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素馨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没有回答。
“馨儿!”王妃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婉转地说道,“你父王也是没有办法啊!从来王爷都是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一道圣旨召进京里去软禁起来了!”
梅素馨只顾摆弄着手中绢制的垂丝海棠,还是没有作声。王妃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转向自己,不知所措地问道:“馨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跟娘说说也不行吗?你是在怪娘这许多年把你扔在外面不管你吗?”
梅素馨恨恨地说:“你知道还问!你把我送走,说是为了不令我入宫为质,我不怪你!可是既然已经走了,你就是一年多去看我几次,难道就累了你了?!我在洛阳整整八年,你一共就去了四次!你何不一次也不要去,也不要告诉我你是我亲娘!我还好过些!”
王妃泪如泉涌:“我的儿啊!你不知道吗?朝廷的锦衣卫从来就没有懈怠过对各个王府的监视。娘若是总去洛阳看你,你早就露馅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梅素馨纤长秀丽的眉梢轻轻地挑起:“为什么?”
王妃从袖中取出绢帕,拭干了眼泪,然后语气沉重地说道:“馨儿,你必须记住,你是郡主,是宗室之女。朱氏天下的兴衰,都和你有关系!你知道吗?正是那张氏当年的椒房独宠,才令先帝子嗣艰难,唯有当今圣上一个儿子。”
王妃的话语间怨恨起来:“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偏偏当今圣上又喜好游乐,全然不把朝政当一回事,眼看祖宗的江山就要葬送在她母子二人的手中了!而那张氏,不但不反省自己的过失,还要对各个王府严加监督,深怕有王爷觊觎皇位!她也不想想,如果先帝子嗣众多,各王府能有这想法吗?都是她自己惹下的麻烦,如今却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要王府里将郡王郡主送进宫去做人质!
“难道就为了她的专宠善妒,就要我们母女付出天各一方、永难相见的代价吗?凭什么?!馨儿,不是娘狠心,要你去做这种见不得天日的事情,娘只是不甘心!那张氏为了自己的夫妻私情,而置天下于不顾,这样的女人,哪里配称‘母仪天下’四个字!所以娘才会赞成你父王的主意!朱家的天下,不管落在哪个王府,总还是朱氏天下,难道不比葬送在她的手里要好?所以娘要你帮你父王!让我肃王府的子孙入继大统!
“馨儿,一别八年,不是娘的错,也不是你父王的错!都是北京城里那个老妖妇的错!难道我的馨儿要忍气吞声吗?”
梅素馨默默无言,只是将那朵绢制海棠合在手中。王妃正在奇怪,却见梅素馨打开了合掌,而那海棠,则已是变成了齑粉。王妃吃惊地看着女儿,心中愈加认可了丈夫的决定。
梅素馨却是冷冷一笑:“娘,我是不甘心,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你能确定那送上皇位的人,他就一定会善待我么?从来帝皇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多了!何况女儿现在什么都不是,柔仪郡主在宫里呢!”
王妃听出了女儿的言下之意,她一把抓住梅素馨的手:“儿啊!你想到的,娘也早就想到了。所以娘选的是你三弟,你可知道娘的意思?”
梅素馨愣了一下,三弟?朱常昊?那个比女孩儿还要柔弱的小孩子?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娘以为常昊能当皇帝?”
王妃笑笑:“就是因为他不能当皇帝,所以我儿大可不必担心!”说着,她轻轻揽过梅素馨,“若那皇帝短命,常昊就是穿上了龙袍,这大权也是在你父王手中,谁敢委屈了我儿?!若是那皇帝长命,娘就给我儿改名换姓,让你嫁个朝廷重臣,他也为难不着你!”
