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丁四喜刚从采访现场回来,就听与他一个办公室的,也是新闻专干的屠然啸对他说:“老丁,刚才有个电话找你。”丁四喜问他,“是哪里来的?”屠然啸笑嘻嘻地说:“不晓得,反正是个女的。对了,那声音很好听的,不比宋祖英差。那么好的一副金嗓子,不唱歌就可惜了。”丁四喜知道那一定是梅子无疑了,心里竟然没有事由地动了一下,脸上,却故意现出一副淡淡的表情,说:“哦,你是说她啊,师专音乐系的学生,歌确实唱得不错。”屠然啸的脸上就现出了一副羡慕的神色,说:“老丁你可真行啊,不瞒你说,我听她说话带的农村口音蛮重的,还以为是你们乡下的亲戚来了哩,原来,还真的是未来的宋祖英啊。什么时候引见引见?”丁四喜看到屠然啸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心里就很舒畅,脸上也有了得意之色,说:“行啊,没问题。只是,也难得碰得到她,她现在是学校的台柱子了,学校老是拿她出去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没办法啊,谁叫人家那么优秀呢?”说着,丁四喜就翻开采访本,不说那个话题了。屠然啸见他这样,也就只好知趣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丁四喜的眼睛是看着采访本的,而心里,却是浮现着梅子的苗条的身影。采访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的,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丁四喜心想,自己写的字都认不得了,该打啊。他抬头看了一下屠然啸,没想到,屠然啸也正在看着他,他的视线就不由得滑到了一边,觉得坐在这里有些难受。屠然啸为什么要看我的脸色呢?他是在探究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吗?肯定是的。在他的心目中,我丁四喜就是一个放牛娃,哪里交得上未来宋祖英这样的歌星?想想也是,我丁四喜实实在在是没有那个能耐的。梅子啊梅子,你怎么就不真真实实地是师专音乐系的尖子生呢?你如果真的是,我立刻就把屠然啸拉到你的学校来,拉到你的寝室里来,让他见识见识我丁四喜的能耐。想到这里,丁四喜又不禁感到好笑,你如果真是音乐系的学生而不是坡上那个放牛妹,我又怎么能够认识你?丁四喜的思绪就是在这种飘飘浮浮的状态中找不到一个可以摆放的平台,搞得自己一忽儿兴奋,一忽儿沮丧。何况,屠然啸那双新闻人的眼睛又是那么地尖锐,被他看出什么来,让他见笑,那也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他觉得在这里坐不住了,反正是做不成事了的,还不如出去走走,正准备收拾采访本,就听到屠然啸说了一句:“对了老丁,我都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刚才那个音乐系学生在电话里说,她要我转告你,说等一会还要给你来电话,让你等她一下。”丁四喜只好打消了出去的念头,把正要抬起的屁股又稳稳地紧贴着椅子了。
这时,电话铃猛地一下响了起来,丁四喜的手就像不听自己的使唤似的,弹了一下,就要伸了出去。但他还是竭力地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
屠然啸似笑非笑地对丁四喜说:“老丁,这个电话你怕是不用我代劳了吧?”
丁四喜仿佛才听到电话铃声似的,说:“嗯?哦?呵呵,我接吧。”
他故意装着不慌不忙地拿起听筒,平静地问了一声:“喂?”
果然就是梅子那动听的声音:“是丁哥吗?我听出来了,你就是丁哥,我来找你……”
丁四喜悄悄地斜了屠然啸一眼,见他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打电话,赶忙打断梅子的话,说:“这样吧,我们现在正在开一个短会,你在哪里,等会我来找你吧。”
梅子显然也有些气恼,说:“我在十字路口,我等你。”然后,就挂了电话。
丁四喜听到梅子那边挂电话的“啪”的一声,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想,女孩都是这样的么?丁四喜并没有立即放下电话,反而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对着话筒说:“哦,又要出去演出啊?好的,我来给你送行。”
说完这话,丁四喜才放下话筒,对屠然啸说:“忙得要死,还得给人家送行,没有办法啊。”
说罢,丁四喜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往十字路口赶去。
来到十字路口,丁四喜老远就看到了梅子站在路边,眼里透着焦急的神态。她穿着一件碎花夹衣,身子因为苗条而稍显得有些单薄。可那胸上的两坨肉,倒是不安分地要撑破那衣裳,窜出来纳凉似的。好像她啊,那个和丁四喜同了三年初中的同学。丁四喜的心里热了一下,想加快脚步,却先是四下里望了望,没见到熟悉的人,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梅子的身后,轻轻地“嗨”了一声。
梅子像是吓了一跳,故作夸张地叫了一声,返转身,说:“你要吓死我啊,丁哥。”
丁四喜嘿嘿地笑了,说:“你的胆子大,吓不死的。”
梅子有些诧异,问道:“奇怪得很,我们村上的人都知道我的胆子大,你怎么也知道?”
