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下一滞,踉跄坐倒先前的欢席旁,一桌残杯冷炙,仿佛她的傲心已然如斯,再也回不去昔日的艳烈与玉洁。
庐江王俊眉拧锁,不豫道:“绿嬛,你我缘分已尽,何必煎人煎己?此事与苦薏无关,更与芎凰半丝不牵,你且回去,好好歇着。”
“大王,绿嬛很失望,你既许诺娶我,却又若即若离,你也是大王,就如此害怕江都王吗?他不过是蒙了祖先庇荫王都大些,未必得了陛下的眼缘,大王争取一番,或许比江都五更得圣心。绿嬛想嫁大王,只因大王贞正清明,是个清朗君子,然而你却只是与江都王争口几句,便任由他用剑伤了,不肯还手,也不忍伤了兄弟情分,你宁可牺牲绿嬛,也不愿多求一求他吗?”绿嬛胸中瞀乱一团,悲色如烟氤氲墨玉般的双瞳,手中匕首颤抖落地,十指尖尖抚在心口,仿佛那里被人狠狠戳了一记,疼痛难耐。
庐江王走近她,拾起碧玉匕首距离她一线,嗟叹一声:“我与江都王一族同宗,都是皇室子弟,若因争宠女子,传扬出去,我庐江国都被废是小事,连累你偌大卓家我于心何忍?绿嬛,我答应娶你,一来怕你名节受损,二来我怜爱你柔情似水,是极好的女子。我本想等事情淡些过后,再与陛下求赐婚许我娶你,谁知你如此急躁,因嫉恨杀人与有意犯罪有何区别?我很是难过!”
绿嬛眼中一错,怔怔道:“大王真有此意?”
“如今我要细细思想!”庐江王平静无波,面如止水。
“你是怪我冲动伤了手足?”绿嬛眸华一抹痛殇,隐了一抹不屑。
“等你情绪平复些再议。我先送你回去养乏!”庐江王剑眉荡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含了温和的笑容,伸手扶了她的肩。
绿嬛就势靠在他怀中,如小鸟依人般,愈加显得脆弱不堪。
二人慢慢离开了如意坞。
芎凰呆怔怔坐在蔷薇花纹花梨木桌旁,眼睛瞅着鲜艳欲滴的蔷薇,唇边渐渐蕴了凄冷而决然的色彩。
别妍等人早已进来,个个眸光悲愤而愁酸。
“翁主!”别妍心疼低叫。
芎凰眼不抬,淡泊而破裂的音色道:“从今儿起,你们替我仔细守着,不许卓大公子进了苑子。”
别妍红钏明眸对视一秒,双双应道:“是!婢子一定仔细着!”
凝紫暗叹,一对美妙鸳鸯大抵也要破镜难圆了。
“这是我的家,我来去自由,谁也挡不住!”一道清冷酷戾的声音如树上的冰雪砸了下来,迫入人耳,有别样冻肤碎骨。
芎凰剜他一目,霜面若铁,起身往堂内走去。
苦薏静静躺在床上,失血的面庞苍色骇人,仿佛下一瞬就要烟消云散般。
阿房紧紧执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就那样痴痴盯牢她面,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盯着病入膏肓的母妃,她甚至能触摸到母妃细若丝絮的脉络。
母妃眼里无限的遗憾和悲伤,她望着爱女的眸光是焦虑与愁伤,亦有无奈和绝望,那是一个母亲宠溺的眼神,慈爱而又无能为力继续保护女儿的悲愤与深痛,她的世界要坍塌了,女儿,女儿,你怎么办?
母妃低喃,弱弱的呼唤。
阿房坚强一笑,把唇贴在母妃耳鬓,柔声道:“母妃,你放心,我会平安!”
母妃听见了,她粲笑如花,然后平静闭了眸。
那一刻,她没有哭。
一如现在,她的泪滴尽,再没有了。
她只祈求,苍天,别再夺走她至爱的亲人。
苦薏似感知了她的悲伤,渐渐睁眼,弱弱一笑:“阿房,我想回家!”
“姊姊,你不能动。”阿房且喜且痛,温柔如绸。
姌玳握了她另一只手,欢欣在睫,宽慰满怀,柔声道:“苦薏,你要什么,我们替你拿来,先在这儿躺几天,等好些再回去可好?”
“不,我想回家!”苦薏执着微笑,捏紧二人的手,手心里滑腻腻的汗水泯入二人的掌心,她是痛的,极痛,却也极大的忍耐。
芎凰心碎如割,含泪接道:“好,我送你回去。”
“我带你回家!”卓越冷面冰语,迈步过来,抢先抱起她径直走了出去。
他的步子稳健而优柔,如竹似柏,青翠却暗苍。
他懂她,如同懂真正的卓苦薏。
家是她最温暖的情怀,不管如何明枪暗箭,家却是人唯一可信赖可依托的地方。
结绮苑是她的家,是她自拘了五年的时光换来的平静与柔和,那里有她醇美的记忆与牵挂,有她们在,亦有他在。
他还不晓得自己再次受伤吧?
苦薏的头虚弱依在卓越的胸前,他的胸是灼热温暖的,他是疼爱卓苦薏的,她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呵护与真心,那是一个长兄对幼妹的关爱与赤诚。
卓苦薏真幸福!即使她死了,她还是活在兄长的心中,活在他的不愿意承认里。
他当她是卓苦薏。
这份情深义重,真的足以让人忘记许多痛苦和对人性的憎恶与仇恨。
苦薏唇边绽了柔软的浅笑,伸手抱住了他的肩。
她想,她也是可以如妹妹般爱他的吧?
因为,她是卓苦薏。
卓越脚下稍顿,又默默如常,只是手心更轻柔了些,他怕弄疼了她的伤口,一如幼年三妹从高峻的假山下摔下来,他心疼得恨不能鞭死自己。
甫时,他的情愫竟如那时一般无二。
什么时候,自己真当她是三妹了?还是心暂时迷失了方向?
一行人脚刚踏入结绮苑大门,逯羽匆匆迎上来,伸腕冷漠道:“我来抱!”
卓越蹙眉,不豫道:“她失血过多,少动为妙!”
“与你无关!”逯羽迅速抱过苦薏,脚步如飞,不过片刻,便把众人远远甩下。
卓越仿佛披了九重秋霜一般立在门口,面色如晦,瞳中滑过一束冷静,许久许久方折身返去。
芎凰淡漠望了他的背影,唇畔几缕凄苦,旋即恢复平日的洒脱。
心中有了落定,再悲再不舍也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