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宋神宗论到前代的帝王君臣,对沈季长说:“汉武帝学习那些长生不死的方法,爱卿可明白他的目的吗?这只不过是他贪生怕死,想长期保住皇位罢了。所以在他晚年干的一些事情就十分荒谬,以致祸及他的亲骨肉,几乎使国家宗族覆灭。人主想长期保住皇位,祸害尚且这样的大,更何况作为臣子想要稳固地位,那么他遭受的灾祸会无处不在。因此我经常为天下读书人追求爵禄而忧虑啊!”沈季长听后说道:“读书人藐视官爵俸禄,对于读书人而言,是可以的。然而对于国家而言,可不是福泽啊!如果皇上有尊德乐道的立场,那么读书人都以得不到爵禄为耻,哪能还藐视爵禄呢?至于上书违抗了皇上的圣旨,皇上不采纳劝谏,读书人有了辞官归隐的意愿,这才是藐视官爵俸禄。”神宗听完,点头称是,夸赞道:“爱卿说得非常正确。”
文潞公平章重
文潞公文彦博在宋神宗元丰六年(1073年),以太师的官衔退休了。那时,他已经七十八岁了。
两年后,宋哲宗登基,因为年龄太小,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任用司马光为门下侍郎。司马光上奏疏请求召回文彦博,让他担任百官的首长,用以镇服国内、安定四海。太后看到这个奏疏,就派遣宦官梁惟简对司马光宣布旨意说:“文彦博的名声和官职已经很重,又人心所向,现在皇帝年幼,恐怕那样做会有功高震主的危机。何况在辅臣之中已经无法安排,他又退休了,再召回来任用他很难了。”显然太后没有同意,由于司马光刚刚被任用,也就没有再上奏请文彦博回来辅政。
哲宗元祐元年(1085年),司马光被任命为左仆射,于是再次上奏说:“《尚书》中说:‘用人只求老人’。大概是因为老年人经历的事多,经验丰富。文彦博沉静机敏,有计谋策略,深知国家的政体,又能决断大事。从仁宗以来出将入相,功劳卓著,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现在他虽然已经八十岁了,但他精力仍很旺盛,臣当初曾经奏请起用他,不久承蒙太后派人宣谕旨意,知道了不起用他的原因,一是因为他名位已高,无处安排;二是怕他位高震主。臣以为文彦博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年过古稀,富贵达到了极点,还会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呢?并且他一没兵权,二没死党,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假使重新任用他做宰相,一旦想罢免他,只不过麻烦一位学士,让他起草一道制书,制书一下,他马上就会成为一名普通百姓,有什么难的呢?所谓位高震主是防范过头了。如果按照现在的官制,用他做宰相,以太师兼任侍中,行左仆射,有什么不行呢?如果不想麻烦元老重臣,那么一般的日常上呈的文书,只让右仆射以下的人批阅下发就可以了。只在事情难以决断时,再向文彦博禀报咨询。自古退休之后,又被重新起用做官的,不只一个人。文彦博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任用他就是因为他有丰富的阅历,希望朝廷趁他身体还健康赶快任用他吧,臣只以门下侍郎的身份来辅佐他。这样会对局势十分有利。现在不任用文彦博做宰相,而任用臣做宰相,就好似舍弃骐骥那样的好马不用,而任用驽马一样。我深为朝廷这种做法感到痛惜!如果任命我为左仆射,其他人很难取而代之,而臣愿意举荐文彦博来代替我。”
奏折上去后,没有得到批准。后来给事中范纯仁也上奏请求太后召回文彦博。不久以后,右仆射韩缜请辞,太后才赐予司马光一个密诏,想要封文彦博为右仆射兼任侍中,那些应当执行的封赏礼数,让司马光列出来上奏。司马光接到密诏后,以名位不正,不敢居于文彦博之上,请求让文彦博做左仆射(首相),自己则做右仆射(副相)。朝廷特意颁布诏书给司马光说:“让文彦博的官职居于你之上,不符合朝廷待你的厚恩。希望爱卿能够仔细想想,深思熟虑。”司马光上奏解释说:“臣在京城为官时,文彦博已经当上宰相了,现在让他位居臣之下,不符合公正严明的社会公德。”朝廷看了这个奏折之后,就下诏书命文彦博回到京城。
