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字箴》
欲寡精神爽,思多血气衰。
少杯不乱性,忍气免伤财。
贵自勤中得,富从俭里来。
温柔终有益,强暴必招灾。
善处真君子,教唆是祸胎。
称德须修省,欺心在吃斋。
暗中休使箭,乖里放些呆。
官司休出入,乡党要和谐。
守分心常乐,闲非口莫开。
世人知此理,灾退富星来。
话说正德年间,浙江绍兴府山阴县有一个世家,姓王,乃是有名盛族。有一枝生在城西,名唤王国卿。娶妻邢氏,后因生产而亡,尚未续弦。其父王尚礼,见儿子虽然进了泮宫,未能秋风得意,道:“我儿,你趁无媳妇,正好用工,以遂平生之志。”遂移于南庄书院。果是清幽,正好读书。偶集唐句四季读书之乐:
春日读书乐
春风动帘春草芳,(渴沫)
柳花缀雪沾琴床。(鲍防)
山屏泼翠晴亦雨,(刘文房)
燕泥落纸风还香。(苏廷)
沉酣六籍心千古,(达兼善)
要使文风变齐鲁。(李子慎)
读书之乐乐趣生,(吴漳)
枝上流莺三四声。(杨诚斋)
夏日读书乐
莲池遇雨薰风香,(施均)
闲时我爱夏日长。(江子宾)
推琴枕石玩羲画,(钱起)
凉生玉辇凝寒霜。(练高)
自去自来梁上燕,(杜甫)
点点飞花落砚台。(成沼竹)
读书之乐乐趣长,(吴漳)
梦回春草五池塘。(徐逸)
秋日读书乐
新凉飒飒生郊墟,(凌敬存)
涧边正好读我书。(度云汉)
眼明俱下五行字,(刘子房)
年少今开万卷余。(杜甫)
萧萧林籁生阴壑,(宋好问)
风月双清动寥廓。(孟益)
读书之乐乐趣清,(吴漳)
树间淅沥来秋声。(达兼善)
冬日读书乐
古人文史足三冬,(张囗)
此时下帷好用工。(李子扬)
小窗映雪拥虚白,(姚揆)
圣贤心事吾从容。(车端)
青毡坐逼霜风冷,(秦天花)
弱弱初添檐日影。(武元衡)
读书之乐乐趣浓,(吴漳)
咿唔声送梅花风。(邵业)
王国卿埋头苦读,自知学富三冬,笃志文章,果是胸藏二酉。其年又是乡试,天下开科取土,国卿未免往杭州科中,因此归家与父母说知其事。王尚礼道:“我儿,我正有事与汝商量。昨夜三更时分,梦一天神道:‘汝子今当在草上’,遂付宜男草一枝与我,倏而惊醒。我想也不知是功名疑难,也不知今科是汝得意之秋,故赐宜男之梦。”国卿曰:“父亲之言固是,又恐说孩儿浙场不利,或论移南就监也未可知。”尚礼曰:“将此情祷之关帝,自有辨矣。”父子即时沐浴更衣,诣庙焚香暗记,求得第六十三签,诗曰:
囊时贬北且图南,筋力虽衰尚一般。
欲识生前君大数,前三三与后三三。
父子认定要往南京纳监,二人拜辞出朝,打点南行,就往学中动了文书。学道出了批回,因诗中有三三之句,择了三月初三日起行,唤下一只小船带六百两银子,缎匹衣服,打点得端端正正。带一老仆王年,又与他使费银二十两,又带小使阿定,一路向南方而来。次早正渡钱塘江。
万里西兴浦口潮,浪花真似海门高。
谁将一夜山中雨,换作三江八月潮。
须臾,过了钱塘江,上岸雇人挑着行李,直至长桥下船。正在西湖之中,国卿四望,应接不暇。有诗纪之:
澄湖湛湛浸长空,淑气革人尽物同。
一镜湖光十余里,两山倒影百千重。
清虚底晰深和浅,荡漾沙分淡与浓。
此景谁云都寂寞,滨涯几处在芙蓉。
到了昭广寺前上岸,过了圣堂桥,下了城河,船到了新河坝。王年去雇了一只大浪船,撑到新河坝北岸,把行李搬过了塘,一齐下船,往北新关进发。一路上,南来北往,咿咿哑哑,俱是船只。说不尽途中新景,道不尽满路花香。那船慢慢的行到百家浜,将次晚了,傍着邻船而住。王年置酒船头,请国卿夜饮。国卿举酒向天一看,只见一弯新月斜挂柳梢,遂将初月一词,朗吟于口曰:
