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眼长睫微颤，粉嫩的唇瓣欲言又止，终于抿成了一条粉色弧线。
顾语兰又似漫不经心的道：“你小时候总说能看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莫非这些饭菜有什么不妥么？”
话一出口，天井中坐着的众人顿时一片混乱，小声窃窃私语。
“这件事情，我昨天还听赵四说过，当时只当是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我也是，赵四那厮胆子小，谁能当真，听听也就罢了。”
“难道是真的么？”
这一声疑问，只似投入河中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荡到了每个人的心中。
穆嫂慌得举指发誓：“奴婢发誓，这饭菜都是奴婢监督着收拾，一手做成的，可没敢放什么脏东西啊。”
顾语兰轻巧一笑：“穆嫂稍安勿躁，咱们三小姐能看见的可不是咱们寻常人可以见得东西，你察觉不到不能怪你。”她悠悠笑着问：“三妹，你到底看到什么，让你这样大的反应？”
顾中天也道：“菡儿，你想来稳重聪颖，平日里从未出错，今日如此莫非真有什么隐情么？”
顾语菡突然冷冷看向顾语兰，她正也看着她笑，那笑容妖艳似是夜里绽开的彼岸花。
是她。
可是她周身并无一丝污秽气息。
难道她真的恨她至此？
顾语菡捏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不语，顾语兰句句逼迫：“你若不说，咱们就找人吃吃试试。”她目光在天井人群里逡巡，终落定一人脸上：“小绿。”
“不可。”顾语菡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倒是说个理由。”顾语兰声音懒懒的。
一直挽着顾夫人胳膊的顾语梅也不由劝道：“三妹你且给出个理由来，可是什么人投了毒？不然小绿可要遭殃了。”
小绿豁然站起来：“小姐，奴婢不怕。”
顾语菡深深看她，缓缓摇头：“吃不得，这些饭食皆是毒虫秽物。”
话一落地，便引起轩然大波，突然有人抱着肚子大叫一声，跌落在地上直打滚。
顾语菡几步下了台阶：“别乱动，快灌些雄黄酒给他。”
无人理会，众人随着她的步伐逼近面露恐惧的倒退，如避蛇蝎退散到远处。只剩了那抱着肚子痛叫的小厮，他痛得五官狰狞，却惧怕的盯着顾语菡大声哭喊：“不要过来，你这个怪物。”
顾语菡的脚步戛然而止。
“老爷，老爷。”一声鬼哭狼嚎的声音隔着院子都听得见，小林脸白如纸的飞奔进院，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赵四死了。”
仿佛恐怖之海里激起的又一个浪头，顾中天后退几步，跌坐在椅上。
“死人了？”
“怎么会？昨天晚上还看他活生生的呢？”
窃窃私语里陡然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来：“老三，难道是因为赵四泄露了你的秘密，你杀他灭口不成，或者，这些不能吃的饭食也是你做的手脚？”
循着声音蓦然回首，顾语兰正一脸难以置信，悲伤而惊恐的看着她：“顾家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二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如果小姐在饭菜里做手脚，为什么还要阻止大家，反而惹得一身骚。”
小绿再也忍不住，憋得脸通红瞪着顾语兰。
顾语兰满不在乎：“谁知道呢，或许是想再做一次顾府的大恩人，只是这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罢了。”
“你血口喷人！”小绿双眼通红，捏的拳头咯咯直响。
顾语兰娇弱的直拍胸口，一闪身躲到了顾中天身后：“爹爹，女儿好害怕。小绿这丫头一定和她一伙的。”
顾中天将顾语兰挡在身后，神情复杂而痛苦。
“爹爹，不是我。”
顾语菡抿着唇，目光一瞬不瞬。
顾中天恍若是在挣扎，他看着她又仿佛是看着远处，那眸中有动摇有怀疑，亦有太多难以辨认的情绪，终于他狠狠闭了眼，并不看她：“孩子，你……还是认了吧。”
心中似有一根弦，便在哪句话落地的刹那，瞬间崩断。
迄今为止，所有的坚持，亦随着那句话，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顾语菡踉跄后退数步，极力站定支撑身体，她颓然垂首，逶迤发丝遮住大半个面容，无人看得清她的表情。众人只惊吓的往后躲，生怕她生出什么奇怪的招数来。
小绿已经泪流满面，狠狠抬袖擦拭眼眶里止不住的泪水。
那贪吃吃下毒虫的小厮早已疼晕过去。茕茕躺在矮凳旁，无人敢管。
过了许久，顾语菡才缓缓抬起脸来，眼圈微红，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挺直脊梁冷然立在风中，黑发飞舞，红衣飘决。
她凤眸细细扫过院中的每个人脸上。
或惊恐或疑惑或……得意。
顾语兰躲在顾中天身后，只露出一双美目，她也看着顾语菡，双眸轻轻弯起来，恍若在笑。
凤眸不由眯了眯。
这饭食乃是幻术所为，顾语兰做不到，除非，有人帮她。
仿佛几个关键点终于连在了一起，从她被那狐灵诅咒，顾语兰将枝儿带到住处时感受到轻微的不适感，石鼎纸符被动过的痕迹，赵四从枝儿那里听来的旧事，顾中天何以突然知道她和顾语兰的冲突，乃至顾语兰被罚，以及今天这一桌古怪的饭。
试问有谁能瞒过穆嫂，轻易的对食材动手脚呢。
一切都指向今日没有出现的，最不会被人怀疑的那个人。
但凡与那个人有过接触的人，靠近她皆有不适感。
赵四是，顾语兰是，穆嫂是，顾中天……也是。
因为她的气息，被邪物所不喜，与邪物有过接触的人，亦是。
她凌然扫过众人，赤红珊瑚珠串成的流苏簌簌作响：
“枝儿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