丁四喜笑嘻嘻地说:“因为我知道你是……”说到这里,丁四喜就猛然闭了嘴,不肯说下去了。他听到过一个词语,叫做“色胆包天”,包了天了,那就是最大的了。和梅子还没有到可以开这样的玩笑的地步,他就不说了。
而梅子的好奇已经被丁四喜给撩了起来,就问道:“我是什么,你说啊。”
丁四喜只好敷衍道:“你是豹子胆,你说大不大?”
梅子笑着骂道:“去,什么乱七八糟的。”
丁四喜说:“找我有事吗?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
梅子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丁哥。”
丁四喜想,这女孩的嘴巴很乖巧,说出来的话,听着心里就很受用。他说:“你莫哄我,我这人经不得哄的。”
梅子说:“哼,爱好不得好,信不信由你了。”
丁四喜觉得到大街上和梅子说这些话,让人看见了,虽说并没有什么,那还是不太好,说:“我们到‘夜郎春’去坐一下,边坐边说。”
“夜郎春”是新开张的一家茶楼,处处都透着亮堂堂的感觉。
丁四喜点了一壶碧螺春,问梅子,“你找我,不会没什么事吧?”
梅子喝了一口茶,说:“丁哥,我实在不想在我们那个小山窝窝里呆下去了,我想到城里面来找点事做。”
丁四喜说:“你的想法不错,我也是呆怕了,才不得不打主意奔到城里来找一口饭吃。”
梅子听丁四喜这么说,又惊又喜,张了张口,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就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你都是有本事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在城里,怕是要落个讨米的下场。”
丁四喜也不禁生出了些感慨,想到自己和梅子,虽说现在一个在城里,一个还在乡下,其实,还不都是一样?他也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梅子你快莫这么想,我哪里谈得上有什么本事,只不过运气好一点点而已。这样吧,梅子,你告诉我,你想做点什么?”
梅子好像根本就还没有想到要做什么,就反问道:“你看我适合做点什么?”
梅子问他的时候,偏着脑袋,显得天真无邪的样子。那个样子,让丁四喜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她”。那时,丁四喜和她也算得上是班上的作文尖子生了,朦朦胧胧的,两个还不更事的少男少女的心中,就有了相互的爱慕。她也曾问过他,你说,我考什么样的专业好?丁四喜毫不犹豫地说,中文专业,搞新闻,写小说!高考到来,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北京的一所文科大学,而丁四喜则名落孙山,此后,各奔东西,音讯沓无。此刻,梅子也是这么地问他,他怔怔,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小的茶室里,丁四喜突然感到,心里有点沉重,就想,我这是怎么了?过去了的事,何必就这么放不下呢?二十多年了,一切,都随风而逝了。眼前,才是真真实实的。梅子不是“她”,梅子的一颦一笑,梅子的青春芬芳,才是值得真实地面对,甚至,把玩的。
于是,丁四喜拉过梅子的右手,把她纤细的五根指头一一分开,说:“我给你看看手相,看看你到底适合做什么。”
梅子并不扭捏,浅笑道:“我倒是要看你怎么看。”
丁四喜哪里会看什么手相,他曾经看到文化局的局长老是喜欢拿起女人的手看手相,心里就想,这不失为一个和女孩“牵手”的好由头。梅子的手掌温软玉润,柔若无骨……
梅子把手抽了出来,顺势“啪”地打了丁四喜一巴掌,说:“你要死啊你,就是喜欢占人家的便宜。”
丁四喜一脸正经地说:“你还不相信?呵呵,我倒是看出来了,你最适合做的就是——”
“是什么?”
丁四喜做了个切肉的动作,说:“这个,明白吗?”
梅子问:“什么?”
丁四喜说:“卖肉啊……”
梅子生气了,说:“卖你的肉!”
丁四喜说:“我说的是真话啊梅子。投资少,见效快,就是卖肉了,你看街上卖羊肉串的,生意真的不错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