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
靳以
郁闷的无月夜,不知名的花的香更浓了,炎热也愈难耐了;千千万万的萤火在黑暗的海中漂浮着。那像亮在泡沫的尖顶的一点雪白的水花,也像是照映在海面上群星的身影。我仰起头来,天上果真就嵌满了星星,都在闪着,星是天间的萤的身影呢,还是萤是地上的星的身影?但是它们都发着光,虽然很微细,却也为夜行人照亮眼前的路。路是很平坦,入了夜,该是毒物的世界,不是曾经看见过一尾赤练蛇横在路的中央么?它不一定要等待人们去侵犯它才张口来咬的,它就是等在那里,遇到什么生物也不放过,它是依靠吞噬他人的生命才得生存的。
可是萤却高高低低浮在空中,不但为人照亮了路边的深坑,也为人照出偃卧的毒蛇,使过路人知所趋避。群星在天上,也用忧愁而关心的眼睛望着,它自知是发光的,就更把眼睁大了(因为疲倦,所以不得不一眨一眨的),它恨不得大声喊出来,告诉人们:“在地上,夜是精灵的世界,回到你们的家中去吧,等待太阳出来再继续你们的行程。”可是它没有声音,因为风静止着,森林也得守着他们的沉默。田间的水流,也因为干涸,停止它们的潺潺了。在地上,在黯黑的夜里,只有蛙发着噪聒的鸣叫,那是使人觉得郁热更其难耐,黑夜更其无边的。守在路中的蛇也在嘶嘶地叫着,怕也因为没有猎取物而感到不耐吧?它也许意识到萤火对它是不利的,便高昂起头来,想用那吞吐的毒舌吸取一只两只;可是可爱的萤火,早自飞到更高处去了。向上看,那毒蛇才又看到天上闪烁着那么多发光的眼睛,一切光,原来都是使人类幸福的,它就不得不颓然又垂下头,扭着那斑驳的身躯,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洞穴中去了。
那成千成万的萤火虫,却一直愉快地飘着,向上飞在高空中,它的光显得细弱了,它还是落到地上来。落在树枝上,使人们看到肥大的绿叶间还有一丛丛的花朵,那香气该是它们发散出来的吧?落在路边的草上,映出那细瘦的叶尖,和那上面栖息着的一只小甲虫:落在老人的胡须上,孩子更会稚气地叫着:“看,胡子像烟斗似地烧起来了,一亮一亮的。”落在骄傲的孩子的发际,她就便得意地说:“看我头上簪了星星!”
它们就是这样成夜地忙碌着,在黯黑的世界中穿行;当着太阳的光重复来到大地,它们就和天际的星星互相道着辛苦隐下去了,等待黯夜复来的时候再为人类献出它们微弱的光辉。
悠悠涟水润古城——献给我的故乡、我的母亲河
刘群乐
前些年,在长沙火车站候车大厅左壁,挂有一幅硕大的广告牌,是凤凰的沱江风光。清澈的河水,映衬着吊脚楼风情万种。“它等了你一千年”的广告词,挑动着南来北往游客的欲望。不知怎的,每每见过,我心中都会有一种隐隐的刺痛。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母亲河——涟水河的情结,这是因为我的故乡——蓝田古城的情结。它有着同样的千年古城古韵,也有着同样的清澈河水,映衬着同样的吊脚楼风光……。可是,如今旖丽的风光已然不再。
在我生命中,悠悠涟水——我的母亲河,汩汩流过我的心田六十年。
在我生命中,蓝田古城——我的故乡,魂牵梦绕在我的心中六十年。
一
涟水——湘江中游的一大支流,自新邵观音山发源,由西向东,不急不缓,蜿蜒流经涟源、娄底、双峰,经湘乡至湘潭河口,从容汇入湘江,全长85.85公里。
涟水经过涟源古城——蓝田的河段,是从铁路桥由南向北流至蓝溪桥,转而由西向东,直至水晶阁的双江口,水路不过四五华里。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沿河自上而下,建有蓝溪水坝跳石(浅浅的河坝上矗立的长条形石墩)、蓝溪古桥、腰桥、新桥(现叫老桥)、今党校(原涟源三中)处无坝水跳石——直至河中央的一口水井(今已不存),最后到水晶阁又一道大水坝跳石。
蓝田古城究竟起始哪朝哪代,我才疏学浅,无从考证。据有文字的档案记载,蓝田古城明清已有之。但有蓝溪古桥为证,据说始建于北宋(公元960年—1127年,清道光五年即1825年重建),那就称得上千年古城了。
