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库出来的时候,顾笙感觉到车子不大对劲,这才发现,车子的链条脱落下来。
顾笙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陆鸣回头看到车的样子,眉头微微一拧,便跳下自己的车。他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车接过去,停好,然后蹲下去看车链的情况。
艾莉啊艾莉……他有些苦恼地晃了下脑袋。
她便蹲到他身边去,眼巴巴地看着他修车。
“我帮你拖到下面的修车铺去吧。”陆鸣说。
“嗯。”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应允。应允他的保护,应允他的帮忙,应允他的“不知道”。
陆鸣愣在那里,脸色绯红:“那个……那个……哎!”索性一叹气,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牛仔衬衣脱下来,披到了顾笙身上。
这时候,原本一头雾水的顾笙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的第二颗扣子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了里头白色的内衣。抬头时,陆鸣已经只丢给她一个后脑勺。秋天已微有凉意,陆鸣就这样穿着短袖T恤,拖着她的自行车,走在秋风里。
顾笙再也不能忍住,心中只觉得悲喜交加,一切都像是梦一般。
羞涩和紧张,糅杂在一起,在她的脸上落下两片绯红。
她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修车铺里的大叔,正在边吃饭边看电视剧。韩剧里的女生,剪着童花头,撕心裂肺地喊着,哦吧!哦吧!撒狼黑哟哦吧!
修车大叔闻声出来,看到顾笙时,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喜滋滋的神色,对陆鸣说:“现在小伙子真会挑啊,女朋友倍儿漂亮!不安全!”
她是的确很漂亮,陆鸣承认。可是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他仍旧只是笑笑。
他的没有解释,让顾笙感到欣喜。
是有那么一点什么吧?总该有那么一点什么吧?否则,他该义正言辞地解释说,我跟她是同学而已!大叔,不要搞错!
她有点小惊喜,陆鸣却半晌没有跟她说话。他沉默地靠在外头的墙上,冷风吹得他渐渐清醒过来,陆鸣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做得有点过了。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样混账,他到底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脸红和心跳。这些事,不是只能对艾莉做的吗?他为什么要特别关照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孩,何况,她还那样漂亮。
于是他走过来,跟顾笙说:“你身上有修车的钱吗?”
顾笙一愣,然后站起来微笑:“嗯,有的。”
“那好,我先走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他自己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心不在焉。何况,人多口杂,万一有人看到了他和顾笙在一起,他真不知要怎样跟艾莉解释。
“陆鸣!那个……谢谢你。”顾笙在身后叫住他。
“不客气。”他也笑了笑。
她指着身上的衣服说:“那这个,要怎么还你?”
他知道她的意思。顾笙是聪明的女孩,知道如果明目张胆地将衣服送过去给他,会给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局面,雪上加霜。
“嗯……明天放学后,你把它放在后山的第三棵树下面,我晚些时候过去拿。”
“好吧。”她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漂亮的一张脸上,透露出微微的失望。
有点像特务的接头暗号,陆鸣苦笑了一下。
9、谁都可以喜欢她,但是你不可以
陆鸣挨到了下午,他本不是心事重的小孩,但不知怎的,一想起和顾笙的约定,竟觉得心虚起来。
当时应当说,那衣服不要了的。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点?而且会显得太伤人吧?
其实所有一切都不是问题,他又不是第一次私底下帮那群被李丁欺负的人解围。他不愿意将她们命名为被艾莉欺负的人,但是……其实,事实就是事实吧。
而这一次,却是因为对象是顾笙。那个不过几日,在全校都出了名的女生。他也知道,大把的男生跑到艾莉他们班门口去,不过是为了一睹芳容。
确实……好看,其实女孩们的心思也很容易猜。李丁和艾莉,也许是觉得对方抢了风头吧。
风头这种东西,其实真的不必要太在意。起码,他陆鸣早早就懂得了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
“老陆,你怎么还不走?”班长抱着篮球叫他。
“诶?”糟糕,这才想起,今天是要练习的,于是硬着头皮说,“你们先打一会儿,我就来。”然后抓起书包,往后山跑。
放学已经小半个小时了,顾笙没出错的话,应该已经把衣服放到指定地点了。然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没人会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那么一点纠葛。他胸中从昨天开始跳动的一些莫名的东西,也会偃旗息鼓,不再给他不好的预示。
在通往后山的一条小径上,分布着几张座椅,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高三的学长,苦大仇深地抱着课本。
而在小径的尽头,艾莉和李丁,已经将顾笙围住。
陆鸣心知不对,但现在不过去,顾笙会被怎么“招呼”他心中有数,于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艾莉看到他,跳了起来:“陆鸣,这儿这儿!”
