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寒,桂枝凋零,最后的候鸟也耐不住寒冷飞过了长空,天越来越冷了。
今日立冬,该吃饺子……
一丝冷风自打起的帘子缝隙钻进,带着车前马匹不耐的响鼻声和马蹄踢踏声清晰传来,刘珏缩了缩脖颈,困意一扫而空,睁了迷蒙的眼望去。
墨兰色长袍,上缀银线纳的祥云暗纹,纯黑大氅的领沿是棕黄的狐狸绒毛,衬得一张脸愈发的俊逸临风。
来人是楚亦风。
刚从外面打了帘子,进了马车的他带着一身寒气,却是顺手拖去了外罩的大氅,也不叠,随手丢在了一边。
“王妃,”男人坐下的同时开口,头微微偏了望向刘珏。
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却是被她的动作怔住。
刘珏伸手至他头顶,帮他拂去了方才落的点雪花,动作轻柔且随意,像是在过往岁月中做过了千百遍,无需演练,自然默契。车内温暖,不过片刻,未及落地的那点冰冷便化作了几星水滴。
对上楚亦风墨黑的瞳仁,刘珏倒是不觉得羞赧。自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她自然是想好好对待这份感情的,情之所至,倒也是无可非议,做得十分坦荡荡。
“……王妃”出口的声音带着点弱冠青年的温润软糯,缱绻得像是说着世间最入骨的情话。
伸手触及刘珏的手腕时,自外面带进的寒气,她自是冻着了,嘴唇微张,几不可闻地吸气。他赶紧缩回手,忘了自己是内功傍身的“高手”,竟是像个淳朴的农家汉子,双手互握着搓着,然后才握了她的手掌下移,贴了自己的脸庞。
“昨夜,”包着她手掌的手指不老实地动了,拇指挤进了中间,细细摩挲,似是要探索掌中的纹路到底是有多么的九曲十八弯,搔得刘珏一阵痒痒,挣扎着就要缩手,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问道:“睡得好吗?”
“……诶?”愣了一愣,迅速回神:“好的,好的……”然后又是相顾无言,手却是忘了回抽了。
与此同时,刘珏感觉到手腕处一紧,然后就是身不由己,天旋地转。
织锦缎的团簇万花自眼前掠过,清冽的幽香侵略性地钻进鼻腔……
宽敞的马车内,雕镂精致的纯金小炉升着袅袅绕绕的轻烟。
铺着压绒厚缎的座位上,身着墨色衣袍的男人,单腿支楞着,倾身倚着盖了厚实棉锦的马车壁,姿容慵懒,微闭着眼假寐。怀中是杏色对襟宫装的秀丽少女,高高盘起的发丝,梳着的是妇人的发式,相对簪着银穗玉兰花的步摇,在眉尾微微地颤着,衬着精致的妆容越发俏丽。
刘珏直直地望过去,忘了言语,忘了动作。
“睡觉,睡觉……”晋亲王的碎碎念顿时拉回了她呆住的目光。
刘珏视线随着声音传来而挪去,秋池一般澄澈的眼眸,一眼坠了下去。
楚亦风掀了眼帘,再次睁大了些许,懒懒地出声:“睡觉,倦了”这是对前一句的补充,却是有些语无伦次。
男人闭上眼睛,下眼睑处微微泛着黑,却是对他话语的证明。
他近日休息不足?刘珏这么想了一想,才发现自己对他着实是不够关心的,顿时心里有些恼,对自己。
“睡觉,睡觉……”男人又嘟囔了几声,同时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像是抱着个舒适的软枕。
马车碾压过青石板,发出磕磕绊绊的撞响,混着踢踏的马蹄声,此时传入耳内,却是清晰得能听见自己胸腔内里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就这么,听着混乱的各种声音,刘珏竟也渐渐模糊了意识,陷入了沉睡。迷迷糊糊的最后一秒,她想,马车真慢啊,摇摇晃晃得像只行走的摇篮。
皮毛油亮的优良马驹打着响鼻,甩着漂亮的马尾,晃晃悠悠地行走着……
醒来的时候,望着身上盖着的薄毯,刘珏的思维停顿了一会儿。
撑着半身起来,四下望着,头只一偏又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
男人靠窗坐着,就那么摊着自己的一双长腿,随意地摆着。光亮透过窗框处的晃动着的蜀锦透了进来,他拿着张纸在看着,眉间轻蹙,神情认真,手臂微抬,手指修长。光影细碎,时而洒在脸侧,时而倾铺手腕,端如松,命如镜,翩翩公子当如是。
不由掀了被子,倾身往前……
发觉旁边声响的楚亦风迅速抬头。
对上他蹙起的眉头以及眼中毫不掩饰的锋芒时,内里的寒冷如过境煞风,冻结一切。刘珏不由呆住,自心底深处升起充满着寒气的雾霭,氤氲着手脚冰冷。
“王爷?”刘珏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出声。
就在那个瞬间,楚亦风的眼睑倏然下撇,须臾间,暗流涌过,盖住了方才疏忽外露的情绪。
十指如飞,指尖翻飞间那张纸给他仔细叠了,塞进了怀里,动作流畅。完成这一套动作后,他才抬了头,面无表情,神色淡漠:“怎么了?”
“没事……”刘珏吸了口气,垂了眼帘,喃喃自语般,“没事。”
刚刚那一小会儿,已足够瞥见些许。刘珏重新躺下,侧了身子,缩了缩,又缩了缩,直到盘成一团。
“王妃……崔燕离……易容……”匆匆一瞥之下,几个字却已足够,足够在此刻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在这一刻,刘珏终于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叵测之下暗流涌动,种种不明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取信,如何爱人。
身旁一阵窸窣,熟悉的呼吸昭示着它主人的身份。刘珏眼睫轻颤,纵然再也睡意,却是紧紧闭上了双眼,将头埋进了弯起的手臂中。楚亦风也是默然,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同床异梦,却是对此刻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