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虽好，却只能俯视风景，要多看看众生万象、人间奇景还是要走入其中独自领略。”
天奉老人披着白袍，散了满肩银丝，他细细吹着瓷盖碗里的八宝养生茶，随意的口气就像“老三，收拾收拾，明日你下山历练。”
回来棠白落在最后，一路不发一言，像只拔了毛的孔雀，恹恹哒哒的。
师父这番话令他双眼完全散了神，如同一双玲珑华彩的明珠上涂了层暗漆，整个人都变得黯然失色。
棠白这家伙桀骜不驯，生平却最敬重师父他老人家，把他当做自己的偶像来膜拜，把他当做自己的模范来模仿。师父说话，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应笑当然理解他为什么会崩溃。
他五岁上山，在跟师父在这寂寥山中生活了十几年，从没有单独下过山，他自己也压根忘了十六岁就要下山的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霍然让他只身去“人间”，一时间根本不可能接受。棠白不能接受，她更不能，大师兄下了山，二师兄再一走，师父又时不时闭个关，要自己独自面对大师姐的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简直不敢想象她还能玩出多少花样，倒不如杀了自己来得痛快些。
但是，一直以来，师父对他们都是持放养的态度，极少像今天这样替他们决定什么，可是师父做出的决定也绝少是一时兴起，只怕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应笑反应比棠白更直接。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路，回到家还未坐定便“噗通”跪下，额头深深磕在坚硬白石地面上，再抬起脸眼睛已经变得水汤汤的：“徒儿愿同二师兄一同下山，请求师父准许！”
棠白眼睛一亮。
天奉老人笑了笑，从怀里摸出盖碗，啜了口静凉续伤的新茶。
应笑耐心跪着，棠白挨着她跪下。
静凉讥诮的眼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想到什么般，嘴角缓缓勾起丝冷笑。
师父他老人家滋滋味味地饮尽茶，她和棠白抬头眼巴巴瞧着，等他开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心中的忐忑不安，越发放大。
好半天天奉老人才放下茶盏，补了句：“别说傻话，人世间修行，红尘炼心，老三到了年岁，本该锤炼。小幺不用怕，努力修炼，两年后才轮到你，呵呵。”
“其实弟子并没有怕······”
“好了，你们都散了罢，老三留下。”
说服不了师父，应笑是绝对不肯走的，但她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师父他老人家的主意比他们师兄妹加起来还多。
她想的是，师父耳根子软，拍一拍含糖量高的马屁，多编几个正义言辞地借口，没准就变了主意，这些年师父还不是都由着她，除了令大师兄下山这桩······
她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看着棠白颓败的背影，为什么又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为什么他们非要下山不可。
虽然棠白从来没有说过，但应笑最清楚他最怕单独一个人。因此除非棠白自己离开，她几乎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他。她想起自己跟裴乾和好后，两人聊过许多过去的事情，把话说开了才知道其中多有误会，而且她头一次知道，原来裴乾裴坤小时候一度以为她跟棠白也是双生子，因为他们师兄妹每天形影不离，又是那么相似，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东西，梳一样的头发，干一样的缺德事······好吧，这个暂且不提。
总之，她和棠白同出同进，同行同止。若要下山，便一起下山，若要留下便一起留下，万没有各走各路的道理。
她抿抿嘴唇一言不发，跪在师父脚前不动。
静凉冷声：“应笑，不可任性！”
天奉老人笑着对大师姐摆摆手，负手悠然迈出厅堂。
棠白跟她对了个眼色，与静凉一同跟了出去。
她只好默默跪着。
小肥过来拿头蹭了蹭她，挨着她蹲下。
晌午日高，鸟雀在树梢屋檐喳喳乱叫，不堪吵嚷。
日头偏西，白石地面的影子也跟着挪动。
夕阳斜影，金色的光线笼罩着半个堂屋，使得简陋的屋子也显得富丽堂皇起来。
“应笑。”大师姐跨进门来，“你闹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