蓝田是一座山城,南有葱茏的虎形山、洪水岭作屏障,北为连绵不断翠绿的无名山地,涟水劈城而过。相传,先民们是盘古的后裔,出自五帝中的颛顼,属少数民族。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中,先民们与黄河流域的华夏和东夷进行了激烈的争夺,终因失败,大部分人被迫向南(贵州、云南)迁徙,其中一些人便滞留蓝田,后又被西汉以来不断南移的中原汉人(特别是江西人)融合、同化,从而形成蓝田古城汉族先民。想象从远古时代起,人们逐水而居,生息繁衍,“水养城、城载人、人乐水”,经过千年的涟水滋润,慢慢就有了蓝田古城。涟水是蓝田古城的魂。
早在明清时期,蓝田古城就是连结湘中、湘西的重要商埠。制锅、造纸、印染等手工业闻名遐迩。而它的鼎盛年代,当数抗日战争时期。那时,它已是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内的物资集散地。锡矿山的锑、本地的铁锅、茶叶、面粉等特产,以及古城所需的一应物资,都通过涟水河道运输,去湘潭、下长沙,直达武汉。水运时代码头的繁荣,见证了涟水河道也曾流金淌银。当时,中山、双江、永兴、光明等街,近千个铺面,商贾云集,河埠码头尽见物流与人流,旅游与商贸已凸现古城经济发达之风貌。
因为日本的入侵,从1938年开始,南京、上海、长沙等大城市危在旦夕,长沙及长江两岸许多有条件外迁的机构,都搬到蓝田来避难。自上海、江浙一带搬来的大学,就有以廖世承为院长的国立师范学院,茅以升任院长的上海交通大学唐山工学院,长沙十多所学校,也相继搬迁蓝田。涟水两岸,古城内外,一时学子云集,人文鼎盛,风骚蔚然。国民党的《湖南日报》《国力月刊》等报刊亦在境内刊印,蓝田俨然成为湖南抗战政治文化中心,遂有了“小南京”之美誉。
著名文学大师钱锺书,抗战时就在蓝田国师执教,他以此为背景写下了影响深远的小说《围城》。他书中写的“三闾大学”(现涟源一中)所在的小镇(蓝田古城)是:“这乡镇绝非战略上的必争之地,日本人唯一豪爽不吝啬的东西——炸弹——也不会浪费在这地方。所以离学校不到半里的镇上,一天繁荣似一天,照相铺、饭店、浴室、地方戏院、警察局、中小学校一应俱全。”钱锺书先生还原了蓝田古城历史的真实,让蓝田古城在宏篇巨著《围城》中,给世人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涟水留下了一抹耀眼的光辉,为蓝田古城增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
蓝田古城还是西去云、贵、川的必经之地,具有重要的军事战略意义。1945年4月,日寇对华进行了最后一次挣扎,发动了“湘西战役”,出动八万余人,从武冈、邵阳、新化,分三路进犯,妄图攻克我芷江陆空基地,打开一条通路,进攻四川。国军十五师师长梁祗六(蓝田城郊人)率部与日军展开了顽强的搏杀,有力阻击了日军,使蓝田古城免除了一场战争灾难。
二
从铁路桥至蓝溪水坝跳石,涟水左岸是一片较宽阔的菜地。自蓝溪古桥至腰桥,涟水右岸有一条河堤小道,经过我家后院。再从现在的党校以下,涟水右岸又是一片水田。其他地段的涟水两岸,便都是鳞次栉比的屋宇,吊脚楼(我们叫吊楼子)或高或低矗立其中。
井多、河埠(我们也叫码头)多,是涟水给蓝田古城多情的恩赐。穿城而过的这段涟河,就有五口水井,十五个河埠码头。尤以蓝溪水坝跳石处的两口古井为甚,哪怕大旱三年,井水也四季丰盈,清澈见底,冬温夏凉,慷慨哺育着蓝田古城儿女。十五个河埠码头,连接十五条河弄胡同,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古城儿女为亲水嬉水而来,涟水为古城儿女深情洗涤。
每年春雷响过,春雨就不紧不慢、连绵地下着,眼瞅着瘦了一冬的涟水慢慢上扬,荡漾着漫过河埠的石梯,一级……又一级,河面渐渐变得宽阔起来。河堤人家后院的桃花争相报春,堤上的垂柳吐露鹅黄,又慢慢转青,在春风里惬意摇曳。
涟河最美的时节是夏、秋两季。暴雨挟着激流,涟水从上游奔腾而下,且常常裹着山洪,冲刷着两岸的积尘杂物,轰然东去。这时的涟河,像条剽悍的汉子,不可阻挡。雨过天晴,涟河上空总能凌空飞架一弯缤纷的彩虹,久久才会消失,让你大饱眼福。秋的涟河丰满温顺,轻风拂过,荡起阵阵涟漪,仿佛和古城微笑着对话。当古城儿女从燥热的街市,四面八方,涌向河堤纳凉、跃入河中戏水时,涟河敞开胸怀,给了古城儿女一个清凉的水世界。
