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伸脖子望贾珠,贾珠颤颤眼皮子,一口一口生吞了羊肉汤。汤碗刚空,李母赶紧往贾珠碗里添了一筷子生蚝丝。
“谢谢岳母,不必太麻烦了。”贾珠偷眼一瞟,抿唇把生蚝丝嚼下去,还没咽尽,李母又递了一筷子到他眼前。
李父缓缓地舀了一碗汤,放下汤碗,瞧贾珠道:“不必拘谨。”
贾珠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抖完脑袋,埋头扒饭。
李母讪讪地收手。只是羊肉和生蚝是好物,她唯恐浪费了,琢磨着贾珠生的不爱吃,烤的总爱吃了。于是让底下人端去烤熟了。
贾珠刚安心用了三筷子饭,烤熟的生蚝丝忙不迭上桌了。李纨抢先钳一筷子,被李母如来神掌横插一杠,落在碗里堪堪一筷梢。
“姑爷也吃些。”李母让丫头分出一份给贾珠。贾珠偷望认真吃饭的李父,连忙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活似吞药。
这俩何苦?李纨撇撇嘴,转眼看向其他她爱吃的。
贾珠嚼完生蚝丝后,又吃了三筷子韭菜炒蛋和一碗羊肉汤,李母才心满意足。后头丫头送来柑橘,李母忙道:“这是你岳丈一学生送来,咱们这儿少见这个,你将就吃些,放在家里没白瞎坏了。”李父猛地咳了两声,动动青须,吃了一筷子生蚝丝。
贾珠谢着抓了一个,匆忙吃尽,嘴里甜中带涩,说不尽的万般滋味,配合这手上的黏糊,他欲哭无泪,反而还要笑。李母笑得亲切,又送上一个柑橘,贾珠再谢再接。两人说了没几句话,贾珠已经吃了几轮柑橘了。
“我瞧着柳树出芽了。”李父落下筷子,李母这才停了嘴皮子,站起来给李父整理衣服,笑问:“这么冷的气候,只记挂柳树了。”
“你可不懂。”李父笑答,李母让丫头拿了羊皮褂子,又嘱咐随行的闲云不许饭前那会般任李父胡闹。李父穿好褂子,待李母拿开手,缓步溜达出去。贾珠望他越走越远,连嘴也想不到漱了,快步赶上,临门口挨了冷气一抽,俯身跑出去了。
李母见贾珠走远了,打量着痛快吃喝的李纨,实在恨铁不成钢:“你丈夫这样出去了,还只顾着吃。吃吃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姑娘……”李母随口吃菜,即刻生了一肚子嫌弃,嘴里唧唧歪歪不停,等桌上菜吃完了,她才稍稍平复心情。
李纨顾自回房,歇一会赶紧洗漱,歪被窝里看话本子。此时夜渐深了,外头突然了贾珠身边的问礼。
“奶奶,娘家老爷的老友们来了,娘家太太同您说,要在碧纱橱外头摆张榻,让大爷住这儿。”问礼喘完,连忙福福身子。
听到这话,李纨抽抽眉头,一眼扫过手上的话本子,正见王婆来寻潘金莲,妥妥没安好心。李纨合上书卷,作势要躺下:“大哥的屋子也是空的,住碧纱橱里反倒合礼俗,让大爷住那稳妥些,”问礼应下,两三个箭步出了屋子。
李纨缓缓端起话本子,翻了两页,不禁皱眉沉思。
李母房里的雅雅在陪侍在旁,她原是李纨的丫头,比房里的旁人自然亲热些。见李纨神色不好,她开口问到:“姑奶奶有什么心事?”
