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让轻云失望的是,她在戏台上那风流倜傥的唱做念白,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小姐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是根本不可能去学戏的。
轻云的心似刀割般的疼痛,难道小姐真的死了吗?既然这位兰相公有魂儿,她的魂儿进了小姐的身躯,那小姐的魂儿呢?在哪里啊?小姐,若是你的魂儿无处可去,轻云把自己的身躯让给你好了,你回来吧!回来吧!
泪水无声地顺着轻云的脸庞落下,一点点滴在了衣衫上,滴在了手背上,轻云浑无知觉。还是被蒙了眼睛的夏智轩,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伸手摸了一下兰鹃的脸,发现没有泪水,便知道了是自己昨天和轻云的谈话让她伤感了,于是轻唤了一声:“轻云!”
轻云浑身一颤,慌忙伸手拭泪,然后,好似犯了大错的一般,喃喃地叫了一声:“先生!”
兰鹃听见他们说话,也诧异地抬起了头,却正好看见轻云在抹眼泪,不禁一吓,柔声问道:“轻云,你怎么了?有智轩在,你不用害怕的。”
轻云有些感动,悄悄瞟了兰鹃一眼,歉意地说道:“小婢不是害怕,小婢是想到……想到郑娘娘的遭遇,有些替她伤心而已!”
说着,低了头,知道夏智轩蒙着眼睛也不敢去看他。兰鹃倒没有起疑,反而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的,只要这件事完了,也许以后她会幸福的!”
说了这句话,兰鹃自己却心虚起来,会幸福吗?历史上仅记载了郑氏被押入浣衣局,后来都没有了。而明年却是正德的死期,就算他良心发现,要孝敬一下亲娘,也已经没有机会了。除非历史连正德皇帝的死期也记错了,可是这个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夏智轩突然捏了一下她的手,让她猛然想到,夏智轩说过,不管他怎么走出来,王爷都会知道的,也就是说,这次出来的,恐怕不是只有他们三人,兰鹃赶紧闭了嘴。
这看不见也说不出的惊恐混淆了时间的多少,兰鹃既希望马车走快些,又希望马车能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就在这样的矛盾中,也不知道马车究竟走了多少时候,只听见轻云突然开口道:“兰相公,夏先生,到了!”
说着,轻云先跳下了车,对马车夫说道:“你到林子的那边去等我们!”那马车夫马上垂手应了一声。等轻云扶下夏智轩和兰鹃后,立刻赶着马车离开了。从他那健壮的背影上,兰鹃知道,他也一定是王府密使了。
这个密使是归夏智轩或者是轻云指挥的吗?如果不是,那他会不会听见刚才他们在车厢里说的话呢?如果听见了,他又会怎么样呢?兰鹃泠泠地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了。夏智轩马上感觉到了,轻柔地问道:“怎么了?冷了吗?”
兰鹃抬头看看他,挽起他的手臂,柔声说道:“我来给你当眼睛!”说着话,轻云已经踏上了路边的那条小径,一边说道:“走吧!”
小径两边的树上早已落尽了树叶,只剩下秃枝在寒风中颤动。踏着满地的落叶,不绝的“簌簌”声代替了鸟儿的欢鸣声,兰鹃的手,不知不觉中抓紧了夏智轩的手。
时间在恐怖中似乎过得特别慢,等兰鹃终于看见那几间明黄色的房屋时,感觉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的一般,她虚弱地问轻云:“这是什么地方?”
轻云没有回答,夏智轩的手却加大了力气,用力捏紧了她的手。兰鹃又是一惊,是的,她现在也是王府的密使了,没有密使会这样问的。她深吸了口气,扶着夏智轩,跟着轻云走到了院门前。
这分明就是一座庵院,三人在庵门前停住了。轻云先伸手取下了夏智轩蒙眼的黑布,然后才轻叩了三下庵门。门开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出现在眼前。轻云微笑着说道:“师太还记得我们么?我们还愿来了!”