梅素馨听懂了王妃的意思,皇帝短命,那么掌权的是她的父亲;如果皇帝长命,那么以后掌权的就是她的夫君,不管怎么说,王妃都不会让及位的新君有难为她的机会的。而且从眼前的情形来看,那三郡王常昊好象也没有为难自己的本事。
梅素馨微微地笑了,随即脸色又是一沉:“我只是恨那妖妇!她既然要了先帝的专情,那么就该把皇位让出来!从古到今,但凡帝皇专情,便绝无好事!前有隋之独孤后,今有本朝的张太后!这可是俗话说的,有所得必有所失!”
王妃大喜:“我儿愿意了?”
梅素馨点点头:“女儿愿意了,但凭父王差遣!”
听夏智轩说到这里,兰鹃无言了,怪不得面对梅素馨的指责,这位张太后无法以大不敬的罪名将她治罪,可能是当初也知道了自己的失策。只是后来想到各王府的觊觎之意,又后怕起来,便要设法除去梅素馨了!
明白了这一点,兰鹃便深深地叹息了,她想到了张太后以后的遭遇。正德皇帝死后,她下旨迎立了兴献王之子朱厚熜,也就是正德皇帝的堂弟,历史上的嘉靖帝。想不到这个及位时年方十五的小皇帝,却成了她悲惨晚年的制造者,她最关心的两个弟弟都死在了嘉靖帝的手里,而张氏一族也从此沉沦,她自己在宫中则备受皇帝的母亲兴国太后的嘲弄,最后抑郁而亡!
想到这里,兰鹃沉默了,皇帝、太后、王爷、郡主,在这一出篡位的剧目中,都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这可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那么我呢?我又在这里演的是什么角色呢?扮演梅素馨,还是做回我自己?看来这已经不能由我自己来选择了,眼前坐着的这位夏先生都已经替我选好了!
兰鹃苦笑了,也罢!人生一世,原来就是**一场,就是苦戏一出,我又何妨客串其中,来演一出这无可奈何的“明宫泪”呢!
想到这里,兰鹃迎着夏智轩的询问的眼光,坦然说道:“夏先生既然已经去过了南韵戏班,那就一定知道我是一个戏子了?既然是戏子,最擅长的便是演戏!那么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将这戏本子给我啊?我能演戏,却编不出戏来!”
夏智轩也微微笑了:“好!小姐既然如此爽气,那我也就不必多说了。在这里,小姐只要演好一个女儿就成。我刚才已经将梅小姐的身世如实相告,以小姐的悟性和演技,应该不用在下一一指点了吧!”
兰鹃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仿佛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不再迷茫失措了。她站起身来自嘲道:“想不到我千里迢迢,居然跑到这里演戏来了!”说着,又轻轻唱道;“人生似梦幻泡影如露电,要我这世外孤魂来演荒唐!”
自己唱完,也不看夏智轩,转身朝出口走去,全然不管身后夏智轩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第二天,夏智轩果然又来了,将一本字贴递给兰鹃,不容质疑地说道:“从现在起,你先练字吧!先练楷书。”一边说,一边吩咐回雪研墨铺纸。
兰鹃觉得和夏智轩在一起比和方浩在一起轻松多了,至少,他没有将自己当成是梅素馨。因此便不在意地笑道:“教我可比教梅素馨难多了,我可是连笔都不会握的!”
夏智轩淡淡一笑:“你不就是梅小姐吗?”
兰鹃语塞,看来这位夏先生虽然容易相处,却好象是不容易对付呢!也难怪,人家可是肃王府里的第一谋士,我是谁啊?对付他,我对付得了吗?兰鹃自嘲地一撇嘴,乖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拿着毛笔,兰鹃努力地回忆着戏里练过的握笔的样子,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毛笔和钢笔不同,握起来似乎应该是直的,而不是斜的。但是怎么让它直呢?她看着毛笔犯起了愁。
夏智轩也想不到她居然是说到做到,果然不会握笔,因此观察了她半天,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了她,将笔放到她手里,然后把几个手指和谐地替她分配在笔的两边。
“你先握一会儿,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