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抬起头向远处望去，由于学生们都离开了校园，西边并排的那两栋男女生宿舍楼此时是一片黑暗。楼前的操场空荡荡的，让他感到了一种压抑。
杜斌沿着路向西边走去。穿过操场，他来到了男生宿舍楼的跟前。整座楼一共三层，此刻每间宿舍的窗户都是紧闭的，里面一片漆黑。他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那栋女生宿舍楼，也是不见一丝的灯光。
绕过宿舍楼，杜斌来到了教学楼的楼下。他抬眼向楼上看了看，发现上面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的看到七楼的那个断裂的木栏杆还在那里歪斜着，在栏杆的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杜斌此刻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院长办公室在三楼，而他爸爸杜汶泽怎么会昏死在七楼，那个女孩又为什么会从七楼摔下？这让他想不通。七楼整个一层很早就改成了储藏室，房间里放置的都是一些教学器具和杂物。案件是晚上十点至十二点发生的，在那么晚的时间，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们在那里又遇到了什么？
他伸出腕子看了看手表，发现此刻是八点半。带着这些疑问，杜斌顺着楼梯向楼上走去。楼道里没有灯，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照亮。手机屏幕所发出的幽蓝的光，将他的身子在楼梯上拉出一个长长的黑影。
杜斌走上了三楼。杜汶泽的办公室在最北头。他来到办公室的门前，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通过对面的另一扇窗户投射而来的昏暗的光影，他隐约看到了父亲办公室里面的情况：办公桌上放置着一些材料，旁边的文件柜在墙边排成一排，其中有几扇柜门半开着。他将房间内大致浏览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他注意到了办公桌后面的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他发现，那张椅子似乎在微微的晃动！虽然晃动的幅度轻的几乎不为人所注意，但杜斌可以肯定，它的确是在晃！
杜斌顿时感到后背窜出一股凉气，脖子跟着也变得有些僵硬。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房间的两扇窗户，都是紧闭的。即使是开着的，在这个无风的夜晚，椅子也不可能自己动。
十一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向那张老板椅看去，发现椅子已经不动了。他慢慢的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楼梯口。他侧脸向通往四楼的楼梯看了一眼，然后慢慢的向上走去。
杜斌摸索着来到了七楼。当他刚一上去，就发现那断裂的栏杆旁有一个白色的东西。杜斌站在原地没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白色的物体始终一动不动立在栏杆的旁边。
他鼓足了勇气，慢慢向栏杆旁靠近。正当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一道亮光闪过，他猛然转头，一道刺眼的光亮朝着自己的眼睛直射了过来，同时一个声音传出：“别动！”这声音嘶哑干裂，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更犹如从阴冷的地府传出的哀鸣，令杜斌的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杜斌下意识的用手挡在亮光和自己的眼睛之间，这时，一个黑影慢慢的朝他走来。
“谁，你是谁？！”杜斌的声音都变了，身子同时随着步步逼近的黑影也慢慢向后退。黑影继续向他走来，并且有些摇晃。
杜斌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亮光刺得他无法看清对方。正在这时，杜斌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的后背，他大吃一惊，急忙转身，突然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处在了那栏杆的缺口处，而他的一只脚，也已经踏空了！
杜斌大叫一声，身子顿时向外倾斜了出去。而这时，对面的那个黑影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就要掉下去的杜斌。
“小心杜老师！”黑影紧紧抓住了杜斌的一只胳膊，将他已经失去重心的身体拽了回来。
由于惯性的作用，杜斌整个人一下子贴到了对面墙上。此时的他浑身瘫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干什么？”对面的那个黑影问道。杜斌仔细朝对方看去，才发现救自己的，是后勤烧锅炉的老杨头。
杜斌闻到老杨头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他稳了稳心神，看着老杨头那张在手电筒亮光之下变得异常狰狞的脸，声音发颤的说道：“杨、杨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杨头将手电筒夹在腋下，走到断裂的栏杆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白色的牌子。
“这栏杆不是断了吗？”老杨头将牌子重新立起来，“我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做了个牌子立在这儿。”杜斌走近那块白色的牌子看了看，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黑色的字——不要靠近，危险！
