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先于部队进入战场,能够振奋战士们的斗志,增强部队战斗力。音乐像一种引力,使部队团结一致,凝成一支永不分散的队伍。音乐不像诗人那样,无须在奔赴战场时带着文稿;也不像演说家,要有笔与书做伴;而是作为伟大统帅,统领着大军,给他们那虚弱的体躯里注入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和热情,让他们的心中充满必胜信念,使他们勇于压倒饥饿、干渴和征途疲累,奋起全身力量前进,向着敌人的阵地冲去,个个勇往直前,人人视死如归。音乐就像人一样,用宇宙间最神圣的东西,踏平宇宙间一切罪恶。
音乐是孤独牧羊人的伙伴。牧羊人坐在羊群之中的一块石头上,用芦笛吹上一曲,羊儿深会其意,放心吃起青草。芦笛是牧羊人的亲密朋友,终日不离其腰。芦笛是牧羊人的可爱伴侣,能使山谷间可怕的沉寂为人烟稠密的牧场所代替。芦笛以其感人的曲调消除寂寞,让空气中充满温馨与甜润气息。
音乐引导着旅行者的驼轿,可以减轻疲劳,缩短旅行路程。良种骆驼只有听见意在驱赶骆驼的歌咏声,方才在沙漠上前进。驼队里的骆驼只有脖子上挂着铃铛,方才肯于负重上路。因此,当代的多智之士用乐曲和甜美的歌声训练猛兽,那就不足为怪了。
音乐伴随着我们的生命,和我们一起度过生命的各个阶段,与我们同悲共欢、同甘共苦。在我们欢快乐的岁月里,它像见证人一样站在我们面前;在我们苦难的日子里,它像近亲一样守护在我们的身边。
婴儿自幽冥世界来到人间,接生婆及亲戚们用欢乐、欣喜、愉快的歌声迎接;当婴儿看到光明时,便用啼哭向助产士和亲人们致意;而他们则报以欢呼、喝彩,仿佛在用音乐与时光竞赛,以期让婴儿理会神的睿智。
乳婴啼哭时,母亲走过去,哼起洋溢着怜悯之情的歌儿,乳婴顿时终止哭声,为母亲那凝聚着怜情厚意的歌声而由衷快乐,片刻便进入甜蜜梦乡。母亲口中的摇篮曲里有一股力量,示意困神迅速关闭上乳儿的眼帘。那乐曲伴着寂静,使之更加甜润,抹去了它的可怖,使之充满了母亲慈爱的温馨,直至乳儿战胜失眠之苦,魂游精神世界。假若母亲用西塞罗的语气说话,或读读伊本·法里德的诗句,婴儿是不会入睡的。
男子选定自己的生活伴侣,两个灵魂用姻亲关系结合在一起,完成当初智慧之神写在两颗心上的叮嘱,于是亲朋们聚在一起,唱着歌奏着乐,为新人婚礼作证。在我看来,婚礼之日的乐曲像是一种可怕声音,其中掺杂着甜蜜成分;又好像一种赞美上帝创造生灵的声音;也像那么一种声音,正在唤醒沉睡的生命,令其起来行走,伸展蔓延,弥漫大地。
死亡是生命故事的最后一页。死神到来时,我们可以听到哀乐,可以看到哀乐让空中布满悲伤幽灵。在那令人悲伤的时刻,灵魂离开这个美丽世界的海岸,丢下谱曲者和号丧者手中的物质庙宇,游向永恒大海。人们以忧伤、遗憾语调哀叹,给遗体裹上湿土,用歌与乐为之送殡;歌和乐中饱含抑郁、悲凉、苦闷、烦恼和焦灼之情。人们又以乐曲和歌声为之扫墓添坟,土上堆土;纵使尸体腐烂,只要心总是想念着过世的人,那么,逝者的声音也便永远响在世人的躯体中。
我和他坐在一起,上帝单单给予他以甜美的声音,赐予他通晓吟唱和节奏哲学。我看到人们在他的四周,个个屏住呼吸,人人侧耳聆听,凝神注目,鸦雀无声,如同降服于一位力大无穷的诗人,诗人在向他们吐露世间奇秘。直至他哼完一曲,人们方才仰脖长叹一口气——哎!——哎!那叹息声发自乐曲所激起的情感波澜翻滚的心中,只有长叹才使人觉得舒展一些。哎,这是记忆唤起的干渴之心呼出的声音;“哎”,一个小词儿,却包含着一段长话。“哎”,出自听歌人的口中,并非出自观看歌手面孔的人,而且是侧耳倾听把断续呼吸声串成歌的人发出的叹息声;那呼吸向他展示了他自己过去生活的篇章,或者泄露他心中隐藏的秘密。
我多么留心观察听者那敏感的面孔,但见时而神气沮丧,时而轻松舒展,总是伴随着音乐曲调的变化而变化。我用听者的天性找到了他的性格特征,又通过他的外表让他的内心讲出了话。
音乐像诗歌和绘画,能够描绘人的种种情感,描绘人的种种心境,说明灵魂的幻想,表示心底希冀,叙述躯体欲望。
纳哈万德
