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风只见程漪云虽是满面怒容,却是面若红霞,比平素显得亲切了许多,心中顿生些许好感,道:“程姑娘,既然你醒了,在下也该告辞去学艺几载,再回处找尊师寻仇,到时你我总得刀剑相向。”说着卫扶风长叹一声,一个箭步出去,捡起程漪云的宝剑,回来递给她,一拱手道:“程姑娘,再会。”
程漪云接过宝剑,道:“我劝你还是别来寻仇,莫说几载,你就是学个三四十年,也是徒劳。”
卫扶风道:“谢姑娘提点。”言罢便转身而去。
卫扶风离开程漪云时已是日落时分,再到瓦剌营边时,天已大黑,卫扶风趁着黑沿着营边而行,不时有巡逻的瓦剌兵,他便隐在树后。就这么一走一停了约莫一顿饭功夫,眼看要离开瓦剌营区之时,只听不远处的一个营帐之中有人用汉语交谈,只是说话声音甚小,卫扶风好奇心起,见四下无人,走近那营帐几步,只是怕营帐中看出身影,是以不敢靠的太近,只蹲在离营帐一丈之处,只听帐内传来一男子的声音,甚是尖细,道:“宋大侠,你何苦冥顽不灵。”
这时又听帐内有十分低沉虚弱的声音道:“你这阉贼,卖主求荣,还在此大言不惭。”
卫扶风听到此处,心想这嗓音尖厉者难不成是大明的叛徒。他不及多想,却又听那嗓音尖厉者道:“宋大侠说的不错,当时小人一时糊涂。自从那夜之后,小人每日都是悔恨不已啊,若是宋大侠能教我一招半式,小人定保着宋大侠回到京城。”
这人说过话后,那声音低沉者却并未回话,帐内毫无声响,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之后便听那嗓音尖厉者,怒声道:“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之后便是鞭打之声。
卫扶风绕到帐门前,轻轻掀起门子,向帐内看去。只见一着红色锦袍之人背对帐门,举着皮鞭不停的抽打。卫扶风微微侧身,再向里面看,只见正被抽打之人端坐在轮椅之上,一身青色长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三四十岁的年纪,似是个中年书生,卫扶风暗忖这中年书生能有什么功夫,这红袍恶人一直逼他教授武功,再说若是这书生真有什么功夫,又没有人捆绑于他,哪会任由别人欺凌。
卫扶风看了有一炷香功夫,那红袍人虽说每一鞭都打在那书生身上,那书生却混作无事一般,眼带轻蔑之色,不时冷笑一声,反而是那红袍人鞭挞的时间长了,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却听那书生笑道:“终是五体不全之人,才这一会便没力气了。”
那红袍人听了这句话,当真是气的发抖,放下鞭子,双手叉腰大喘着粗气。卫扶风心想这人原来是个太监,卫扶风本就对太监没什么好感,昨日又偶遇曹钦作恶,更是对太监是恨之入骨,这会听到这中年书生调笑于太监,也是暗自好笑。
正当卫扶风暗觉好笑之时,那红袍太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冷笑一声,这一声笑当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卫扶风在几丈之外都觉背脊如寒风吹过。这时又听那太监道:“宋大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残缺之人,那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说着竟挥刀向那中年书生裆下刺去。
那中年书生也没料到这太监有此一着,也是面露惊慌之色,手脚却是毫无反应。卫扶风暗道这太监当真是丧心病狂,他本想施救,只是那太监动作太快,摸出匕首便刺。正当卫扶风和中年书生惊慌之计,只听那太监尖叫一声,只见他手臂上被一根长箭贯穿,匕首掉在地上。