不久以后,御史中丞刘挚、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觌都相继上奏说:“文彦博年龄太大了,不适合在担任三省(尚书、中书、门下)的长官了。”司马光看此情形又上书说:“如果朝廷下令让文彦博当正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就足够能体现朝廷敬重元老重臣了。”这一年四月,按照司马光的提议,朝廷下制书任命文彦博为平章军国重事。命他每月到经筵为皇上讲授定国安邦的策略两次,六天上一次朝,顺便上都事堂(宰相办公的地方)和执政大臣商议国家大事。
文彦博的这个任命可以说是几经辗转。究其根源,这个任命不是出于太后的本意。
后来,文彦博身居高位五年多,曾有五次因病请求退休,最终才得以准予。然而到绍圣年间,竟然因此遭到贬职。
景华御苑
北宋哲宗元符年间,朝廷中正发生残酷的党争。一个名叫崔德符的官宦上书,触犯了当朝权贵,被斥责为“邪党”,遭遇贬职。
到宋徽宗时,崔德符才慢慢得以任用,在西京河南府洛阳担任监管稻田事务的职位。一年寒冬季节,他在会节园为一位客人饯行,并欣赏盛开的梅花。
第二年,朝廷命令修整西京皇宫大内。负责这项工程的宦官叫容佐,将会节园归为皇家所有,更名为景华御苑,变成了常人不得入内游戏的禁行之地。
崔德符从来不和容佐打交道,也不知道会节园的身份已变,只知道这里是赏梅游玩的好地方。晚春之时,他骑着一匹骨瘦如柴的马,带一位老兵随从,又一次来到园内游玩。信步走近梅树,不禁想起去年送客时的情景,感慨万分,诗兴大发。遂下马坐在树下,赋诗一首:“去年白玉花,结子深枝间。小憩藉清影,低颦啄微酸。故人不可见,春事今已阑。绕树寻履迹,空余土花斑。”
叹息良久,上马而去。他根本没在意那匹瘦马刚才拉下一堆粪便。
凑巧,第二天容佐也来景华御苑游玩,偏偏又发现了那堆马粪。这不是对皇家的侮辱吗?这不是给他脸上抹黑吗?他琢磨一番,打听之后,得知是崔德符所为,更恼火了。暗想,我,一个堂堂的中贵人,皇帝身边的亲信,来到洛阳后,大小官员哪个不争着来巴结?唯有这个崔德符,从来没有登门拜谒过自己!这次可要狠狠报复一下他了。随即上奏皇帝,弹劾崔德符擅自闯入御苑,作践皇家之地!
朝廷不知实情,下达了对崔德符罢官除名的惩处命令。
崔德符家中原本就很贫穷,加之遭遇此灾难,更是连温饱都成难题了,只好依次去到那些仁慈的士大夫家中讨口饭吃。
宋钦宗靖康年间,崔德符去世。因为他原本是小官,不应当为他立传。我细致地查究了他的一生,专门为他写传记,特别是回忆其上述这件事,准备写入传记,以此来哀恸君子的不幸。
徽庙朝宰辅
奸臣蔡京在宋徽宗时,断断续续专权长达二十多年。当时的达官显宦,无一不是依靠奉承蔡京爬上去的,后来在公众言论的压迫下,并不一定都能够与他信念一致。现在举几个例子。
张康国曾跟随蔡京,在谋划“元祐党人籍”等事件中,也参与了密谋。任职知枢密院后,逐渐产生了不同的政务意见。宋徽宗觉察到蔡京独断专行,一意孤行后,曾私下里偷偷委派张康国监察蔡京的不法行为,并承诺日后要提升张康国当宰相。当时,西北边境上的领兵将领,蔡京多数采取举荐的方式委任,根据是否愿为自己效力,而并非看其人才能高低。张康国说:“任命官员当选择有才能的人,为什么专挑与自己关系好的人呢?”于是,便根据阙员多少,挑选有才能的人上任,并定为规矩。蔡京指使御史中丞吴执中攻击张康国,张康国已经预先知道了,便把此事上奏给了徽宗。
温益镇守潭州,凡是哲宗元祐年间贬往湖南的大臣,全部遭到他的侵扰和刁难,温益因《爱莫助之图》受到蔡京重用。官至中书侍郎后,立场便有了变化。蔡京一次任命监司、郡守十人,正准备交给徽宗批准执行时,温益在后面写上批语说:“收回。”蔡京派和温益关系不错的中书舍人郑居中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温益说:“你在中书省任职,每次见讨论任命的事,中书舍人推荐的人,哪有被中书侍郎否决的呢?如今丞相所推荐的十个人,统统都是他的姻亲,怎么能使人同意呢?”
刘逵凭借攀附蔡京当了中书侍郎,等到蔡京被罢免相位后,首先劝皇帝摔碎蔡京所立的《元祐党人碑》,宽宥了对那些因上书被列入“邪党”者的监禁,但凡蔡京所实施的错误政策,逐渐得到更正。
侯蒙担任执政大臣时,宋徽宗曾随意问他:“蔡京这人怎么样?”他回答说:“假如蔡京端正品行,即便是古代的贤能宰相也比不上他。”宋徽宗点了点头,让侯蒙私下窥察蔡京的一举一动,蔡京知道后对他耿耿于怀。
张释之柳浑
西汉文帝时,张释之任廷尉,成为全国最好的司法长官。一次,汉文帝率军出行,有个人在马队前经过,使皇帝的马队受到惊吓。汉文帝大发雷霆,当即命令御林军将那个吓得慌乱逃跑的人抓回来,大声勒令道:“将贼子交给廷尉,务必给其治死罪!”
