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安邑太守府。
杜畿端坐首位,他担任河东太守已经有十二年之久,其为政清廉、有道,将河东治理的井井有条,深得百姓爱戴,曹家信任。
只是今天的太守府气氛沉重。
“当年,关云长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威震天下,畿还曾为之叹,不想今又有其子骁勇,一马单合挑三将,威风不减其父。眼下关索引家眷欲过河东,往荆州寻父,诸位以为,本太守是阻,还是放?”杜畿沉声道。
郡丞孙宁道:“关索虽为敌将关羽之子,然其又为我河东人氏,若不得十分缘由,擅自杀之,恐为不妥。”
长史张翻点头道:“当年董卓霸京都,只因袁本初、袁公路起兵反他,董卓就将袁家一门尽诛,惹天下人大骂,名声尽丧。太守大人若杀关索,与当年董卓何异?依在下之见,还是放任其等离去为上。”
杜畿点点头,打心底里,他是不想杀关索的。
“荒谬!”
兵曹掾卫宁怒声而起,“关羽,敌将也!关索,贼子尔!汝等腐儒不思丞相之恩,却为敌军之子说话,是何道理?!今有关索贼子擅杀解良三官,敌视之心,昭然若揭,尔等却还要养虎为患,不早杀之,你们,可对得起丞相?”
杜畿一皱眉。
从他当上河东太守,这卫家,还有范家就处处与他为难,作对,虽然十一年前,两家家主都已伏诛,河东的大致已在他手中,可是,卫范两家的能量还是不容小觑,时不时的跳出来与他作对,平时,疥癣之疾,杜畿也就听之一笑,偏偏这次卫宁把住了关索的身份,拿丞相来说事,让他一时间全无奈何。
他猜不到曹操会怎么想。
果然。
卫宁话音才落,他身边的范正就跳了出来,厉声斥道:“汝等私纵敌将之罪,他日丞相面前,必当仔细分晓!”
杜畿面色一沉,凝声道:“那……依二位将军之意,又当如何?”
“杀!”
两人齐声,见杜畿话音较平日矮了三分,自以为得济,腰板不由一挺,带着得意,卫宁大手一挥,侃侃而道:“杀关索,一为丞相,二弱敌势,有利而无害也。太守大人,宁实在不知这等事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话是如此,可怎奈关索骁勇,县令孟平、贼曹孟强、游缴于礼,此三人的武艺也是不弱,却不敌关索一合,便做了戟下亡魂,若与之相对,谁能当之?”杜畿嘴角一挑,带着一丝的莫名笑意。
“太守大人,那孟平三人,不过匹夫尔!依宁观之,其等必是轻视关索,欺他年幼,这才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是末将自诩,孟平三人,在末将手中刀下,绝走不过三合。末将更不信那黄口小儿能有多大能耐!若与之相对,定要让他做我刀下之鬼!”卫宁大力的拍着胸脯,似斩关索不废吹灰之力。
“正亦愿出战关索,取关索、李延二贼首级,来献大人,不负丞相所望!”范正在一旁也是大声说道。
若得此功,还愁不能和杜畿分庭抗礼?
“军中无戏言!”杜畿面色微沉,眸子中,神光一闪而过。
卫宁、范正齐声道:“愿立军令状!”
“好!”
这时,一军士入内禀报,言关索一行已进安邑,卫宁、范正闻说更是急不可待,匆匆立下军令状,与杜畿一起,点了千人出城,摆阵迎敌。待见得关索一行,一声号令下,两军对圆。
关索见被拦住了去路,自李延的口中早有得知,作足了准备,此时也不奇怪,留下李延保护车仗,自己带了五十换上了铁甲的士兵催马来到阵前,挺戟扬声,喝道:“可是杜畿杜太守当面?汝今拦我车架,却是为何?莫不是也要效那孟平乎?”
卫宁脾气暴躁,又兼贪功心切,哪顾得上这许多,拍马舞刀就杀奔了关索,“哪来的那般罗嗦,你我分数敌对,今杀了你,走遍天下也是说得!关索小儿,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休走,看刀!”
“哼!”
关索见这人无礼,当下面色一冷,全没了说话的心思,杀心弥溢,一挺手中长戟,故技重施,戟尖直刺卫宁马头。
“又是这般,真当我卫宁是那蠢货孟平?”
卫宁一声冷笑,全不去看关索的一戟,顾自横起大刀,拦自己的胸前。此之前,他早听人说起了解良一战的经过,自然知道关索有这一招。
既已知晓,就不难防。
只是——
关索笑了,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讽刺味道,直刺而出的一戟,并没有如卫宁所想的那般改变轨迹,反在他错愕的一瞬,狠狠刺下。战马马眼中惧色顿生,嘶鸣一声,战马通灵,脑袋极力望旁边一躲,避开了戟尖,却被长戟刺到了脖项上。
一刺,一收。
卫宁自以为是的一刀却是架了个空。
许是关索的这一戟正是刺破了战马脖项处的大动脉,马血如井喷,战马剧痛难忍,棕尾乱炸,连声悲嘶,跑出了三四步,一个趔趄猛地栽倒尘埃,激起一阵的烟尘,卫宁狼狈地远远摔了出去。
大刀也撒了手。
惨嚎着,卫宁刚想爬起来,却发现身边地面颤抖,马蹄滚滚而来,金风撕裂空气,脖子一凉,自己好象飞了起来,地面上,一具无头的尸体无力的倒回尘埃,旁边,一员小将,耀武扬威,望着自己的目光,尽显不屑。
关索!
