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也愿意见大小姐了。”绛叶目视窗外,答非所问。
她眸里有很少见的迷离烟色,仿佛穿越时空的光,光里有支离破碎的倒影,纤冷的眉心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似厌恶似酸楚。
“想见的,不想见的,最终都要见,绛叶,这是你我的命运。”修鱼绾月望着她纤瘦的背影,眉角微酸。
“我们的命运不同,相同的只是束缚在这玉笼里。”绛叶回眸淡漠一语。
修鱼绾月凝她深深:“绛叶,你恨召离,恨不得她死?”
“我无恨。情意空洞,恨归何人?恨她,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恨岂不是白恨?枉自污了品洁。”绛叶抬抬下巴,神色倨傲,艳如冷雪。
“绛叶知秋,绾月倾鹄,我们依旧如斯。绛叶,你放手,我来做。”修鱼绾月语意释然,美眸如星子亮泽,仿佛一切回到从前的豪意江湖少年。
绛叶声线淡如花色:“叶落秋寒,月随鹄艳。秋月映窗,落叶解语。当初是谁批的命数?”
“少女时的闲趣,你也值得当真?”修鱼绾月扬眉微愕。
“闲趣才知心。”绛叶飞她一目,迅速回眸,转身离去,随手拣了紫檀案上的扶桑花,轻轻一抛,撂入了金镶玉竹笥中。
鲜艳的红桑碎如齑粉,艳若血滴,飘荡几星在杏黄色云纹锦帘上,逶迤铺展开来,仿佛血花垂溅,痛人的眼。
她依然坚定如斯。她与她,一皆如往。
或许,长姊比她们都太了解各自心意。所以,才不断的信鸽跟至,暗探频临。
修鱼翦篁,你太过咄咄逼人!难道我清静的过日子也碍了你的眼么?
修鱼绾月狠狠绞着手中的丝帕,恨不能绞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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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萧瑶起身梳洗完毕,急忙亲自去端汤药,尽孝的时光越加减少一日,仿佛无情的风雨又摧残了一朵花事,愈想抓牢,愈觉匆匆而逝。
刚进厨房门口,修鱼绾月迎面走出,看见萧瑶,嫣然一笑:“瑶儿亲自来了。”
“月母亲,你来做什么?”萧瑶明眸微讶,月母亲是很少来厨房的,她整日忙碌得很,替母亲分去了不少烦忧。
因而,她心中对她因感激而格外尊重,也如孩童般依恋。
“昨儿庆儿贪凉,吃了井里湃着的凉瓜,坏了肚子。我配了药监督她们熬上,免得与你母亲的药弄混了。”修鱼绾月语调轻柔,温声道:“瑶儿,你母亲饮药数年已有些排斥了,今儿这药无论如何得让她饮下,时下里花粉浓郁着,若再犯了病,可是回天乏术了。听绣冬说,昨夜的药你母亲倒掉了,我不敢多劝,怕你母亲……”
修鱼绾月眉间拢了星忧伤,对她浅浅含笑,仿佛笼烟芍药,朦朦胧脓的美。
分明那笑里,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美人与美人间,大约从来就很难相安无绪吧。
萧瑶心头一突,月母亲是寂寞的,母亲也是寂寞的,为什么寂寞的人不能够把手言欢,不能如庭中同时灿放的名花那般相互依恋,同是春风吹盛的女子,对风儿难道不是一般的情愫么?
“多谢月母亲劳心!有我在,母亲一定会饮下汤药!月母亲好好照顾庆儿,晚些我再去看他,好些日子未见,很想他了。”萧瑶如斛珠倾落的音韵道。
“瑶儿如今是皇妃之身,家人之礼虽然依旧,但你父亲不许他来聒噪你,让你清静些也好,到底小孩子家淘气,上回不是害你烫了手么?你父亲管他也是应该的。”修鱼绾月忧眉舒展,宽心离去。
萧瑶轻盈端了药,看了看庆儿的药正在煎熬,想着小小的庆儿皱着眉头喝下苦汁的郁闷模样,定是讨笑得很。
从贺皇后寿诞回来,已有数日未见他了,委实想得慌,又因自己心事太重,饮食不香,睡眠不好,整日懒懒心灰的,也就未去找他了。而庆儿也不如寻常时刻跑来嘻闹,大约是父亲把他关进书房了吧,可怜的庆儿,才多大点儿。
萧瑶摇头叹息,脚下轻移,步步生莲。
厨房离芊薏院半炷香的路,两旁甬道花香扑鼻,各色名花被母亲与绣冬姑姑莳得格外娇艳,因了她们的巧手,一年四季苑中花香不断,即使寒雪被盖,而名花异草照常开放绝世姿容,一如闺中的绝代女子,不因天气的寒冷而失去妩媚动人。
萧瑶择了竹园近道,远离香气,以免减了药性。
竹园小道清清幽幽。
萧瑶一壁走,一壁心事重重,猛不防脚下一滑,手中的紫檀木托离手向前飞去,萧瑶惊叫一声,一条人影如电闪至,伸手接住紫檀木托,一手拽稳萧瑶。
萧瑶惊魂未定,展眼瞧影,清泠笑了:“绛叶姑姑!”
绛叶手上的木托,玉碗端端正正,滴水未溅。
萧瑶垂首欢喜施礼,绛叶迅速揭盖,一声莺婉破空折下:“绛叶!”
绛叶缩手,淡漠回眸。
修鱼绾月袅袅雅步,一袭玫瑰红衣,立在翡翠修竹旁,愈加眉似远山,唇如画色,不敛自威,有天然浑成的凤仪高贵。
“拿着!”绛叶冷艳似寒潭的千尺深水,望而生畏。
萧瑶接过紫檀木托,盈盈凝她,她从未见她笑过,不知她的笑是否琼花一般的瑰丽呢?明明很清华的女子,却是那般冰得让人不寒而栗。
修鱼绾月未至身前,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叫道:“绛叶,我忙着,你去照顾庆儿,庆儿四处找你呢。”
绛叶清冷诺诺。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红衣翻袂,黑衣叠冷,偏偏走在一起,是那样别具风情,艳冽得晃人的眼。
萧瑶凝神远望,心中有暗幽幽的色彩流过。
不敢再碎散思绪,脚下加力,再晚些,汤药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