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木椅上,桃夭解下了眼前的腰带放到桌前,等待了一会儿,才缓缓张开眼。
眼前陷入了一层白雾中,什么都看不见,其实这种感觉并不好,准确说,是非常不好。可是桃夭没有办法和别人说这种感觉,她不能拉着天动,和他念叨自己的茫然失措,说自己的胆战心惊。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就不是自己了。
天动推门进来,就见房间里只剩下桃夭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睛上的腰带依然绑在那里。
看到桃夭已经朝自己的方向动了动,天动也不隐瞒,开口道,“桃姑娘,委屈你住在这里了。”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这主人,大概是要继续睡地板了。”
坐到桃夭面前,天动温和地说,“没什么,我和地摇他们挤一挤,也就行了。桃姑娘,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一下。”
“这么说,你要为我施针了?”桃夭****了一句,一点都不像是在讨论自己的生死。
“是,师傅从前也曾教过我,但我从来没有真正试过。如果姑娘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再去找些别的方法……”
没等天动说完,桃夭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你只管去做吧。”
小和尚这两天和打了鸡血似的,成天不是泡在书阁里,就是自己找个地方猫着,拿着银针在小草人上扎个不停。
每次桃夭问他,天动都会憨憨一笑,说快了,快了。
直到那天,天动还在院子里练着针,却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天动停下手,超房间里喊了两声,桃夭却一直都没有回应他。
想了想,天动还是放下东西,去房间中瞧一瞧。一推开门,就见地上洒了大半盆水,木架也倒在了地上,桃夭光着脚,站在一地的水污当中,身上的里衣都湿了不少。
桃夭茫然地站在那里,眼睛微微向上瞧着,脑袋歪着,向着天动的方向。
天动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间的心慌,他从来没见过桃夭这样无助的样子,就像是走失的孩子,不知道往哪里去才好。
快步上前,天动轻声安慰道,“桃姑娘,你别怕。”
桃夭对于天动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下子抓住了天动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小和尚,是你在说话吗?”
一瞬间,地动天旋。
八觉大师将桃夭的腕子放回了被子中,微微摇了摇头,“毒发了,桃施主的听觉已经渐渐萎缩了,必须尽快下针才行。”
天动皱了皱眉,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桃夭看不见,听不见,只是依然淡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拍了拍天动的肩膀,八觉大师转身离开了,这事终究还是要让他自己来决定,旁人做不得数。
拉过了桃夭的手,天动轻轻,在上面一字一划地写,信我吗。
桃夭切地笑了一声,无所谓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道理你不明白吗?”
被她轻描淡写的话弄得一笑,天动拨开了她额前的散发,让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准备好了清水,纱布,干净的衣物,甚至连干粮都送了进来。天动关上房门,落了拴,手里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桃夭已经将衣服解了开来,一头长发盘在头顶,雪白的背脊曲线幽长。两人即使这样面面相对,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专心开始施针。
飞云九针有整整九套,共八十一根针,长短粗细皆备,一打开针袋,根根寒光毕现。
这些针,天动已经提前在药水中浸淬过一段时间,针身上隐隐带着药香,针尖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找到最外面一套,天动找到了桃夭的肺腑处,朝着里面刺了进去。这一套针施得很快,主要是将还残存的失魂散逼出来,不让它再沉在五脏中。
针收,桃夭紧捏着胳膊上的衣服,猛地向外呕出一口黑血。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天动半悬的心微微放心了几分,开始继续施下第二套。
飞云九针以精妙著称,对于施针者,同样也是不小的损耗。这九套针不可以中断,使用的力道也要由浅入深,慢慢地逼出病气来。
如今就是天塌下来,天动也不能多分一丝心。
第七套针施完,天动猛地跌坐在床沿处,扶住床柱,勉强没有倒下去。天动的脸色像是惨白的白纸,冷汗直流,反观桃夭,却是面色潮红,毫无病气,两人相比之下,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提了口气,天动感到肺腑里一阵刺痛,他只能慢慢地吐出口气,缓解一点痛感。他的武功虽然算得上中上,终究敌不了这么霸道的飞云九针,加上桃夭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只能说难上加难。
提起一口真气,天动拿起第八套针,找到了桃夭发间的穴道,直直扎了进去。
地摇坐在门口的秋千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还不时摇了摇头。
有人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痴儿,想什么呢?”
