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中秋,安林日报社召开报纸发行工作会议,各县市区的新闻专干又聚到一起来了。这是报社求助于大家的会议,后勤工作安排得相当好,宾馆房间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所以大家都是空手空脚的。惟有丁四喜带了鼓鼓一大提包东西,像搞长途贩运。马聪开玩笑说,老丁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包了二奶被老婆发配出来了啊?然后众人都笑,惟有丁四喜一本正经,提着他那沉重的提包往房间里走。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丁四喜不在,屠然啸便到房间去找,发现丁四喜在练书法,而且很入神。屠然啸喊了三声,丁四喜才听到。大家这才晓得丁四喜的提包里装得满满的全是一些废报纸,还有笔墨什么的。饭后大家围成一堆看丁四喜练书法,边看边议论。有人说,老丁的字有点像狂草,有的说,有点接近毛体。
老丁便一脸正色:“哪有什么毛体的。”
“就是有点像毛主席的字。”屠然啸补充道。
“那我这就是丁体了。”丁四喜说完便又流畅地在废报纸上写起来。
“我看你这人有点像兵痞。”屠然啸打趣道。
看了一会大家各自散了。有人提出玩扑克,马聪便去拉躺在床上看书的屠然啸,屠然啸死活不肯参与,马聪便把他的书抢了,抢到手一看,是一本《谋事在人》,专门讲策划之类的。看屠然啸实在是不肯,马聪便说:“刚才有领导在场,大家拘束没喝好酒,走,我请客,再喝去!”屠然啸听了把书一丢,起身道:“市领导请客,不去白不去。”大家便喊丁四喜,丁四喜正在行云流水般地练丁体,聋了般不理众人,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慢悠悠地说,酒是穿肠毒药,我练书法的目的就是为了长寿,因为书法能够修身养性,延年益寿。
丁四喜没有去,依然练他的书法。路上,屠然啸说:丁四喜有点不合群了,变得怪怪的了。大家不作声,没人接他的话。
散会那天,丁四喜到省报送稿。到了报社才知道,那几个与他熟悉的崔记者、王记者、田记者都出差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别的人,发现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他感到十分奇怪,怎么报社没人上班?正在走廊上徘徊时,迎面走来一位打扮时髦的小姐,他便问小姐报社是否上班,小姐看了丁四喜一眼,爱理不理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啊?”
丁四喜心中大为不悦,心想你们到市里去,我们把你们当神仙一样的供,我到你们这里来,问一下路就拖声懒气的,像我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似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说:“我是天乐市的新闻专干,是来送稿的。”
小姐的脸色稍稍和气些,说:“什么内容?”
“给农民减负的!”丁四喜没好气地说道。
“呶。”小姐向前面一个办公室撇了一下嘴,径自走了。丁四喜过去推开门才发现,报社在上班,大家都埋头做自己的事。因为开着空调,所以要关门。丁四喜把稿子递给一个看上去比较面善的老编辑,也不吱声。老编辑接过稿件看了一下标题,问:“你是天乐市的?搞了几年专干?”
“三年。不过我写新闻写了十多年了。”丁四喜说完又觉得后面这句有点多余。
老编辑看了一下稿件,眼镜滑在鼻尖上,与孔乙己遇到的掌柜一样。老编辑不快不慢地问道:“认真采访了吗?”
“采访了。”丁四喜觉得对方在把自己当犯人审,浑身燥热起来。
这位老编辑又看了一下稿件,说道:“人平负担只有十五元,不可能吧?”
丁四喜说:“我们那里是个贫困的县级市,农民的年均收入只有三百多元,确实只有这个负担。”
“这样吧,要你们经管局发个传真过来证实一下,我们就给你发。”这位老编辑还是不相信。
“算了罢老邹,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既然稿子上盖了章,能用就用用罢,发什么传真啰?反正文责自负。”旁边一位年轻人劝道。
丁四喜对这位年轻人顿时产生了知遇之感,连忙递上一支烟,年轻人摇着手:“谢谢,不抽。”
“喏,那你给他处理一下吧。”老编辑抬起头来对这位年轻人说,丁四喜猜想,老头子如果不是年轻人的领导就是摆资格惯了。
年轻人姓陈,接过稿子看了一眼后便认真地改起来。丁四喜像小学生一样,十分规矩地站在旁边看着。陈编辑改好后便送到老编辑手里,老编辑接过稿子翻了一下,说:“行了,稿子给你发。”
丁四喜心头有点别扭,但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躬身连说谢谢,退出了门。
丁四喜不是领导,按规定出差不能报卧铺,所以回市里的火车他只好买了硬坐票。一路上,丁四喜十分不悦,原打算用这篇稿子完成头版头条的任务,哪想遭受如此冷遇?自己在市里也算个人物,走到哪里,人们都叫丁作家或丁记者的,好是让人羡慕,如今在外……“盒饭啊,盒饭!”车上叫卖盒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丁四喜突然感觉饿起来,他看了看表是下午五点了,这才想起今天还未吃一点东西。他要了份盒饭,一摸钱包,糟了,钱包不见了,还有车票也没了!丁四喜傻了眼了,活了四十多年,这是第一次遭受小偷,而且还是一个人外出时。幸亏证件还在上衣口袋里——这是救命稻草啊!丁四喜掏出来看了看心里踏实多了。其实这是省报发的一个通讯员证,丁四喜到卖证件的摊子上花五块钱买了一个记者证的外壳,现在记者证的外壳都是全国统一的。再说,通讯员证的内容和记者证的内容一样的,都是要求为其提供乘车乘船方便之类的,外行人一眼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丁四喜找到列车长,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并把“记者证”给列车长看了。列车长看证件上使用的是省日报社的钢印,也就信以为真。马上命乘务员为“丁记者”免费安排一个卧铺,还备了晚餐。直到丁四喜下车时,还给了列车长还给丁四喜两百元的路费。事后,经了解才知道,说是只要有人在报上表扬列车乘务员什么的,他们在年终考评时要加分的,分多了年终奖就多。在他们看来,记者受到这样的接待一定会写稿的。但是丁四喜并没有给他们写表扬稿,他主要是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