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领导突发脑溢血去世,朱领导去世后留下的最大问题是他的年龄无法确定。无法确定死者的年龄,后面的讣告、悼词就无法往下进行。人事部门以档案记载为准,写了份讣告请朱领导的家人过目。朱领导的母亲咬着无牙的嘴唇,说啥也不答应,我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还不清楚自己娃几时生的?我娃属猴的,比你们记载的多了十岁。人事科长说,我们只能以档案记录为准。老太太说,你那记录都是改过的,能准吗?光我就给我儿子改过两次年龄。
朱领导第一次改年龄是十八岁那年,朱领导对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子发生了兴趣。那女孩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瘦瘦弱弱的还没发育开,小脸稀头发,背还有点驼,唯一的亮点就是皮肤白。女孩夏天穿着裙子,常常能露出她雪白的腿。朱领导坐在树下乘凉时,那个瘦女孩也爱和朱领导坐在一起。女孩是挺喜欢朱领导的,因为朱领导发育得跟个真男人一样,说话声音嗡嗡的,有磁性。姑娘听着朱领导东拉西扯,无意间就露出了自己白亮白亮的腿。朱领导浑身就燥热了起来,手就不安分地放在了姑娘的腿上。姑娘身子打战,却没有拒绝的举动。朱领导气就粗了,搂着姑娘就滚到了树丛中。偷吃了禁果的朱领导很害怕,也很后悔,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邻居家的黄毛丫头。邻居家的姑娘也很害怕,回家就告诉了母亲,女孩的母亲又气又惊,哭着到派出所告了朱领导。派出所派人调查,朱领导的母亲慌了,一边找人说情,一边做最坏打算,托关系把朱领导的年龄改小了两年,即便是真出了问题,朱领导也算个未成年。结果调查说是两相情愿,加之托人说情,赔了点经济损失,事情不了了之,邻居家也搬了地方。
朱领导第二次改年龄还是因为女人的问题。自从有了跟邻居家姑娘的苟合之事后,朱领导的欲望就非同一般地疯长。朱领导谈了个女朋友,还没几个月,姑娘的肚子就蓬勃发展。当时,单位正准备提拔朱领导在部门担任个小负责人,作风出问题可是了不得的事。无奈,朱领导的母亲再次动用关系,把朱领导的年龄改大,改到符合法定结婚的年龄。朱领导在一个月之内既当了新郎又当了爸爸。
朱领导的母亲对单位负责治丧的人说,朱领导的命苦啊,五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如果按他档案记的年龄算,朱领导就是在他父亲去世五年后出生的,这让我快入土的老太婆怎么向先人和后人交代?
单位的人觉得朱领导母亲提出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故人已去,总不能让还活着的人再背个黑锅吧。大家商量按朱领导母亲的记载,朱领导的年龄就比档案记载的年龄大了十来岁。人都去了,年龄又有什么值得较真的呢?可问题又出现了,朱领导的遗孀不愿意了。
朱领导当上单位领导后,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像天上飘过的云,抓不住拽不停。没当领导前就爱听“干部需要年轻化”,当上领导后,就怕听这句话。朱领导虽然很注意保养,也染了头发,可年龄是个问题。朱领导的心思就花在了年龄上。
朱领导任期四年,组织部门来考察。朱领导向组织坦白自己的年龄搞错了,自己实际上要小个四岁的,并拿出证明和户口簿给人家看,朱领导留任。朱领导的年龄也成了摸着石头过河,走着说着。户口和身份证上的年龄时常变化。这就引来了一个问题,朱领导的年龄越来越年轻化,而朱领导的夫人仍然在走向老龄化,以至于他和老婆外出旅游,夜里被当地派出所敲门查验。朱领导明白自己忽视了夫人的年龄,夫人也应该随着自己年龄的变化而变化。于是,朱领导着手变更夫人的年龄。好在夫人也不当官,年龄更改也容易得多。
又到了组织部门考核干部的时期,朱领导整日坐卧不宁,寝食无味。那天,朱领导刮了脸,染了头发,换了身显得精神的服装,找到了考察组长说,我得向组织坦白,我的年龄没有如实上报。当年我母亲为了我早日参加革命工作,把我的年龄改大了几岁,我的实际年龄应该是……朱领导拿出户口、证明材料。考察组长翻看着朱领导的材料,诚恳地对朱领导说,老朱啊,心情可以理解,可是你不能再小了啊,你瞧你的年龄,快同你儿子成哥俩啦。朱领导就退居了二线。朱领导心情郁闷,忽然一天就不省人事,再没醒过来。
朱领导走了,可朱领导的夫人还得继续往前走啊,如果把朱领导的年龄改回原样,那也就意味着朱领导的夫人也要往回改年龄,一下子就步入老太太的行列,这是朱领导的夫人万万不能接受的。朱领导的夫人已经适应了自己虚构年龄段的生活,而且与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舞友有了那么点意思,如果自己一夜之间长了十来岁,那怎么成?