老尼抬头一笑,眼光却落到了兰鹃的身上:“施主气度不凡、言语不俗,贫僧怎么能忘了呢?不过好象多了个人。”
轻云笑道:“听说贵庵佛主灵验,我家姑爷说了,他要亲自来谢!”
“哦!”老尼含笑的目光扫过夏智轩,见他笑容温和,眼底却是冷峻的威严,忙低头将身子往旁边一让,“那就快些请进吧!”
三人在老尼的带领下,来到了庵堂后面的一个小院内。在门口,那老尼就站住了,恭身打了个稽首,竟转身走了。轻云等夏智轩和兰鹃进了院中,便随手关上了院门。
这是一个比当初兰鹃住过的小院还要简朴的院落,就是一间不大的正房,配东西两边的厢房,院中的树早落尽了树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树了。西厢房前的花架上,还有残留的枯枝在轻摆。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只有院中被打扫地洁净光亮的青石板,预示着这里是有人住的。
三人站在院中,很快就有一个梳双鬟的丫头急趋而来,见了兰鹃他们,便屈膝行礼。轻云问道:“郑娘娘呢?”
那丫头答道:“娘娘正在诵经,约摸还要半柱香的功夫,请姑娘到厢房先用些茶罢!”
轻云点点头,三人便随那丫头进了东厢房。厢房也不大,外间只放了两张椅子,一个茶几。倒是窗下摆着一张湘妃榻,榻上铺着灰色的皮毛褥子,应该是有人常在这里小憩的。
那丫头上了茶就退下了,夏智轩这才微笑着问兰鹃:“没事吧?”
从走进这所庵堂,兰鹃就是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木然地随着夏智轩。这会儿听夏智轩问起,才茫然答道:“没事。”
可是她的样子,却分明不可能没事。轻云的眉宇之间,笼上了浅浅的愁云,她担忧地望着夏智轩。不让兰鹃同来,夏智轩也来不了,可是让兰鹃来,就必须由她来挑这付重担。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无法救出郑娘娘还是小事,只怕是连他们也都要遭殃了。
轻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该让夏智轩也一起来了。这样万一她和兰鹃有事,有夏智轩在,或者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如今怎么办呢?
时间并没有因为轻云的焦灼而停止,门口重又响起了敲门声,原先的那个丫头又出现在了门口,对他们说道:“娘娘请公子、姑娘都过去!”
在轻云担心的目光中,夏智轩紧紧牵着兰鹃的手,和轻云一起,出了厢房,朝正房走去。
正房中,弥漫着檀香的气味,幽然飘浮。虽然已近正午,房中却不见明亮,窗户紧闭,连窗幔也没有揭开,重重地将阳光隔在了外面。
房中,端然坐着一个女子,一个身形弱小的女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是梅小姐吗?”声音苍老而迟钝。
轻云的心“咯噔”了一下,正要转头去看兰鹃,突然听见有冷漠的声音缓慢地响起:“郑娘娘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让轻云如坠重重迷雾之中,顿时僵在了那里,竟是动弹不得。夏智轩亦是神色一变,握着兰鹃的手,竟微微地颤抖了。
郑氏却没有任何感觉,依然慢慢说道:“老身相信梅小姐的话,所以一直等着,不敢有恙!”说着,转过身来直视兰鹃。
眼前的人虽然换了身装束,但她那冷淡而艳丽的容颜,却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就算是在佳丽云集的后宫,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艳若桃李,冷若冰霜”,那一份凛然,分明就是盛放于冰雪中的寒梅,寒彻骨髓,却又艳魅人心。
她姓得也好,居然姓梅,她果真就是那被严霜、冰雪重重覆盖下的寒梅,能迎着凛冽的狂风开出自己如春光般明媚的娇艳来!可惜了,这样的**,却成了肃王爷手下的亡命之徒,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江湖营生!
郑氏实在是为她可惜了,后宫固然不是一个好地方,但那里的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就算一生不见君王面,也有那些不完整的男人,给予的一些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