冬天的涟河是静寂的,仿佛它也在冬眠。带着啸音的寒风吹过河面,水波也显得凝重。早晨的涟河,常常升腾氤氲的雾气,白而轻柔、弥漫着四散开来,摸不着,挥不去,涟河若隐若现。在河堤上行走,几米开外也只能见到隐约人影,连声音都变得遥远。要有意大声咳咳,以免迎面相撞。冬天的涟河,让人常常觉得像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
我家紧靠蓝溪古桥、古井和水坝跳石,这是古城与涟河最为精彩的地段。古桥上人来人往;古井上挑水的铁皮桶、洗菜的盆,碰得“叮咚”响;更有在水坝河埠码头洗衣的女人,赤脚踩在水里,一手翻动衣物,一手挥着棒棰,如雨的杵声,夹着笑声、水声,在河面上四散开来。而蓝溪古桥下,水深,且又有一个天然的跳水石岛,每至夏秋,游泳跳水的如过江之鲫。
最令古城人瞩目的还是每到端午节的龙舟赛,涟水河上数艘龙船你追我赶,船上划桨手“哟嗬”声震天,个个奋力划桨;鼓手吹着口哨指挥,不忘把锣鼓敲得山响,两岸观阵的人流笑着喊着,跟着龙船跑……。那时的涟河鱼也多,不仅常有撒网捕鱼的,河水陡涨时,十里八乡的村民也会赶来城里,用扳罾(三根大竹杆,两根交叉吊起鱼网四只角,一根居中作立杆)捕鱼。记得我舅舅就是这样,常常从十里外的乡下来城里捕鱼,用的就是扳罾。中秋时节,有的人在开阔的河埠码头或河滩上,燃放灯笼状的孔明灯,眼见它慢慢悠悠、忽忽闪闪,越升越高,转倏消失。也有人在河滩上用瓦片垒成宝塔,然后,捡来干枝塞进塔内着火燃烧,谓之烧宝塔。是不是为救白娘子,让其与许仙团圆之意,不得而知。
涟河也是我童年多彩的世界。在堤岸抓蚱蜢,捕蝉,捉蜻蜓、萤火虫儿;头戴用柳枝箍成的帽子,在河岸边、河弄里玩打仗的游戏;还用瓦片打水飘,比谁飘的点数多、飘的距离远……。涟河边长大,自然与水结缘。从小我就跟着伙伴们下河游泳,常常惹父母担忧,甚至吵架,父亲总责怪母亲对我管教不严,母亲无可奈何,说:“河里又没得盖,我管了脑壳,他跑了尾巴,怎么管得住。”后来也只好开只眼闭只眼,由我在河水里扑腾,在石岛上跳水、与伙伴们打水仗了。
最有趣的要数到河滩上捉鱼捞虾和摸蟹。每到夏秋之交,河水渐浅。我和伙伴们就用鹅卵石在河滩上垒起围子,留下一个出口,用竹篾编织的“灌”(一种捞鱼工具),堵住出口。然后,先瓣开一个个的卵石去摸蟹。卵石下的蟹傻傻的,对即将来临的危险反映迟钝,即使逃起来也是八只脚横着走,笨头笨脑,手忙脚乱,速度慢,最好捕捉。最滑的要数泥鳅,总是躲在有泥沙的水草下一动不动。有危险来临,一晃就溜了,留给你的是河面上冒出的朵朵混浊的泥花。我们不停地搅动河水,用这种方法驱赶鱼虾往只有一个出口的“灌”里逃奔,然后。只要一起“灌”,鱼、虾、蟹、泥鳅、沙鳅,什么都有了。
涟河就是这样,以它的母爱和乳汁,哺育了古城儿女;以它的灵性和神韵,为古城儿女编织着四季变幻的梦。
三
蓝田古城少有翘角飞檐、雕梁画栋的建筑,只有挤挤挨挨,一色的临街铺面。而古城的精彩,古城的传说,却都发生在这些街头巷尾,隐藏在这些历史的折褶中。这些临街铺面,都是厚重的出檐墙垛,配以大开门的铺板。每天店铺开张,取下一张张铺门板,就势放置在一面墙垛,晚上打烊,又一张张装上铺门板。檐垛两面墙上,书“公私合营xxx公司”,或“x记xxx店”、“xxx老号”,不奢华张扬,显浑厚朴实。当然,也有一处深宅大院,就是座落在光明山的“李园”,它是辛亥革命先驱之一的李燮和宅第(现为涟源市委、政府所在地)。
最具古城风采的还是莫过于蓝溪古桥,桥长33.34米,宽7.8米,高10米许,由巨石砌成三拱,桥面两边有封闭式桥栏,栏外侧雕有桥名和蜈蚣,从桥南光明街,登二十四级台阶上桥,进入北端的中山街。其次,要数满街满巷泛着青光的青石板街了,岁月的风尘,把石板街打磨得光溜溜,油亮亮。晴无飞尘,雨不沾泥,赤脚走在石板街上,不咯脚,你会感觉很圆润、很舒坦、很清爽。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满城喝的洗的,全是从井里挑回家的水,一担担水,晃晃悠悠,滴滴洒洒,常常把满街满巷的青石板,浸渍得湿漉漉的,泛着青光,煞是好看。古城人夏秋多穿木拖板,木拖板敲打着青石板,“呱嗒、呱嗒”之声不绝于耳;冬春多雨雪,古城人有的着油毡鞋,鞋底的铁钉敲击着青石板“噔、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