张释之查明情况后,禀告汉文帝,说此人惊了銮驾,按法律不至于问斩,罚他些银两才对。文帝听后大怒,张释之赶紧解释道:“陛下先别生气,听我详细给您讲明原因。当那个人惊了銮驾时,陛下当时传旨,把那个人砍头示众,那是陛下的权力,没人会有异议。可是,陛下把那个人交给我审理,那就不一样了。我只能按国法量刑治罪,否则,法律还有什么威严呢?望陛下明察。”
文帝无言以对,只好作罢。
唐朝德宗时,柳浑当了宰相。有一天,德宗得到一块珍贵的美玉,高兴得不得了,就命令宫中的玉工把它镶在腰带上。
玉工不小心,把一个銙弄坏了,只好到街上买一个类似的补上。完工后,捧献给德宗。德宗接过玉带,兴高采烈地欣赏着美玉那璀璨的光华。猛然,他发现玉带上一个銙与周围的玉石成色相差甚远,顿时龙颜大怒,拷打玉工后,诏令把玉工交给掌管京都治安的京广府,要求治以死罪。
柳浑听了以后,向皇上进言:“玉工把銙弄破了,假如皇上下旨即可杀死,臣不反对。陛下现在没有这样做,要交给京广府定罪,按国家法律,不能定其死罪。法律规定,因失误毁坏乘舆器服,只能处以杖责。请皇上依法处理玉工,不然法律还有什么威信呢?请陛下明鉴。”
德宗没办法,只好免了玉工的死罪。
张释之和柳浑情急之下救人,言语非常机智灵活。但是,两人都认为皇上可以杀死冒犯之人,这样岂不是引起皇上过失杀人吗?由此看来,二人所言,并不是至妙之论。
用兵为臣下利
北宋真宗时期,北方契丹族创建了强盛的辽国,多次派兵南侵,一直打到黄河南岸。宋真宗在宰相寇准的敦促下亲自征战,宋军斗志大增,在澶州(今河南濮阳)几次击败辽军的攻击,射杀了辽军的主帅挞览,辽军迫于无奈向北撤兵。不久,双方讲和,结为盟友,史称“澶渊之盟”。自此,双方和平共处,天下太平。
仁宗庆历年间,辽国趁着宋夏之间交战,双方筋疲力尽之时,派兵到宋朝要求奉还被后周世宗占领的关南地(相当今河北白洋淀以东大清河以南至河间县一带),并以派兵南侵胁迫。富弼受命出使契丹来处理这件事。富弼到契丹后,辽国皇帝会见了他。寒暄后,辽国皇帝就说:“如果你们宋朝不归还关南地的话,我们就要举兵南下。”富弼听后神情自若地说道:“北朝和我们大宋通好,其中的好处都归陛下,而臣民下属得不到什么。假如举兵南下,则好处都归臣下,而皇上您独受其祸。所以北朝的群臣都争着劝说陛下举兵南下,这都是出于为自身谋划,并非是为了国家。”辽朝皇帝听后大惊问道:“此话怎讲?”富弼回答说:“晋高祖石敬瑭上欺天,下叛君,传到末帝时,因其昏庸,疆土狭小,上下叛离。所以契丹能攻而胜之,然而壮士健马以及军用物资伤亡丢失过半。现在大宋封疆万里,精兵有上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如果北朝想拥兵南下,能保证一定获胜吗?即使能获胜,所伤亡的士兵战马,是群臣承担呢?还是陛下承担呢?如果彼此通好,每年大宋送来的岁币都归陛下,群臣又有什么利呢?”丹皇帝听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后来经过交涉,辽国同意北宋增加岁币了事。
实际上,这段慷慨陈词,不是富弼的独创。当时,富弼的语录流传四方,苏洵读到此段语录后,问儿子苏轼:“这一段议论,古人是否有?”当时苏轼还不满十岁,随口答道:“记得严安上书说:‘现在使南夷屈服,使夜郎来朝,攻略葳州,建立城邑,深入匈奴之地,焚烧龙城,人们认为这十分好。但这只使臣下得利,不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策。’正符合这段话的意思。”苏洵听后,连连点头说:“你说得对。”
北魏太武帝时期,也有这样的言论。当时北魏和南朝的刘宋交战,南部边境的将帅奏请说:“宋人严于戒备,将要进攻,请求在宋人进攻之前发兵出征。”北魏公卿大臣都觉得此建议非常稳妥。只有崔浩很不同意,他对魏太武帝说道:“朝廷众臣以及西北的守将,随从陛下南征北伐,向西平定了赫连,向北攻破了柔然,获得了诸多美女珠宝。南部的将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十分羡慕,也想着南侵,去掠夺财富。他们都是为一己私利,为国家滋生祸端,万望陛下不要轻信他们的话啊!”魏太武帝听了之后,认为他说的话合乎情理,也就没有赞同边关将领南侵的奏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