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没有多少钱,丁四喜也不可能资助她多少,他自己还是一个半边户。而做烤羊肉串,花费不多,人只要勤快一点,所赚并不比开一个店子的少。何况,开店子投入多,还得请人,目前,梅子是没有那个能力的,只好先小小的做起。说干就干,梅子听从了丁四喜的建议,很快就接手了一个烧烤羊肉串的小车车,做起了那个营生。自从梅子卖起了烤羊肉串之后,丁四喜也时不时地到她那里去看一下,只是没有凑拢去,隔个十来米,远远地看着她忙活。烟雾弥漫中,手脚利索的梅子一忽儿给羊肉串加佐料,一忽儿收钱找钱,忙得不亦乐乎。她苗条的腰身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而灵活地摇摆着,显得袅袅娜娜,像春上天的柳枝条儿一样,每一个摇晃的动作,都会把丁四喜的心尖尖儿给摇得有点点儿痒痒的。在夜色的笼罩下,梅子就益发像“她”了。
梅子能够自食其力,丁四喜也很是放心了。没人的时候,丁四喜就这么安慰自己。这么一想,他的心里,也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宽慰。他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的了?我和梅子非亲非故,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竟然会让我关注到这个程度?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真的是不可思议啊。
那天,丁四喜吃过晚饭,照例是到街上随便走走,权当散步。那双脚,就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十字路口。他停了下来,并没有再往前面走去。十字路口摆着一溜烟的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小车子,除了卖烤羊肉串的以外,还有卖臭豆腐的,卖麻辣烫的,卖糖葫芦的,烟子满天飞,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了。那香的臭的麻的辣的气味在空气中混合成一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行在那一团一团的混合气味中,挑选着他们喜欢的吃食。
正在这时,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从那些摊子阵里传了过来,接着,就是喝斥声、叫骂声。丁四喜看到,那些卖烤羊肉和麻辣烫的圈子里,围了一大堆的人,隐隐约约中,看到有打架的身影在舞动着。他心想,不好,就快步来到了梅子的摊子前。很多的人围着,使他看不到梅子。他不得不使劲挤进人群,眼前的情境令他目瞪口呆。
梅子的烤羊肉车子已被掀翻在地,烤熟的和还没有烤过的生羊肉撒了一地,各种佐料水,也是红红黄黄的洒在地上,像一幅支离破碎的地图。他正想着梅子到哪里去了,便看到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工作人员散了开来,而梅子,竟然侧着身子躺在地下,蜷缩着,像一只被炸焦了的虾米。丁四喜正要去扶梅子,就见一个高大的城管拦住他,厉声叫道:“干什么干什么你干什么!”
丁四喜本来想先把人扶起来再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到那个城管这么凶,便也生气起来,说:“人都被你们打成这样了,你还问是在干什么,我还没问你干的是什么勾当!”
高个子城管上下打量了一下丁四喜,说:“我干什么?我在执行公务。她占道经营,破坏绿化,污染环境,毒化空气,影响了文明卫生城市的建设。怎么样?听清楚了吗?”
丁四喜也知道,梅子也许真的是影响了文明卫生城市的建设。天乐市经济搞不上去,只好从文明卫生城市着手,近段时间,市委市政府正在大力整治市政建设,梅子很不幸地撞到了枪口上。
他说:“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也不能打人。”
周围群众也大声附合道:
“就是,打人犯法。”
“简直就是穿制服的土匪!”
“一个大老爷们对女人动手,算什么角色?”
高个子城管眼睛一瞪,不禁恼羞成怒,对丁四喜骂道:“我他妈在执法,你他妈不要影响老子执行公务,惹火了我,把你们两个狗男女一起送到笼子里去。”
丁四喜听那人满嘴的污言秽语,心想现在的执法人员就是这样的素质,难怪老百姓不服。他冷冷地问:“没人不允许你执法,但也请你注意你的形象,不要给我们的执法队伍脸上抹黑,你要知道,你穿上这一身衣服,就代表着政府的形象。”
人群中不知是谁气愤地说道:“政府形象?政府本来就是他这样的形象,因为他是城管队长。”
原来他是队长,难怪这么嚣张。
那个队长好像是巴不得有人披露出他的身份,昂起脑袋,说:“老子就是这样,怎么的?”
