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先生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心疼的表情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割他那为数不多的二两肉,半响咬牙,仿佛壮士自断一臂般豪迈地道:“一棵,爱要不要。”
得到想要的结果,应笑也不含糊。
“成交。”
两人击掌,交易即成。
她又同诸葛老头打听一番,再从他家伙房里划拉了些中老年食品,用大叶子抱起来放到自己包袱里头,便告辞而去。
出了门她咬着衣袖暗笑,反正擒蛇这趟买卖已经板上钉钉非去不可,这棵“千岁柏”简直就是她白得的。
该着这就是大师兄的东西。
想起大师兄,又觉心绪缠绕无以言表。
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类拔萃,但大师兄依旧是个十分与众不同的人。
受大师兄的传奇本子启发,她深刻地领悟到这些外表坦荡的,若非伪君子,便是真小人。
她并非好事之人,不知怎的总是不经意知晓许多人的不为人知之处。
她知道平日时常眼带醉笑的玉娘子每逢初一都要描眉画目、穿罗挂金,然后关紧门窗撕心裂肺大哭一场;她还知道青面书生嗜甜,但又羞于承认,而且他不吃糖文采也会打个折扣,他博古架上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看着是腌菜酱料坛子,实际里面塞满了偷偷换来的糖块;她知道外表斯文,举止谦和的老罗喜欢虐打老婆;她知道十一指喜欢女人衣裙,经常偷拿胭脂水粉画描眉涂丹;她知道身端持正的裴老大在供他老婆的牌位的屋里头藏了个神秘物件······
归隐村让她摸不到底细的人不多,比如死掉的老村长郝吉利,比如离群索居的茶叶蛋婆婆。
他们也藏有秘密,是她欠缺将真相挖掘出来的能耐,但诸葛老头最为可疑之处,是他没有秘密。他坦坦荡荡,自诩风流,琴棋书画样样都爱,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她走到山溪水畔。
水畔两岸躺着不少山上滚下来的一些丑石头,多少年顺着山溪都滚碎了。偶尔有一回师父告诉他们,说这是地下涌出的会吸头发的“吸头石”。因为它们表面坑坑洼洼,她跟二师兄随便给起了个“坑石头”的名。
这种石头背阴的小孔洞里长满各种苔藓和菌类,周围通常能找到一些以此为食的小动物,也因此经常能发现以小动物为食的更大点的动物,蛇便是其中常见的一种。
她捉了条竹叶青跟手中的鳞片比了比,对比之下心里头更是没底。
多大的蛇才能有这样的鳞片?
她挥舞长弓,轰走几只绕着自己飞来飞去讨食的仙鹤,应笑有些无聊地蹲在水畔,往水中丢着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厮第头回潜入谷中是在半个月前,第二回隔了五天,屡次得手,使得它越来越大胆,来的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她必须要在这一两天内找到它并杀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抹一把脑门上的汗,她心中憋着股火,她倒想看看是什么凶蟒巨蚺!
她在入村的必经之路上做了个示警用的陷阱,如有异动,村中便会铃声大作。
然后她一路穿梭脚步不停。顺着水流,时不时能看到些草木被大片压倒,还闻得出新鲜汁液的味道,说明这些痕迹刚留下不久。
痕迹时断时续,有个疑问在她心头不停浮现:蛇类进食从来都是整口吞,哪有吃得四处血淋淋的?郝村长家那般景象着实令人费解。
脚下厚重的苔藓穿过林木高耸的云杉树林,接着是一片低谷,从上往下只看得到树顶满密集的红叶以及蜿蜒绕林而过的一道山溪。
这是离村子最近的河流,有时候还能在溪水中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水流平缓,如镜的水面半青半赤,多看一会便心气平和一些。
秋天是最危险的季节,跟春天不同。
春天到处此起彼伏春情的嚎叫,振聋发聩,欲自残双耳不能,狡诈的老头子每年都是挑那时候下山“传道”。
而这时节候树后头到处是吃饱了出来遛弯的野猪崽、傻熊崽、死猩猩崽,都半大不小十分蠢萌。在这种随便走个路都能踢出只胖滚滚的虎崽子的地方,碰上哪头出门遛孩子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护仔的话,就不好跑。
她摸了摸肩膀上挂的三尺长弓,总不能真把它们都射死。
不知不觉自己早已过了有师兄在便万事无忧的年纪。
他们一门五口,当年师父做奶爸,师姐当后娘,俩师兄一个是厨子,一个干杂役,将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
应笑刚山上那会儿从不哭闹,而且尤其爱笑,露一颗脑袋小馄饨似的包在襁褓中,对谁都流着哈喇子乐不停,师父他老人家抱着她教导弟子们:“人生本就是喜乐人生,应多欢少愁,安详处世。”
天奉老人说完后感叹了一番自己这样的大智慧,却说出了这样一句通俗易懂的名言,遂为她起名“应笑”,特以纪念。
虽说“笑笑”听着仿佛谁家宠物犬的爱称,但她仍然由衷地感激师父没给她起名叫“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