杜斌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对老杨头没好气的说道：“杨师傅，这么晚了你来立牌子，差点没把我吓死。”
“吓死总比摔死好。”老杨头脸上一副阴晴不定的表情，“如果不是我，你不就掉下去了吗？”
杜斌本想说，如果你不在这儿，我也不会失足差点摔下去。但没等他说话，老杨头已经一摇一晃的向楼下走去，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这大半夜的，没事往这鬼地方跑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十二
看着老杨头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杜斌转身又来到了那个缺口处。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截栏杆是从根部折断的，在断裂处还包裹着起加固作用的钢板。钢板的厚度大概在三毫米。杜斌记得，这座楼的所有木栏杆，去年都整体做了加固，按常理来说，一个年轻的女孩，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冲破这用钢板加固后的栏杆的，即便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想一下子冲断，也是不大可能的。可从钢板扭曲的状态来看，又不像是提前做的手脚，应该是受了突然的外力的作用才被硬生生的撕开的。
杜斌又在走廊里来回看了一遍，由于光线太暗，再也没有发现什么，于是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他本来想按原路返回，但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昨晚的事情，老杨头也许看到了什么。
杜斌知道，老杨头在这个学院已经工作将近三十年了。由于工作勤恳，任劳任怨，虽然已经年近六十，学校领导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始终也没有将他辞退。加上老杨头身体还不错，虽然有时候爱喝点酒，但从来也没有误过事。
一想到这里，杜斌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他觉得老杨头一定知道些什么。因为老杨头的住处，正好斜对着教学楼。如果当时他没有喝醉，或者睡着，那他一定会看到或者听到些什么，从那个女孩临死前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绝不会一声不吭的跳下楼。
杜斌向老杨头的住处走去。老杨头住在锅炉房旁边的一间单人宿舍里。紧挨着他住处的东面，是医学院的解剖实验楼。老杨头的住处，其实就处在解剖楼与锅炉房之间的夹道里。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但由于老杨头终身未娶，故此他一个人住在那间将近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倒显得还算宽敞。
杜斌看了一下时间，此刻已经是二十一点十分了。于是他快步向老杨头的住处走去，在经过解剖楼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侧目向这座三层楼看了一眼，发现整座楼黑魆魆的，阴森一片。由于这座楼的特殊性，所以即使在白天，如果不是上解剖课，也没人愿意往这边来。
杜斌记得，大概在十年前，在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一名叫林丹的女同学，在帮助实验师取上解剖课用的尸体时，脚下一滑，后脑磕在了地面上的不锈钢插板上面，虽然及时送到了医院，但还是没能挽回她年轻的生命。
虽然那次事故纯属意外，但却在学校里造成了一种明显与科学背道而驰的迷信的说法。加之某些人的耸人听闻，把林丹事件添油加醋的演绎了一番之后，当时在学校里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也被人渐渐的淡忘了。但富有戏剧性的是，林丹的尸体最后竟然被捐献给了医学院，此刻正安静的躺在曾要了她命的那块插板下面的地窖里。想到这儿，杜斌彷佛闻到了正浸泡林丹尸体的甲醛溶液那刺鼻的味道。
十三
一想起这件事，杜斌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因为他和这个叫林丹的女孩，曾经疯狂的相爱过。但由于林丹出生于一个农村家庭，自小父母双亡，跟奶奶相依为命。故而杜斌的父亲杜汶泽和母亲高佩君坚决反对，就在杜斌和父母因此事闹得很僵的时候，林丹却意外的死亡了。为此杜斌曾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消极颓废的状态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朋友们的劝说，他才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杜斌擦了擦顺脖子淌下来的冷汗，紧赶几步，跑过了解剖楼，来到了老杨头的住处。
房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透过窗户，杜斌看到老杨头正坐在凳子上抽烟。杜斌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声音依然嘶哑着、
“杨师傅，是我，杜斌。”杜斌在外面答道。
“是杜老师啊！”老杨头声音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能进去说吗？”杜斌试探着问道。
“进来吧，门开着呢。”
杜斌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吧。”老杨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把椅子。