“难道,我……”
卫宁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思维越来越是模糊,越飘越远…….
“卫兄!”
安邑军阵中,一声悲呼,范正拍马冲了出来,“卫兄啊,慢走,等等小弟……”
顿时,两军阵前,所有人都笑了,只是一方是肆意的笑,前仰后合而另一方,却是哭笑不得,更有甚者,捂着脸,实在是太丢人了。
杜畿则是一脸的古怪。
范正也注意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连“呸”几声,心说我这乌鸦嘴,说得是什么话?两军将士的笑声传到耳中,老脸更是一红,怒瞪着关索,又羞又怒,吼道:“关索小儿,休要猖狂,还我卫兄的命来!”
摆枪就扎。
关索也被这位逗得忍俊不止,笑得不行,活了这么多年,还就没见过这么一个奇葩。眼见范正的一枪刺来,关索一不慌,二不忙,摆长戟怀中一抱,将这一枪架开,回手就是一戟,再刺范正战马的马头。
还……还来?!
翻过来掉过去了,怎么总是这一招?
上瘾了?
一时间,两军将士无不是哭笑不得,关索这一边的人更是满脸的古怪,对面的敌军只是见了方才的一次,他们前后却是看过了足足两次了。
算上这次,已经三次了。
这一次,又会是真刺?还是假刺?
所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唯恐露过了什么精彩。
范正也是无语,然后,更是冲冲大怒,吗的,不带这么看不起人的!不过,范正倒也不是无能之辈,见关索又是这一招,有了孟平、卫宁在前面以身作则,也知道这一招是架也不是,不架也不是,当时想了一个法子,一拨马头,选择了暂避锋芒,一戟轻松闪过,挺起一枪,直刺而出。
关索一点也不意外,他从不认为一招鲜就能吃遍天,见范正躲过,全无遗憾,刺出的一戟停了下来,速度猛地爆发,半倍的速度加持下,长戟带起一片残影,猛地一撩,从下而上,后发先至。
范正的一枪离关索的胸口还有一尺多,关索的第二戟就已经到了,吓得范正心脏骤然一缩,再也顾不得刺向关索的一枪,生来他就没见过这么快的招式,大骇,百忙之中,一式金刚铁板桥,身体狠狠地向后竭力仰去,间不容发,森冷的戟尖擦着鼻尖而过。
差一点,就是开膛破肚。
吓得范正一身的冷汗,暗叫一声“侥幸”,刚想在马背上起身,又是一股恶风袭来,然后就发现,蓝天白云越来越近,大地越来越远,随之,意识一阵地模糊。
“咕噜~”
范正的脑袋飞出了一丈开外,又跟出七八米,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瞳孔中还残存着最后的迷茫。
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哗~”
安邑的军队一片哗然,上至杜畿,下至小兵,一个个目瞪口呆。
快!
实在是太快了!
翻手一戟,电光石火,只那么一瞬,甚至很多人都没看清楚,然后就见到他们平日非常厉害、非常牛掰的范将军脑袋飞了。
士气一跌。
再跌。
“少将军,威武!”
与之相反的,关索这一边二百余人,却是士气大振,一个个将士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竭力的嘶吼着胸中的热血,只恨不得关索一声令下,冲上去撕杀一番。
将,是兵之胆!
二百余人,竟将对面的一千多人生生地压了下去,对面,更多的士卒,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道威风凛凛的身姿。
关索一横长戟,面向对面,厉声而道:“杜畿,杜太守!关某素敬你是一为民好官,实不忍于你刀兵相见。关某南下,只为寻父,不想图增是非杀戮,还请杜太守想清楚了,是否真要与关某为敌。”
杜畿一阵的沉默,半晌,声带干涩,道:“为敌如何?不为敌,又如何?”
关索冷笑,“千人,还留不下关某!”
“可却留得下你家眷!”
关索眸子蓦地一厉,声音中全没了一点的温度,“可那时,杜太守的脑袋也不会好好的长在脖子上了!”
“哈哈,果然是将门虎子,一身是胆!关索,前方黄河渡口守将,乃是当年死在你父亲刀下蔡阳之侄,蔡彝!关索小儿,你到黄河渡口之日,就是你断头之时!”
杜畿盯着关索,深深看了几眼,忽地哈哈一笑,眸子中的寸步不让一瞬间全没了踪影痕迹,厉声喊喝了几句,拨马就望安邑跑去,很是狼狈,一边跑还一边呼喊,“关索骁勇,不可力敌也!众将士,撤!快撤!”
关索傻眼了。
李延也傻了,打马来到关索的身边,愣愣地道:“少将军,这杜畿,他……嗯,是什么情况?”
“他应该是在提醒我。”
关索摸了摸下巴,眸光闪烁,若有所思,良久,淡声道:“走吧……看来这一路,是不会太平了……”
“少将军……”
关索朗声一笑,紧了紧手中的长戟,道:“若无路,便杀开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