那太监扶着手腕,忍痛喝道:“啊,是谁这么大胆。”哪知他话音未落,从帐外又射来两箭,卫扶风看的清楚,箭是从营帐的一侧穿过帐子射进来的,这两箭“嗖嗖”两声从那太监耳边划过,不伤他性命,却让他双耳血流不止,显是射箭之人不想取他性命,只想将他吓走。这两箭过后,那太监直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在从营帐中多待,连滚带爬的便向帐外跑,卫扶风赶紧躲在一边,让那太监从帐门跑出。
这时却听帐内那书生朗声道:“哪位义士相救,在下宋一清在此谢过。”
卫扶风闻言心想,这宋一清难道就是梁师兄的师父,待会若是没人,自己应当去问一问。卫扶风思忖之间忽听得方才利箭来向处有脚步声,卫扶风运起轻功向外走了几步,找了个旗杆躲在后面,向那看去,只见一身披白色袍子的男子缓步走向帐边,甚有威仪。后面跟着一位瓦剌服饰打扮的少女,天色甚黑,看不清她的相貌,只看这少女身姿婀娜,手持一把长弓,背后背着箭袋,卫扶风暗道方才射箭之人只看帐内人影便射中那太监手腕,又连发两箭不伤其性命只射他耳朵,可说是有百步穿杨之能,不想是这样一个少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卫扶风感叹之时,只听那白袍男子苦笑一声,道:“宋先生,别来无恙。”
卫扶风离帐子远,听不见帐内宋一清说话,只能听到帐外白袍男子说话。这会那白袍男子又道:“倒是说来话长了。”
这白袍男子话音未落,卫扶风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看去,只见刚才那太监带着一众瓦剌士兵跑着过来,身边还有一位将军,那太监手腕上,头上都裹着布,对那瓦剌将军低声下气、低眉顺眼,一副奴才模样。一众瓦剌兵来了,将营帐团团包围,卫扶风这时再去看那白袍男子和瓦剌少女,那白袍男子却不知到哪去了,只有那瓦剌少女从营帐后面走了过来,包围营帐的瓦剌兵见了她一一跪下行礼,她却没看见似的,径直向那太监和瓦剌将军而来。
卫扶风这会趁着瓦剌兵手中火把一看,只见那瓦剌少女黑发如绸缎一般披在肩膀上,明眸若满月冰轮,宽眉似墨细描画,面有两朵红霞染,唇如盈盈水欲滴,虽只是十八九的年纪,却是美艳无双,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无数,尽是妩媚万千。那少女到了瓦剌将军跟前,瓦剌将军和那太监也跪下行礼。
那少女冲着那将军说了两句话,说的是瓦剌语,卫扶风听不懂,却见那少女说完后便走了,那将军却是抬起一脚将那太监踢翻,转身带着兵走了,那太监自然也不敢在此逗留,待瓦剌兵走了,冲着哪营帐狠狠啐了一口,便也跟着瓦剌兵走了。卫扶风一看暗道这太监狗仗人势,确被那瓦剌少女教训了,当真是十分痛快。
卫扶风见一行人走远了,闪身过去掀开门子进帐,只见宋一清还坐在轮椅之上,卫扶风进门来他也无丝毫惊异之色,卫扶风对着宋一清躬身施一礼,道:“在下卫扶风,是梁正侠的师弟,不知宋大侠是否和我师兄熟识。”
宋一清笑道:“梁正侠是在下徒弟,你是孙子渊的弟子?”
卫扶风心头微微一酸,道:“正是家母。”
宋一清道:“原来是杭州卫家的公子,怎么会到得这瓦剌营中。”
卫扶风便将自己跟随父母来京城之后的事情给宋一清简述一番。
宋一清长叹一口气道:“没想到瓦剌营中还有这种高手,连卫大侠都不是对手。”
卫扶风本以为宋一清双手双脚都未被缚,但又似是不能行动,定是被人点了穴道,又念这宋一清乃是武林高手,寻常人必定不能制服他,想来想去,也只有韩杨两人有此本事,此刻宋一清却说不识得二人,当便问道:“宋大侠不是被那两人点了穴道困在这吗?”