“谢谢杨师傅。”杜斌坐下来之后，四下看了看。他发现老杨头的屋子里布置的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比较简陋，但却干净整洁。屋子里充斥着一种酒和烟混杂的气味，杜斌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有点呛是吧。”老杨头掐灭了手中的烟蒂。抬起脸看着杜斌说道：“杜老师，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杜斌看了看老杨头，虽然这张脸他平时也经常见到，但今晚给他的感觉却是有些不同。在这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那些平时刻板凝滞的皱纹，此刻却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生动。甚至在眉宇和眼角的那些更为深刻的纠结，看起来也竟比平时舒展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老杨头的眼睛有些呆滞，但杜斌能够看出，在那呆滞的目光中，隐藏着一种闪烁不定的活泼。
老杨头其实还不到六十岁。杜斌看过他的履历，知道他二十七岁就来到医学院，跟着一个姓黄的锅炉工学徒，后来黄师傅退休，他就独自担当起了这份工作，一干就是三十年。
老杨头起身给杜斌倒了杯水，然后重新坐下，用一双被酒精熏的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杜斌，等着对方说点什么。
“杨师傅，你手腕上的这块表不错。”杜斌发现在老杨头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瑞士产的梅花表，但从样式上来看，至少有二三十年了，应该算是一只古董级的手表了。
“老古董了。”老杨头那只戴着表的手轻轻的颤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很多年前一个朋友送的。”说完，老杨头将手表取下放进了旁边的一只抽屉里，锁好。
“这只表当年应该值不少钱吧。”杜斌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太清楚。”老杨头似乎不愿再继续手表的话题，淡淡的说道，“杜老师，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杜斌想了想说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嗯。”老杨头点了点头。
十四
“我来你这儿的目的，是想问问你，昨天晚上你是否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没有？”
“没有。”老杨头摇了摇头说，“今天早上我已经跟公安局的同志说过了，昨天晚上停了会儿电，当时我正在喝酒，停电之后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就睡了。”
“那么在停电之前，也就是八点多的时候，你见到我父亲了吗？”
“我没见到他本人。”老杨头说，“但我看见他的办公室里有灯光。杜院长以前也经常会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走，所以，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老杨头在说话的时候，始终回避着杜斌的目光。
“那好吧杨师傅。”杜斌站起来说，“很晚了，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杜老师慢走。”老杨头也站了起来。
杜斌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杨师傅，你这一顿能喝几两啊！”
“不多，也就三四两酒。”
“改天我给你拿两瓶好酒尝尝。”
“杜老师别客气。”老杨头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好酒我还真喝不习惯，就这五块钱一瓶的睢州大曲，我喝着就挺好。”
“我家里的那些酒，也都是我朋友送的。”杜斌推开门，“我平时也不怎么喝，给您老拿两瓶尝尝。”杜斌说着走出了屋子。
“那就谢谢杜老师了。”老杨头站在门口目送杜斌。
杜斌离开老杨头的住处，顺着路往回走。当他经过男生宿舍楼时，突然发现在宿舍的三楼的一扇窗户里，有微弱的灯光一闪而逝！自从出事以后，男女生宿舍都已经被封闭，任何人不许进入，但此刻怎么会有灯光在宿舍里？杜斌觉得有些纳闷。他来到宿舍楼的门口，看到楼洞的门已经上锁。他又看了看一楼的窗户，也都是封闭的。当他转到楼后面的窗户时，发现有一扇窗是虚掩着的。
当杜斌刚打开那扇窗户，就听到里面楼道里传来了一阵急促但很轻微的脚步声。他急忙将窗户恢复原样，身子向后退到一棵树的后面。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那扇窗户里钻了出来。
那人从窗户跳下来之后，便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接着就急匆匆向门口走去
杜斌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前面那人似乎显得有些慌张，走着走着便小跑起来。当那人快跑到门口时，杜斌在后面突然喊了一声：“站住，别跑！”
前面的那个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站在了那里。但仅仅是一两秒的时间，便又继续向门口跑去。
杜斌追到门口，前面那人已经跑出了校门。杜斌在经过门卫的时候，发现屋里一片漆黑。
杜斌跑出大门，前面那人已经跑到了马路的对面。借着路灯和来往的汽车的灯光，杜斌看到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
杜斌穿过马路，又向前追了将近有五十米，终于从后面一把揪住了那男孩的T恤衫的领子。
“你跑什么？”杜斌喘着气，擦了擦顺脑门淌下来的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在学校干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