“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这个妖精,竟然偷藏你的东西!”
从顾笙书包里搜出来,洗得干干净净的外套被打开,艾莉自然认得男友的衣服,充满鄙夷地瞥了顾笙一眼。
而艾莉的话音刚落,顾笙只是垂着头,陆鸣和翟鳕却皱了下眉,略微抖了下肩膀。
“这个衣服……”
“衣服是我在篮球场捡的,也不知是谁的。大概是他打篮球时脱下来忘记带走的吧。”顾笙平静地说。
她在替自己解围,以撇清自己的关系。陆鸣心中感慨,接过话去:“昨天天热,给忘了。”
李丁笑着反问他:“昨天天很热吗?”然后她靠近顾笙,抬起她的下巴,“我倒觉得这丫头,是个小偷。”
专门偷别人幸福的贼!
陆鸣心中一凛,却见李丁微笑地整了整顾笙的衣领,然后说:“你走吧。”
正在艾莉讶异着,李丁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和善了,简直成了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当然,平时她压根就是头披着狮子皮的狼。顾笙只是抿抿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艾莉,然后便走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鸣将外套抱在怀里,忽觉得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艾莉跳起来说:“陆鸣,你今天是不是要练习啊?过几天就比赛了可不是,我去给你买水!李丁你先过去!”
于是她拽着翟鳕往小卖部跑去,在背向他们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
其实有很多问题可以问。比如,明明昨天因为开大会,篮球场上根本就没有人练习,又何来因为天热而脱掉衣服忘记带走之说?即便有……陆鸣分明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还有,今天分明是要练习的,可为什么陆鸣偏偏出现在这里?那么巧的……如果她们没有偶然截下他们,他们会去哪里?会说什么?
思绪纷乱,像一团毛线球一般,只是却还要装傻,自尊心叫她不能在李丁和翟鳕面前毁掉这股信任。这股,其实并不那么信任的信任。
“要什么?”排队站在柜台前,老板问了第二遍,艾莉才回过神来。
这时候翟鳕却替她回答:“要一瓶绿茶,康师傅的。不是……不是那个冰爽茶,就是绿茶,低糖的那一种。”
翟鳕抱着那瓶绿茶,有些尴尬地将其递给正诧异打量她的艾莉。
艾莉却忽然拥抱她:“你真是我的好姐妹!太了解我了!”
是啊,连她男朋友的喜好都那样了解,翟鳕有些惭愧地想。
通往篮球场的小道上,傍晚时分人挺多,大部分都是高三生,高三的夜自习把他们折磨得惨不忍睹。
李丁和陆鸣并排走着。她佯作无意地叨唠了几句课业繁重,几回考试都是由艾莉帮忙才没被请家长。感慨道,想来与艾莉上一个大学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将来,就得是陆鸣照顾她了。
说起来,像艾莉是她的小女朋友似的。陆鸣笑了。
“你们要一起上大学,然后结婚,然后白头偕老,生一大群小孩,得喊我干妈。”李丁虽是高中生,倒实在是高瞻远瞩。
“嗯。”陆鸣笑着回答她。
“所以,”李丁忽然站住,“我不允许你们俩出什么差错。”
陆鸣停下来,没有回头,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艾莉傻乎乎的,但是我不傻。那个顾笙,我知道你们男生都喜欢那一款的。”李丁的目光变得凛冽,盯着他的脊背,“谁都可以喜欢她,但是你不可以。”
陆鸣迟疑着回头,正色道:“我没有。”
“最好是没有。那便是小插曲一段,如果以后再看到你们扯到一块,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和她。”李丁朝他笑了笑,似乎这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离她远点。”
10、无法忘掉的过去
那日李丁去了母亲家。
那是郊区的一幢独栋别墅,是父亲买下的。周遭绿树环绕,此番已近秋,院子里铺满了落叶。绿萝从二楼高高垂挂下来,是唯一的新绿。四处都是旧,竟让她觉得有些冷。
程姨看到她来了,很是开心,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来,又问她是不是饿了。
其实母亲也是寂寞的。