举头正看行云,斜眼突然见月。光回破镜,影上疲弦。淡淡池边,未能照字;依依水际,尚浅明楼。鱼骇网而深藏,雁畏弓而高逝。几人相忆,万里同看。旋窥窗纸,弄梅影之横斜;
才顾屋棱,挂客愁而掩映。高楼笛已频吹,曲槛砧无暗捣。女儿学拜,解惜清光;少妇穿针,独嫌斜照。河汉骤能改色,关山不觉增寒。而试比蛾眉,淡扫芙蓉之面。若令依账,始孕珊瑚之钩,旋看桂复生根,不虑花落满面。天朦胧而若晓,夜迢迢而始长。毋俟三五全明,已喜一痕浸白。是使闲人荡子,能关千里相思;舞榭歌台,准拟二旬游戏。当一帘之际,照高枕之人。吟侧华阳角中,徒遍湘文竹簟。天无风雨,长开北海之樽;人有精神,渐秉西窗之烛。
国卿自吟自酌,须臾,痕月沉西,明星拱北,觉已半薰,下舱而寝。
次早,船已齐开,直至塘栖住船。王年上岸买办肴品,国卿独坐舱中,只听得耳边厢叫一声:“相公,带我前进去也。”国卿抬头一看,见一个十六七岁标致小官,生得一貌如花,十分堪爱,便问:“小友,你要我带你哪一边去。”那小官便一脚走上船来答道:“相公,小可乃吴县人,因初一日与同伙伴在天竺进香,人多捱挤脱了,直走到松木场,盘缠,衣被俱在船中,如今身无钱钞,恳求相公附携到舍,船钱饭钱加厚奉还。”国卿道:“原来如此。到苏州正是便路,送你回去不妨。小友姓甚名谁,青春几多了?”小官答道:“梦花生,长十七岁,因幼年多病,不曾读得几年书,便抛弃了。还未有终身艺业。”国卿道:“小友青春年少,还该读书才是。”花生道:“不幸父母双亡,止得一个家姐,今年他二十二岁,姐夫又没了。家下无人,姐妹胡乱度日,读书一事,说不起了。”只见王年买办已完,下船看见,心下想道:“那里来这一个标致小官?”问:“阿定,他来做什么的。”阿定说:
“烧香失了伴,要搭我们的船到苏州去的。相公已许他带去,要请他吃着酒饭哩。”艄公已解缆开船,看看离堂博,一路上说说笑笑。国卿正是寂莫难过,有了这个小官,就有许多兴趣起来。
到得崇德,天又晚了。王年分付住船,把夜酒摆在船头上。二人对坐而饮。初四的月,比初三的又满亮些,二人正说笑高兴,只听得前边高楼上吹起笛来,自觉有趣。花生听了一回道:“是的,还未纯熟。”便往里边衣带解下一管笛来,拿在手中吹响。国卿一见,道:“妙人,这人果是趣品。”称赞不已。花生吹得响亮,邻船上俱立出来静听,无不称好。国卿大喜,把酒自斟两匝,与花生同吃。此时国卿恨不得一口水把花生吞下肚里去。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二人猜拳划指,吃得十分沉醉。将至月色沉西,下舱脱衣而睡。在梦花生,酒虽醉矣,尤恐国卿要摸手摸脚,留心而待。国卿果然有酒,便有心于此也不便,因听见船中寂静,起身小解,上床时,便往花生身边捱下。花生只做睡的,国卿渴凤鳏鱼,幸逢得意,恰如渴龙遇水,便轻轻凑着,润些津唾,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梦花生假意惊醒,待回身,已被国卿搂紧的,只得任他像意。有一只曲子名为《江儿水》,单指后庭情趣:
玉貌雪为肤,且休夸冯子都。前开后耸强如妇,情投意孚。交神体酥,六龙飞辔何原尔,耳边呼:这般滋味,胜却似醍醐。
须臾事毕。各自拭净,搂抱而睡。直至五鼓重到阳台,两意相投。国卿此时便有心要花生同到南京去,与花生说知。花生说:“蒙你好意,你不要我去,我也要陪你同行,怎生舍得,好好的便忽撇开了。”自此,二人行则并坐,坐则交膝,胜似夫妇一般。
