丫头子嘴甜!要不是看在你这张嘴的份上,就凭你昨日吓着了兰相公,我就该把你送到掌刑房去领板子!”
巧筠笑道:“那兰相公走东家进西家的,哪有这么容易吓到的!公主还以为人人都象公主这样爱惜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