李纨摇摇头,举起话本子再看。
不过一会儿,外头小丫头传话说太太房里绿衣来了。
李纨随手把话本子插进枕头底下,绿衣恰好推门捡来。
“见过姑奶奶。”绿衣向来低眉顺眼,“太太方才说大爷脾气说不准,唯恐他回来砸屋子,还是把姑爷安排在这儿好些。”绿衣声音平和,硬是把这话说得平静。
李纨怎会不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吸饱凉气道:“让他们快些,我马上要歇下了。”她抱书滑进被窝里,侧脸翻了几页。绿衣吩咐丫头们搬来戳灯,悄悄地走了。李纨见闭紧了万门,侧脸翻了几页,跟周公同游梦境,隐约听见外头正在伤筋动骨,也不管不顾了。
这时候有个姑娘跟问她话,她自然先含混应下,抢到耳边片刻宁静再说。只是这宁静实在凉,她不一会就凉透半边身子。
绿衣说搬不进来,她怎么就能应下让贾珠进来睡啊。
她赶紧爬起来,唤丫头去追绿衣,绿衣不见踪影,贾珠倒是和两个丫头来了。李纨注视贾珠裹着棉袍的小身板,眼皮子敷了凉气。
只见贾珠这厮面皮微红,慢条斯理道:“外间榻进不来,咱们……咱们今儿隔开睡便好。”低头耳后的娇羞,差点让李纨勘破风月。
李纨脑补了一系列绵羊扑虎的画面,翻身爬进里头面壁,默念观音菩萨一百遍。
若是今日惨烈地失足了,她逢年过节就给菩萨好好烧些男人。
一阵窸窣声过,李纨侧耳细听,没有听见开关们的声音,像是丫头晚上睡伺候,埋头进被子窃喜。
但眼睛还没焐热,绿衣再来了。
“这么晚什么事明天说吧。”李纨敏捷起身抢先道。
绿衣欲言又止,还是贾珠问到:“岳母有什么事情?”
“说是少了个丫头,太太让回去瞧瞧是哪个?”绿衣一气说完,那两个丫头都慌了手脚,他们的妹子可也跟来了。
贾珠到底准了两个丫头离开。
李嬷嬷其心可诛啊!李纨抓紧被子卧倒,抓住被子往里靠,脊背跟不上步子,背后凉飕飕一片。她迅速铺好被子,贾珠已经缩进被子里了。
绿衣灭了灯,嘱咐丫头们都不许打搅,外头的静,越发显得里头的冷气都是呱噪的。
“纨儿,你睡了吗?”贾珠吞吞口水,下意识往边上挪去,大腿的麻热感裹得越来越紧。
他憋出了一脖子汗,地上一滩光映入眼里,化作凉气,冷热交织。听着寂静,贾珠只觉得胸口在闷吼,引动一眼沸泉晃荡。他只好闭上眼睛,但喧闹攀住了他,似有一片通红嗡嗡作响,记忆中的龙凤纹路舞着恍惚。一面红盖头静静不动,繁复的纹路肆意嬉笑。
贾珠缩成一团,气团滚得他难受。
李纨只感觉到周身裹着一团热气,她贴住了木围栏。
“纨儿,你睡了吗?”贾珠声音发闷,抖着淡淡的酸。李纨闭牢眼皮子,忽略周遭的呼吸,在梦海里负重下沉。
“呕!”大海在召唤。
下沉中,柔软的藤蔓击打着李纨的背,海底的酸味越发汹涌。
李纨发觉了异常,猛地坐起来,所有的事物都是静谧的,只有一个东西在动。她扒过贾珠一看,只见鸳枕上糊着一片凹凸不平的阴影。始作俑者脸色惨白,幽幽地望她:“纨——”一语未尽,又扑到床沿,一吐千里。
那柔韧的背一锤一锤,都快掉下床了。
李纨丢开被子,翻出床,一脚把痰盂踢给贾珠,趿鞋往外狂跑。
外间李母听见李纨房里要热水,自以为计成,谁知丫头又说还要请大夫。李母忙披了外衫赶过去,见李纨好端端蹲着端痰盂,松了一口气,转眼看贾珠扒着痰盂狂徒,李母有提心掉胆。
这时,外头通报李父带一个太医老友来了,李母忙带着丫鬟们避到厢房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来报贾珠无什大碍,只是吃坏了肚子。李母连念三句佛。李纨松快下来,讽道:“太太可劲造,没什么折腾不起的。”
李母自知理亏,臭着张脸,见李纨直接闭眼,忙推李纨起来:“冻死了倒好。”让绿石去李纨房里抱被子。绿石回来了,放下被子就道:“问礼姑娘问晚上姑爷安置在哪儿?”
李母望李纨一眼,搓搓嘴皮子。李纨叹道:“厢房比正房还暖和些,来这儿吧。”她身心具疲,倒下就睡了。注:回九不同房。回九和回门同理,一般是三天九天半月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