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在我面前被缓缓打开了。这是只有重大典礼时候才会被打开的门。当年册封圣德王后的时候，我才从这扇门里隆重被迎接进去。而今，作为昭明的王后，襄王再次宣布打开正门。
我说不出什么心情，也没有勇气去看眼前的熟悉的宫殿。襄王走到我的轿辇前面，对我笑笑说道：“臣亲自护卫娘娘进宫，好不好？”
那种强烈的悲酸感还压在心头。我拼命忍着。襄王在前面给我开路，护送我的轿辇进宫。果然是木芙蓉盛开的时候，大路两侧都是木芙蓉的花海，成群结队，粉红艳红，簇拥着向人群扑过来。
两壁厢庄严站立着宫里的侍卫、宫娥和女御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得这位当年被驱逐出宫的废妃。我不知道襄王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要给我这个废妃挽回一点尽失的颜面。
轿辇停在元华殿门前。襄王带我进去了。
昭明和载启聿明已经在候着了。他们面前放着一樽酒。昭明看了看我们，端起酒樽说道：“朕和明信侯打赌：看襄王能不能把王后带进来。看来朕对襄王和王后的了解，远远不及明信侯。朕输了！只好认罚！”
我在昭明身边坐下。昭明对我说道：“王后！奉酒吧。”
我给他斟了一杯，然后是襄王，然后是载启聿明。
他们三个人开始谈论起公孙茂。襄王说道：“这个人刚毅决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假以时日，恐怕会成为南部的大患。”
载启聿明说道：
“臣看公孙茂，在王后奉酒的时候，神情专注，一眼不眨，似乎对王后恋恋不舍。臣怕这个公孙茂不会轻易死心。”
昭明说道：
“朕处之以怀柔政策。公孙茂也是新君即位，立足未稳。暂时他不会有什么动作。等到朝臣信服，民众归心，兀竺国就难说了！毕竟是蛮夷，又有国力，不会甘心独处一隅，迟早会窥视中原的。”
我们在元华殿用了餐，昭明就告辞了。他带着我坐上马车回来。路上他问我：
“襄王用了什么办法让王后进宫的？你是襄王的废妃，当年含屈忍辱被他驱逐出宫，定然不会再进他的王宫的。可是朕竟然判断错了！”
我说道：
“襄王是什么样的人？他跟陛下不一样。他不讲一点道理的！他想驱逐臣婢也就是一句话！他让臣婢进宫也是一句话！他还给你讲是非不成？”
昭明笑了笑，用手压在我的手上说道：“襄王也苦啊！他心里的苦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臣婢已经发现了，陛下就是喜欢取笑襄王。”我说。
昭明笑了起来。“我取笑他？你没看他取笑我的样子！公孙茂讨要奉酒女御，令我左右为难，你看看襄王的样子！哼！他心里不知多得意呢！”
我们回宫的时候，凨国那边送来了捷报：神威侯带着凨国和王师的将士，在勒云山一带大败山戎国兵士，歼敌万余，缴获无数。昭明得了这个捷报，非常开心，称赞道：“还是神威将军！”
昭明命令礼仪司准备重金彩帛，厚赏凨国。山戎国这一败，至少能够安分一阵子了。昭明因为这个稍稍放了放心。
过来几日，兀竺国那边的进贡也送过来了。公孙茂会盟回去以后也没闲着，一是将兀竺国上等的柑橘物产进贡过来给天子；二是谢恩，感谢昭明赏赐了许多宫娥美人给兀竺国。
公孙茂当然也没闲着，亲自写了许多首诗句呈递给昭明。内容多是称颂天子之德的。里面也有几首，是极力赞美奉酒女仙的。
昭明津津有味看着那些诗句，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一边吃着柑橘，果然汁多味美，中原不曾见过的，名字叫做合欢橘；一边问昭明：“陛下在看什么呢？公孙茂能写出什么样的诗句？让陛下这样用心看个没完？”
昭明说道：“我在看看：公孙茂都读过什么书？用了哪些典故？”
我说道：“陛下也真够费心的！原来要从这些诗句里，看公孙茂读过哪些书？也亏陛下肯用心的！也不怕累着！”
昭明说道：“称颂天子的诗写得还一般，可是称颂奉酒女仙的诗句，却写得情真意切！”
我痴痴笑道：“陛下在品什么呢？难道那诗句里还有酸味不成？”
昭明说道：“还真的有点酸味！”
我走到他跟前，让他闻我手上的酸味。昭明说道：“这天下只有一个女人敢这么大胆！”
“陛下要定臣婢的死罪吗？”我问他。
“舍不得。”他笑笑，“你那天扮成仙子的模样，把我都迷住了！我都以为是哪位仙子降临了！那个公孙茂全神贯注看着你，竟然无视其他在场的人。他怎么忘得了你呢？”
“陛下担心以后会有祸患吗？”我问他。
“要小心安抚。暂时不要让他有僭越谋逆之心就是了！能够过个两三年，襄王的兵就起来了！”昭明说道。
昭明吩咐准备笔墨黄帛。他走到桌案旁边，运笔描摹，作出一幅画。画上一个桌案，放着一横古琴，一个木盘酒壶。旁边一个仙子翩然起舞。那仙子的模样，七八分像我，正是照着我的样子来画的。
昭明将画画好，在空白处写上一行字。我看了看，就是我吟唱的曲辞：
“侬是西天幻海女，瑶池仙境奉酒浆。今番谢却婉转意，人间仙路两茫茫。”
昭明吩咐道：“将这幅画，命令织锦司的女御针线描摹出来，和礼品一起送给兀竺国国君大人。”
他看到我呆呆的，说道：“人家好意写了这么多诗，必然是殷切等着有回报的。我们这边没有一点作答，岂不令人家失望？”
昭明就是这样精通人心。我嘲讽说：
“天底下陛下这样的人也只能有一个！连吃醋都吃得这样斯文有礼！严丝合缝，一点不缺！”
昭明走到我身边，用手拧着我的脸说：“朕还没见过这么卑贱的嘴，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看来朕还要亲自训导一下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