父亲之前给她找的看护,最多做不到一个月,母亲总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她记得有一回,一个看护在背后数落母亲的精神状态,“有病”两个字,激得李丁跳起来就给了那人一巴掌。母亲情况好的时候,倒也不跟人吵架,只闷在屋里。因此即便不起冲突也是难相处的,呆久了,人家便说抑郁症都要得上了。程姨是远房亲戚,听说外婆对她有恩,早年丧偶,膝下无子,便揽下这活儿来。
盘子里放的竟是红得发黑的大颗车厘子。
“现在还有车厘子卖?”她嘀咕着,觉得心里一揪,露出一个冷笑。
初三那年,准备中考的罅隙里,向辰买下两斤车厘子塞进她的书包里,她一股脑儿地将所有的都吃完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向辰一整个星期的生活费,她却一口几块钱地一股脑儿吃掉了。她埋怨他不告诉她价格,害得她吃的时候也不知珍惜,后来懊丧得要命。他便说,那我们再去买一袋,你知珍惜地再体验一遍。
他总是没有原则地对她好。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想着,能与他一同考入高中,一起上大学,还有更远的理想,里面统统会有他。
不能没有他,命运却偏偏要拿走他。
拿走就算了,还偏偏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无法再度面对。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让向辰喜欢上别人,甩掉她,也好过如今的结局。
呵呵。所以,艾莉,我是多少羡慕你,你知道么?
“你妈妈在楼上画画呢。”程姨正将一簸箕的碎玻璃倒进垃圾桶里,一面说。
“她又摔东西了?”
“没有没有。”程姨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
“你也好久没来了,快去楼上看看吧。”
“算了。”她低垂下睫毛,原本是的确打算来看看她的,只是那一小盘的红色车厘子,让她无法释怀。
这个季节有那么多的水果,可偏偏是过季的车厘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本该忘掉的事,那是无法忘掉的。
起身时,母亲白岚却从楼上下来了,依旧是一身的素白。
李丁遗传了她的姣好面容和冷艳气质,李丁一贯觉得父母般配,不过也知那不过是郎才女貌的外在罢了。母亲当年爱得有多热烈,她虽年幼,却也知道。他们当年相敬如宾,也曾是一段浪漫佳话,如果故事戛然而止,也是一个漂亮的爱情故事。而如今,两人虽未离婚,却已破碎不堪了。
孤注一掷的爱情若是不白头偕老,便只能落得苍凉。所谓当时有多热闹,热闹散尽时,便有多寂寞。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就像是一个冷清的囚笼,再也舞不出化蝶飞。
分居三年后,李丁早已懂得,爱情消亡并不是父亲的错,母亲越来越极端的占有欲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来了也不多坐会儿?喝点咖啡好不好?”
只得坐下。
“朋友从爱尔兰带来的,味道不错。不加糖和奶,更是一绝。”白岚一面吩咐程姨煮咖啡,一面替花瓶里的百合换水。其实程姨刚换过,不过李丁也懒得提醒。她一天难得下几次楼,能找个托辞,也是好的。
“太太一天要喝好几杯呢。”程姨似乎不太清楚咖啡喝多了不好,总以为能喝是福般的开心。
“咖啡喝多了伤神。”李丁淡淡道。
白岚便笑:“你的口气倒像医生。”
至此两个人竟已是默默无语,直到程姨将两杯咖啡端上来,一股浓郁的咖啡豆香味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像是忽然有了人气。
“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他不是前几日才来看过你。”李丁讨厌她的旁敲侧击。
“做给我看的,跟真实的自然有区别。不过我看他的气色不错,那女人,应该跟他进展很快吧?”
“哪个女人?”李丁聪明地装聋作哑,“我没听说过爸爸有女人啊。”
因为不知道白岚是不是知道了那个姓顾的女人,所以更不该贸贸然地就和盘托出。何况,纵使医生说了母亲情况好转,却也说了她仍旧是经不起刺激的。
“你只帮着你父亲。你根本就是在恨我。”白岚本该带点嗔怪的语气,却异常平静温柔地说出这句话,令李丁心中一凛,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哪有?”
白岚却将咖啡杯递给程姨:“再来一杯吧。”
她的黑眼圈愈发的深,听说她没日没夜地画画,却从来都不见成品。李丁有些担忧。
“好了,你走吧。这种鬼地方,不呆也罢。”白岚站起来,径直上楼,再也没有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