这时,已有两个和梅子一起的同行把梅子扶了起来。
梅子有气无力地对丁四喜说:“丁哥,我们走吧,惹不起,还躲不起?”
梅子的头发乱如蓬草,额头上有一道手指长的印子,好像是被撞到烤羊肉车的角上撞出来的。
城管队长说:“走?不交管理费,今天就别想离开这里。”
丁四喜看那队长洋洋得意的样子,对那队长说:“你这样子,会害了你们马局长的。”
马局长叫马飞迫,刚上任建设局局长的位子。马局长上任的时候,还宴请过白部长,丁四喜也在座。马飞迫一一敬酒,敬到丁四喜面前时,说:“你是我们天乐市首屈一指的笔杆子,兄弟我的政绩就全在你的笔杆子上面了。”
丁四喜和马飞迫素无来往,但遇到这样的事,也只有和他说说才能解决了。于是,他掏出电话本,翻到了马飞迫的电话,拿手机拨马飞迫的号。
“喂,哪个?”
“是我,丁四喜。”
“丁?哦,哦哦哦,我们的笔杆子亲自打电话来啊,有什么吩咐?”
“早就想来看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素材。”
“欢迎欢迎啊,请都请不来。这样吧,你马上过来,我们在乐乐洗脚城,边洗脚,我边给你提供素材好不好?”
“那就不必了,我已经遇到一个好素材了。你听听题目这样取合不合适?《弱女子占道经营,猛城管怒掀烤车》。”
马局长是个明白人,他沉吟了一下,估计也是听到了电话里嘈杂的声音,说:“你叫那个死卵接电话吧。”
丁四喜没有反应过来,问道:“谁?你说谁?”
马飞迫说:“吴大毛,城管队长。”
丁四喜把电话递给那个队长,说:“马局长叫你。”
队长显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来了,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电话,只听他一连声地惟惟喏喏。嘴里除了发出“是、是”这样的字眼外,再无任何别的语言。“是”了半天,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把电话还给丁四喜,说:“实在对不起丁哥,马局长还有话和你说。”
丁四喜接过电话,听到马飞迫说:“现在没事了,我的大笔杆子啊,我马飞迫佩服你呐,文人嘛,啊,怜香惜玉令人尊敬呐,啊,哈哈哈……”
丁四喜正想说话,马飞迫那边就已经关了电话,他只好摇了摇头,在天乐能做到建设局长这个位子的,也不是一般的人了,连白部长这个市委常委都羡慕。马飞迫其实也算是给丁四喜面子了,他俩都知道,丁四喜虽说是新闻专干,但真的要写批评建设系统的报道稿,也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
无情的打砸把你要生存的一点点希望给砸碎,冷漠的言语将你最后的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吼来喝去的态度对你的乞求熟视无睹。就这样,在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里,你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我们能想象的出,梅子当时的那种心碎,那种绝望,那种甚至是可怜的尊严被践踏的伤悲。可是,就算我们再怎么去理解,我们却永远不能替代那种伤心欲绝的体会。也许,这就是人类的悲哀,一种你无论如何不能逾越,不能跨过的鸿沟,你只能去了解,却不能去感受。
三天后,丁四喜突然接到梅子的电话,说过去占道经营是违法的,那我就正道经营吧,我想开一家鹅馆,请丁哥多来捧场。
丁四喜想,自己长年在外面搞采访,这里吃那里喝的,完全可以照顾梅子的生意。心中充满了高兴,开玩笑道:“开在哪里啊,我来给你取店名,免费的。”
梅子像是忘了三天前的那场“恶梦”,依然是那样的高兴与快乐。说道:“暂时保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