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什么?”贾珠皱眉思量,把李纨的话琢磨过千百回,来回揣摩,这才发现这女四书的言论有一丝微妙。
只是这微妙处在哪里,他还想不明白。
李纨发现他没对号入座,偷偷敛下笑眼,唇角欢动。
这等书呆子,她怕什么?
“大爷不知,这女四书艰深难懂,我读过一遍,”李纨皱眉摇头,压不住嘴边的笑“很难懂其中的奥妙。所以说话说一半。还望大爷不要见怪。”
贾珠深以为然,赞赏妻子不知为不知的精神,又耳提命面:“书要多读。院里有一个书房,你闲暇之余,不要在玩乐上空付心思,进去读读书,比消磨时间要好。”
李纨不把此话当真,应下爽快。
晓明和珍珠也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不一会就从仪门外来了。
“早间府里借了辆走,晓明同我服侍奶奶在车上,就委屈大爷在轿中。”珍珠回禀。贾珠自然不介意,却认真听完了整句话。
珍珠脸上雀跃起来,竟然比抹了脂粉还鲜亮。
李纨打量珍珠身姿,一时间觉得珍珠也挺漂亮的:身子纤细,虽然素面朝天,但眉细肤白,小脚也缠上了。
正是房中大丫头的风范。
晓明让李纨提起精神,道:“珍珠姐姐在府中可好,我同奶奶去上房就好,不再劳烦姐姐。”
珍珠笑道:“我是大爷房里人,说劳烦是抬举我了。奶奶使我做什么,我就该做什么。”绣球抛到李纨身上,李纨哪里做得了决定。
“珍珠留下就好了。”她是怕死晓明那个丫头了,干脆留下珍珠
晓明瞧李纨,思量她这番话。只以为她是心生嫉妒了,心想:果然奶奶是嘴上刀子,心里豆腐,这回指不定漾成豆腐花了。
珍珠一双秋水眸子望向贾珠,不知过了多久,望不穿的情意成了一声叹息。这叹息极轻,从过去叹来。
早知道大爷的心是铁做的,何苦指望他。
李纨不忍,正道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又不喜欢贾珠,也没必要针对他的通房丫头。飞快地给晓明使个眼色,还没等晓明解出其中的意思,就马上说:“我琢磨一回,大爷用惯珍珠了,不好乱改。”
珍珠猛地抬头,秋水的眉眼弯成了春阳,使人伺候李纨上轿。自己上去坐在边角服侍,说说上房的趣事,人脉关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纨还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收获。
晓明姑且按捺下心思,听这出没用的善意。
妻和妾相安无事的新奇事,还真没听过。
珍珠殷勤奉承,等到荣国府,伺候李纨下车,又往贾珠轿前走去。贾珠蹙眉问:“奶奶呢?”
珍珠笑道:“奶奶在后边,大爷瞧哪呢?”
贾珠不答,往里面走去。珍珠忙跟上,丝毫不管眼前人的冷意。李纨挑挑眉,挡开晓明的肘子攻击。晓明冷笑道:“奶奶好心肠,嘴里说着一生一双人,人家还没怎地,就眼巴巴地让自己丈夫出去了。”
晓明牙尖嘴利,纵使说得再轻声,李纨也被扎得起鸡皮疙瘩,非要杀杀死丫头的威风:“我又不喜欢他,从你嘴里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晓明给她围上披肩:“那以后呢?
“他……”李纨暗中做鬼脸,被晓明导正身子。往贾母正院去了。
正院端的是大气,正中间一扇紫檀大理石插屏,绕过去方是正院。两道抄手游廊下,花鸟盆景,眼花缭乱。数十个丫头来来往往,光是请安都听出了叠音。
李纨望向右边游廊的大鹦鹉。羽毛斑斓,张开的翅膀时,架子摇摇晃晃,不见身后情景。一看就是个三妻四妾,好斗凶狠的主。
李纨不喜欢鸟,她爹养得那只八哥首当其冲。
叫的难听,性子不讨喜,天天叫她泼妇。但她爹护得紧,她存下心思,讨好了贾母把这鹦鹉带回去,把死八哥的毛全部拔掉。
晓明不管她意淫什么,这时候走神就是要命。
“奶奶小心着点,别踩空了台阶。”晓明轻声提醒,贾珠立定在门口。李纨生生撞上,还是珍珠眼明手快扶住了。
“奶奶这心中全是老太太,看错了路也不知道。”珍珠多了句嘴,贾珠又瞧了珍珠一眼。
贾珠道:“无需太紧张,祖母从来慈善。我们小辈只需尊敬,不必惧怕。”他等李纨立到身后一点点,方引着李纨进去。
门口闲话的丫鬟赶紧打帘子,惊慌失措,,大气也不敢出。
贾珠望一眼李纨神色自若,暂且按下自己是不是太过严厉的杂想。他柔声道:“咱们进去吧。”李纨唯恐出错,死丫头晓明竟然就此放手了,她只好紧紧贴在贾珠后面。
贾母望打头来的贾珠,笑道:“你媳妇呢?”
贾珠左看右看,方感觉到背后温热,红晕上了他的脸颊。刚想提醒李纨不要太过亲昵,李纨赶紧从他背后出来,随他拜过贾母。
贾母命人搬凳子到身边。李纨觑着贾珠坐下了,才坐到靠贾母近些的位子。
贾母牵起她的手,仔细端详打量,点头道:“你母亲昨日同我说,你在家一向娇惯。这回只以为她是在诓我。”
李纨思索她娘说啥谎话了,又听贾母道:“你婆婆最恭谨不过,府中规矩,上下事宜,我想不出她不提醒你的。只是有一件,若她说过我还是要说。”
贾母竟然不说场面话,李纨对这等直白还有些反应不过,沉心听这重要的事。
“你丈夫他从小在老太爷跟前长大,我不敢夸口,纵使那时有十个孙子,他最看重的还是这个。”
贾珠脸红,听见祖母亲口称赞,还是有点羞涩:“祖母谬赞,祖父不过那时赋闲,我……”
贾母让他打住,摩挲起李纨的手:“他小时候就聪慧过人,我瞧着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只是……他读书太过,太不懂变通。你虽出诗书之家,你父亲是怎样的人,我也听过一耳朵。咱家媳妇,向来在俗务上是要有些能耐的。”
李纨怔愣片刻,想起一个论题来:求此事书呆子们的心里阴影面积。贾母话里话外可都是嫌弃啊。
这不懂变通二字太好,她娘只怕要拍手称赞了:茅坑里的臭石头可不就是不懂便通。
“孙媳明白。”她笑弯了眉眼,对贾母也亲近起来,心中又有五六分讨好,更是娇憨可爱,活泼大方。
贾珠被贾母下了脸子,却不得不端坐着,心里正难受。抬眼一看,李纨笑颜如花,竟然与今早的羞涩沉静全然不同。他抿抿唇,推开珍珠送上来的茶,时而插话两句,倒让贾母有些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