宋一清道:“在下那日在阵前失手,被瓦剌兵打伤了腿脚,要被瓦剌兵乱枪搠死之时,却有一人喝住,只是有些瓦剌兵已经将银枪刺到,在下身上的许多经脉也被刺毁,虽是侥幸活了命,武功却是尽失,连活动都得靠这轮椅,是以才被困在此地。”
卫扶风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不是滋味,暗想原先吴轩琪和梁正侠对他说这宋一清是厉害角色,寻到他后几人联手,必能报了他的血海深仇,哪知现在一见,这人已经武功尽失,不禁是长叹一声,怅然若失。
宋一清还道卫扶风心地纯良,听到自己的遭遇十分同情,才面露愁色,心下十分感激。道:“卫贤侄,此地不宜久留,快些趁夜回京城罢,见了小徒还请给他说若是瓦剌军吃了败仗败回漠北,皇上性命堪忧,是以让他和在下师弟务必在瓦剌兵退兵之前将皇上救走。”
卫扶风听宋一清郑重托付,不敢怠慢,道:“小侄遵命,只是方才那个太监若再来加害与您可如何是好。”
宋一清笑道:“在下自有贵人相助,贤侄不必担心。”
卫扶风心想方才那个瓦剌少女显然是在位高权重之人,那白袍男子虽不知道是谁,但仪态非凡,亦不是寻常之人,这两人护着宋一清,自然不必自己操心,当下双拳一抱,道:“既然如此,小侄先告辞。”
宋一清微微一点头,卫扶风出得营帐,刚想寻路出军营,却听到离营帐不远处传来一阵箫声,卫扶风不晓音律,不知所奏何曲,只是这四下寂静之时,清脆的箫声便如小溪潺潺,着实让人心醉。卫扶风不由的便循着箫声而去,转了几个营帐,借着月色,只见中军哨所之上方才卫扶风见过的白袍男子面朝京城方向按箫而立,箫声从高处合着夜空中星星点点娓娓而来。卫扶风方才虽未见到这男子相貌,但听他说汉语,看他的身材消瘦,不似瓦剌人那般健壮,心中便断定此人是汉人,这会又听他吹得一手好箫,很想上去和这白袍男子相识,交谈一番。是以卫扶风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却见方才的瓦剌少女也坐在哨塔的护栏之上,弓箭挂在一旁,俏脸对着那白袍汉子,似是十分倾慕。卫扶风不再上前,绕过哨塔,出了瓦剌军营,一路狂奔,天没亮便翻城墙进了北京城,来到梁家门口。
卫扶风看着梁家木门,不禁长叹一口气,暗道自己几次想离开此地,去少林寺学医,谁知阴差阳错又回到这,当真造化弄人,想到此抬手轻轻叩门。片刻后门分左右而开,梁正侠从门里出来,道:“卫师弟,你回来了。”
卫扶风只觉有些尴尬,亦不知该如何与梁正侠说宋一清残废之事,只支支吾吾的答应了一声。
梁正侠见他面有异色,将他让进门来,两人来到客厅坐定,卫扶风问道:“梁师兄,吴前辈在吗?”
梁正侠道:“于大人去城外巡视,请了师叔去护卫。师弟有何事。”
卫扶风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将自己在瓦剌营中巧遇武功尽失宋一清及他托付自己告诉吴梁二位趁早去救朱祁镇之事一一说给梁正侠听。
梁正侠听后只觉晴天一道霹雳,心口一阵剧痛,暗道自己只是不能习练内功,已经十分辛苦,师父却是武功尽失,连路都走不了,定是生不如死,只是他身负杀师之仇,又念朱祁镇未离敌营,才没有自尽。梁正侠想到此不禁泪流满面,暗忖当时若是自己去引开敌军,此刻师父也不会沦落至此,当真是悔不当初,心中内疚悔恨之情难遏,紧咬牙根,身体如坠冰窟一般瑟瑟发抖。
卫扶风知道梁正侠自小便是孤儿,这几月来,两任恩师又都身遭巨难,与自己亲睹父母身死的痛苦无异,当下安慰道:“梁师兄,咱们还是得找吴前辈商量商量如何将宋大侠及皇帝救出来才是。”
梁正侠知他说的有理,忍住心中伤痛之情,伸手在脸上胡乱拭了一把,道:“卫师弟说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