“纳哈万德”描述情侣分别、告别祖国之情,描写来自逝去亲人的最后一眼,描绘心中因思念而产生的剧烈痛苦情感。“纳哈万德”是发自忧伤灵魂深处的一种声音;是被抛弃的人,在他被疏远折磨得筋疲力竭之前,乞求怜悯他的最后一息所形成的一种曲调。“纳哈万德”是绝望者的长叹,纯系灾难铸成;是沮丧者的长叹,全由万般无奈、忍无可忍者的忧伤发出。“纳哈万德”描绘秋天,其时黄叶平静、从容地飘落而下,和着金风起舞,散落四方。“纳哈万德”是母亲的祈祷,因儿子远去异土他乡而彻夜难眠,心中充满失望情感,只有忍耐和希望伴陪着自己。“纳哈万德”不仅仅包含一种意思,而是包含着许多意思,包含着心与魂能够理会的许多秘密;那许多秘密,口舌难以述完,笔墨休想穷尽。
伊斯法罕
我亲耳听赏过“伊斯法罕”,并且亲眼看过病入膏肓的一位恋人故事的最后一章。他的情人死了,希望断绝了,不停长吁短叹声,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号丧,以生命的最后一息哀悼。“伊斯法罕”是站在生命海岸与永恒大海之间死亡船上的争辩者的最后一息。“伊斯法罕”是一种曲调,其回声是掺杂着死亡与悲哀的苦涩,是泪水混合着忠诚的甘甜寂静。
如果说“纳哈万德”是有某些生存希望者的一种希冀,那么,“伊斯法罕”则是希望断绝之人的呻吟。
萨巴
听赏过“萨巴”曲,我们那被乌云遮罩的心便会苏醒过来,继之在胸间舞动。“萨巴”是欢乐乐曲,令人忘掉自己的忧愁,继而要酒,异常津津有味地饮之,无尽无足,仿佛意识到欢乐之美酒在同他的酒兴竞赛,裁判是理性。“萨巴”是快活钟情者的谈论;他曾与时代搏斗,被迫屈从于分离的命运。静夜独处使他感到无比幸福。在遥远的田野里得以见到美丽少女;相会给他带来欢乐与快慰。“萨巴”像微风,轻轻吹过之时,田野上的花因之摇曳,去意徘徊,得意忘形。
莱斯德
在万籁俱静的夜里,“莱斯德”能够深深打动人的情感,述说一封信的巨大作用。那封信来自一位高朋,因遥居远方,消息中断许久;因为收到来信,心中希望复苏,渴求见上一面。我觉得唱“莱斯德”曲的人仿佛在报告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到来。有人说:“黑夜结束,整装待发。”
在巴勒贝克责怨诗中有一首介于责斥痛骂之间的温和责怨诗;其曲既有动人心弦的“纳哈万德”风格,又含欢快的“萨巴”曲的味道,故其对灵魂所产生的作用二者兼容并包。
现在,我已写下这么多文字。我看我像个孩子,从上帝创造第一个人时天女所唱的一首长歌中抄录了一个词儿,或者像个文盲,从时代开始之前智慧之神写在感情册页上的书中,背记了一句话。
音乐,神圣的奥特里比[1],你的艺术姐妹往日曾手舞足蹈过一段时间,后被置入遗忘的堡垒中,而你嘲笑他们,但一天也未曾退出灵魂舞台。仿佛你是亚当第一次与夏娃亲吻的回声。回声自有回声,回声还有回声,不停流动,不住转移,包围一切,复活一切,令劳者乐意劳作,让天赋准则用听觉愉快地接受它的恩赐。
啊,音乐,灵魂和爱情的女儿!啊,爱情苦汁与甜浆的容器!啊,人类心灵的幻想!啊,悲伤之果,欢乐之花!啊,情感花束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啊,情侣的口舌,恋人间秘密的传送者!你能把思想与语言统一起来,你能把动人的美编制成情感。你是心灵的美酒,饮者可以升入理想世界的至高处。你是大军的鼓动队,你是崇拜者灵魂的净化者。携带着灵魂幻影的以太,慈悲、温和的大海啊,我们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你,把我们的心寄存在你的深处,请求你把我们的灵魂和心带到物质以外,让我们看看幽冥世界隐藏的一切吧!
灵魂的感情啊,你增殖繁衍吧!心里的情感呀,你增多生长吧!举起你的手,为这位伟大神灵建筑庙宇吧!灵感之神啊,请你降到诗人的心上,为他们的才智宝库注入对这位伟大神灵的赞美词语吧!画家、雕塑家的想像力啊,丰富,再丰富一些,提高再提高一步,为这位伟大神灵造像塑身吧!
地球上的居民们,款待这位伟大神灵的牧师、修女吧!为它的崇拜者祝贺节日,给他们建造塑像吧!众民族,顶礼膜拜吧!向奥尔甫斯[2]、大卫[3]和穆苏里[4]致敬问安吧!隆重纪念贝多芬[5]、费厄尼尔和莫扎特[6]吧!叙利亚,请您以沙克尔·阿勒比的名义歌唱吧!埃及,请您以阿卜杜·哈穆里[7]的名义歌唱吧!神圣的宇宙,请您大一些,再大一些,让他们的名声播撒在你的天空,让空气中充满纯美的灵魂,教人们用目看,用心听!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