朱领导的年龄问题成了大问题,朱领导的母亲和夫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丧事迟迟不能办。无奈,治丧小组写了这样一则讣告:朱领导同志,出生年月不详,于2006年元月因病医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50~62岁。
外交官
刘建超
秦海陆大使眉头紧蹙,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颠簸,T国迤逦的风景在车窗外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曳。
秘书说,纯粹是个意外。路桥队的田队长在施工区驾车,忽然闯出个小女孩,田队长刹车不及,孩子被撞了。医院也没能抢救过来。
秘书说,为了赶进度,田队长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秦海陆问,田队长他们人呢?
在医院。村庄的年轻人手持棍棒在出事地点等候,说要对中国人报复。秦大使,我们这样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秦海陆抱着双臂陷入沉思。
秦海陆出身于医学世家,秦家八代行医,声名显赫。秦海陆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名震国内外的医学权威。祖上留下祖训,秦家儿男只能从医,不可为政。秦海陆八岁跟随父亲学医,聪颖灵慧,很得爷爷的喜爱。爷爷期望他秉承祖业,精心医术。秦海陆学习成绩优秀,高考时要填报中国外交学院,在秦家荡起轩然大波。父母虽然被秦海陆勉强说服了,但爷爷反对的态度坚硬如铁。爷爷手中的拐杖捣得地面咚咚作响,如果不报考医学院,你就不是我秦家的后代,从此也不要再登我的门。秦海陆还是上了外交学院,爷爷气得大病一场。秦海陆几次去探望都被爷爷给轰出来了。大学期间,爷爷从不接秦海陆的电话,都是奶奶转告说海陆问候您哪。秦海陆大学毕业,实习,派驻国外工作,爷爷都没有理睬。秦海陆打过来的越洋电话,爷爷也是毫不理会。爷爷是真伤心了。
秦海陆问,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秘书说,去年M国使馆有过。M国使馆的司机出事,轧死当地的一名青年,结果司机被扣了七天,遭到毒打。M国使馆最后花费近十万美元才把半死不活的人给救回来。我们这一次比M国要麻烦……
秦海陆默默地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车外。
秦海陆的父亲是国内著名的脑外科权威,研究所几次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出任所长,他都婉言谢绝。秦海陆上了大学,父亲尊重了他的选择,但心里还是不乐意的。毕竟是违背了祖训。秦海陆对父亲说,爸爸,国家需要像您和爷爷这样的医学专家,难道就不需要像您和爷爷一样高明权威的外交家吗?我就是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外交官。
车子戛然停住。秦海陆走下车,立即被一群愤怒的人围住,年轻人手里拿着粗细长短不一的木棍。当地的一名警察把死者的母亲和当地的族长介绍给秦海陆。
秦海陆握着族长的手说,老人家,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难过。我们应该更快一些来解决事情,但是,这里的路很难行啊。
族长点点头,我们祖辈居住在这里,因为行路难,族里有一半的人都没有出过寨子。
秦海陆说,中国人是贵国的朋友,我们的工程队到这里就是为了修通这条道路。顶多半年时间,寨子里的人就可以沿着大路直接去首都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议论声,表情也显得不那么敌对了。
秦海陆说,我们的田队长为了赶工程进度,已经连续工作三天了。我们的施工队来到贵国八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有三名中国人为了贵国的公路建设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他们就埋在你们的国家公墓里。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悄悄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棍。
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和大家一样痛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能向上帝祈祷,让死者得到安宁。家里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来解决。
族长带着几个人走进了路旁的屋子里去商议了。
秘书忧虑地说,只能由他们漫天地要价了。
族长出来了,孩子的母亲黑色的脸上有了笑意,露出洁白的牙齿。
族长说,好了,只收一千五百美元的安葬费,不再提任何要求了。我们盼望公路早日修到我们的寨子。
不同肤色的双手再次紧紧地握在一起,人群发出友善的欢呼声。
电话响了,秘书把电话交到秦海陆的手里,秦海陆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蹙到一起。
回大使馆!汽车跳跃着急驶,车后卷起一条黄龙。
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桌子上的饭菜早已放凉,杯中的茶水也没有了温度。新闻播报说,在我国驻T国大使馆人员的积极斡旋下,遭到不明身份者绑架的我国五名工作人员已经成功获释。
老人兴奋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老人拿起了电话,海陆吗?我是爷爷。孩子,干得好,要好好干!
老人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