仰头看着八觉大师,地摇小小的嘴巴撅得高高的,“师傅,师兄都进去两天了,怎么还不出来?我还想和桃姐姐玩呢…….”
八觉大师慈爱地笑了笑,“放心吧,他们就快出来了。”
第八套针花的时间很长,足足有整整一夜的功夫,桃夭身体里毒素已经被集中到了脑中,额间一团黒气在乱窜,就是症结所在。
不仅仅桃夭到了关键时期,天动也一句到了极限,整个丹田中空空如也,半点内力都没有了。天动苦笑一声,果然是救人八百,自损一千,只怕到时候桃夭没有救回来,自己已经倒下去了。
想了想,天动看着手中的银针,心里已经有了决策。他在自己的奇筋八脉上全都扎了一针,针尖离开的瞬间,天动清晰地感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拿性命赌博,等到效果消退后,天动自己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桃夭像是恢复了一点意识,轻轻握住了天动的手,似乎是在无声地鼓舞。
拿起最后一套针,天动朝桃夭一笑,开始放手一搏。
最后一套针花费了整整一天一夜,抽回所有针后,桃夭一下子跌入天动怀里,嘴角的鲜血已经是健康的鲜红色。
天动不自觉搂紧了桃夭,无力地勾了勾嘴角,随即晕了过去,再无所知。
天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思绪一直沉沉浮浮,有时候能够恢复一些意识,但随即又落入了无边的黑暗。
虽然周围都是一片漆黑,不过天动并不觉得孤寂,他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和他说话。直到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天动似乎能够看到一道光透出来,让他不自觉张开了眼。
“师兄醒了!师兄醒了!”
耳边传来了地摇的声音,接着就是有人推门进来,是八觉大师和两个弟子。为天动诊了次脉,八觉大师脸上的褶子微微笑出来,“好了,没事了。”
天动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要坐起来,却被八觉大师动手制止住了,“徒儿,你现在身体还虚,先不忙着起身。有什么问题,等你精神好些再说吧。”
明知道天动有话想问,八觉大师却故意没有给他机会说出来,只是捋了捋胡子,带着徒弟们走了。
还是地摇最好心,临走前溜到天动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桃姐姐没事了,才随着师傅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天动的精神好了不少,偏偏肚子里叫得厉害,恨不得翻了天才好,奈何他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着眼睛画饼充饥,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像是故意诱惑他似的,天动总觉得有一股子米香味儿在鼻子前面围绕着,时远时近,弄得他瞌睡全跑光了,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看,桃夭正坐在自己床前,端着碗清粥,还坏心眼地搅了两下。看小和尚肚子叫得如同擂鼓,桃夭噗嗤一笑,臊得小和尚直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夜过来就饿得慌了……”
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桃夭放下碗,将天动扶坐起来,“你哪里是睡了一夜,加上今天,你都整整睡了三天了,肚子里能不饿吗?”
重新端起碗,桃夭将汤匙舀了半勺米汤,喂到了天动嘴边,“小和尚救小女子一命,无以为报,正好先来救你于水火之中,免得你饿死在这儿了!”
嘿嘿一笑,天动也不管那许多,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唬得桃夭直喊着慢点儿,慢点儿。
半碗粥下肚,桃夭将碗一收,不顾天动眼巴巴的样子,不准他再吃了,“你刚刚醒过来,吃多了反而会积食,等你身体好透了再吃不迟。”
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天动看着那粥,湿漉漉的黑眸子就是不舍得挪开。哭笑不得地点了他眉间一下,桃夭扶着他重新躺下。没一会儿,小和尚就又进入了梦乡,嘴巴还不时吧唧两下。
手放在蓝花被上,桃夭看着天动,嘴角的笑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和尚啊小和尚,究竟是出于什么,竟能让你对我如此?
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天动倒在自己身边,浑身都是血,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大圈。若不是八觉大师及时救了下来,或许这呆头呆脑的小和尚,早不知道去了哪儿了。
在天动昏迷的那几天里,地摇就在自己耳边嘀咕,说天动为了自己废寝忘食,每天都在那里钻研针法,简直整个人都恨不得钻进医书里,连八觉大师都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被地摇人小鬼大的模样弄得没办法,桃夭将他左哄右哄的,总算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