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风声,似夜行的妖魔,要吓破你一颗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胆。云意脑子里跑马灯似的换画面,最清晰是城西落花胡同张大员外家藏宝贝的库房,末了又觉得自己庸俗至极,十几年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临死不是想吃就是想银子,没追求。好歹也想想王羲之的字李清照的词吴道子的山水赵孟頫的花鸟不是?
一闪神的功夫,就仿佛一头狼到了近前,贴着她后颈龇着牙喘气,吓得她登时汗毛倒竖,想回头又没胆扭脖子,一个“陆”字在嘴里转过一圈最终没能吐落出来,偏听见那声音从低喘变作威吓,像是狼群对峙,生死搏斗。她身侧就是陆晋,墨色对襟长衫沾了血显得越发深,只差融进身后苍茫无边的夜色里。
率先在前的头狼按兵不动,与云意一同盯着这只弓腰曲膝似狼又不似狼的怪物,黑夜里闪出同狼眼一样幽深犀利的光,饱满外凸的喉结稍稍一动,就是一声比狼嚎更瘆人的低吼,外围一两只年轻“猎手”都让他吓得不自觉后退。
陆晋与头狼对视,一瞬不瞬。
兴许就是一眨眼之间,一点点松懈,狼群就能扑上来咬断他咽喉。
云意听着看着,想着天兵天将立时就要来救她回城,忽然间发觉头狼稍稍往后退上一步,随即身后的三五只掉头往草原深处去,这头毛发灰白的狼仍盯上他许久,才不甘心地撤走。草原的另一边水草丰美,月下一声森冷嚎叫,听的人骨头都打颤。
一时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土坡还是土坡,马粪还是马粪,手上的火把没顶上用处,三步远的马儿已经开始低头吃草——心大胃也大。
说起来,她也是饿得不行了。一回头吓个半死,这厮扮狗子扮上瘾,谢了幕还没出戏,一双眼盯紧她,琥珀色的眼瞳上飘一层绿油油的光,没焦距又能紧锁她,慢慢地一步两步向前逼近。
“你你想干嘛……我跟你说啊,我可不好吃,我……我身上都是膘!不饱肚!”这眼神她熟啊,就是胖子见了五花肉,满眼放光满嘴哈喇子。
他刚说什么来着,什么两脚羊生片了吃最好……
她吓得一步步往后退,尖叫都憋在嗓子眼,怕又把狼群召回来。陆晋再上前一步,她与他贴得极尽,近得能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热气,滚烫像烧熟的水,两颊也红得怪异,云意瞪他的时候晃了神,琢磨起这人长得可真不赖,浓眉高鼻的,倒是不怎么像汉人。忽然间他便倒了,似一幢高墙轰然倒塌,因二人离得近,他倒下时干燥的嘴唇擦过她腮边,引来一点点酥又一点点莫名地疼,固然,她是没心思追究这些似有似无遐思的,一抬手捂住半张脸,就像是捂住个兹兹往外冒血的伤口,“老混蛋!”他二十四五,对她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来说,确实是老了点儿。
骂完了又怂,伸长了脖子观察老半天,见他直直倒下去半点反应没有,才又憋出老大一口胆气往他身上轻轻踹上一脚,“迟早斩你一万次!”
等了许久这人也没反应,倒是其格其一个响鼻把她吓得跳脚,“干嘛……小畜生看什么看,我就踩他了,你能怎么着……哎哎哎哎,别吃我头发,我不弄了,我不整你老主子行了吧……”
费了老大劲才从其格其嘴里抢出自己一捧光滑油亮的长发,现都沾了口水,一股子腥味儿,“哼,什么人配什么马!”都不是好东西!
陆晋还是没动,她叹口气蹲下身去推他一把,近了才知道,好家伙,这人烧得浑身滚烫,竟是半点意识没有。荒山野岭的,她也没办法给他找大夫,只能靠自己,“得,真治死了也不知是算你倒霉还是算我命背。”
一摸香囊,好在凝香丸还剩不少,生息丸一颗不差,一口气给他灌进去,再拿帕子沾了酒给他降温,他脸上有血又有泥,却也丝毫遮盖不了张狂疏放的轮廓,眉与眼相佐,配得刚刚好。想来人人都是泥塑,只不过女娲娘娘造他时,必定多几分偏爱。
云意静静打量他一会,蹙眉道:“宫里顶好的两位药都到你肚里了,你可得争口气,不然你死了,我都不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回去?”
心底里还是害怕,捡着离陆晋稍近的地方裹紧了披风躺下,回想起自己在宫里是如何如何讲究如何如何金贵,眼下还不是一样就地成眠,可见从来都是装腔作势借与旁人,骨子里就一个字——糙啊。
也不知道莺时几个逃出来没有,再想想,要是梦里能吃顿红烧肉就好了,还是油滋滋的东西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