直至初八日,到了苏州。梦花生道:“舍下离此不远,把船摇到河口上岸。到舍下盘桓几日,等到十五月色明,好上虎邱山上一耍,再去未迟。”说话之间,已到梦家坼边。花生携了国卿之手,至坼叩门,只听得里边娇滴滴声音问:“是谁?”花生道:“兄弟回了。”巫娘一面开门,一面说:“他们初六已自归家,把些衣被送将来了,你在哪里耽搁,此时才来?”开门一看,与国卿打个照面。连忙作揖,巫娘回礼,避了进去。国卿一见,魂不在身;想到兄弟标致十分了,怎生姐姐又高几分,真是天姿国色。我是孤男,他是寡妇,这个姻缘岂肯轻轻放过。举目一看,他房屋虽然极是低小,自是收拾得十分精细。苏州人极会装点的,两边壁子上边,斗方贴满,上边挂一幅姜太公钓鱼的图画,花瓶内插的桃李、木笔、粉团、海棠几种名花,十分精雅。细看姜公图画。写着周诗集句一首:
渭水西来日夜流,(囗囗)
子牙曾此独垂钩。(胡曾)
钓头应兆先书日,(潘纯)
受命于姬晚遇周。(罗隐)
同载后车尊尚父,(薛逢)
封齐列土定诸侯。(王经学)
人生济遇何迟速,(朱庠)
八十年来已白头。(郎宗)
正在称赞,花生送出一杯松萝茶来,奉上国卿道:“今晚舍下小的就在后房安歇,把行李拿了上来,好放心吃酒。”国卿见说道:“怎好相搅,还在船里罢。”花生道:“苏州小菜酒,莫要相诮。”国卿忙叫王年与阿定:“把皮箱铺盖取了上来,先与船家酒吃,由他自睡,你且上来。”王年把箱子等物都拿到卧房去了,花生着阿定捧出许多精品,摆在桌上请国卿。王年斟起三杯酒来,二人对酌。此番吃酒,不比船上,便觉放心快乐。酒已半醉,国卿取笑道:“贤弟美矣,令姐更美。贤弟就矣,令姐肯就否?”花生笑曰:“说这般话该打。”
国卿道:“果然该打,我说几种该打的替我罢。”
白日过街老鼠,顽童懒读诗书。
狸猫厨下盗鲜鱼,囗囗堂前对囗。
猛虎来伤存孝,耕牛懒拽耙犁。
前厅拷问杀人囚,春日土牛粉碎。
花生道:“真都该打的,说得好,要吃一杯。”国卿道,“我如今说几种不该打的,你也吃一杯如何?”花生道:“你说得好,我也吃一杯。”国卿道:
日出楼头更鼓,渔翁卷网归家。
铁铺改艺作生涯,弹弩无弦高挂。
皂隶修行办道,油坊改卖芝麻。
囚人遇赦放还家,夜静秋千空架。
花生大笑道:“果然都不打的。我吃一杯。”国卿道:“我醉了,要睡矣,可安置我。”花生又灌他两杯,扶他进到后房上床,脱衣而睡。花生着阿定收了,与巫娘料理。二人吃酒完时,着他二人下船去了。国卿夜间,仍与花生干着风流事儿。花生低语道:“轻些,我姐姐卧房贴着此壁,恐他听见不像。”国卿道:“他听见高兴起来,无人搭救么,怎好?”花生道:“却不道心痒难挠。”国卿道:“你姐姐寡居,我亦无妇,你与我做媒如何?”花生道:“你自己与他说。”国卿笑曰:“叫我怎样启齿?”花生说:“教我亦难开口。”国卿道:“实是你姐姐标致,怎生娶得填房方好,你须为我商量。”花生道:“也罢。我教你一个法儿,你明日只做要买些物件,着我同了王年、阿定摇船到阊门,待我故意损搁些时辰,你在家用些功夫,看是如何?”国卿道:“事虽如此,倘然变起脸来,怎么是好?”花生道:
“他为人柔顺温雅,不是那撒泼妇人,就是不谐,必不致于高叫,放心去了。”两人计议已定。
不觉天明起来,梳洗吃完早饭,国卿道:“王年你们同梦大舍往阊门买些物件回来,我在此静坐,看一会书,遂雇了船去,应一声同去了。国卿拴上了门,仍在后房坐下把书本来揭。
巫娘亲送一杯香茶,放在桌上。国卿一见,连忙起身作揖道:“大娘子,在此厚扰,何以克当。”巫娘道:“舍弟多亏携带,谢之不尽。”国卿说:“前闻令弟说大娘子青年守寡,甚是难得,只是那冷雨凄风之际,花前月下之时,安得不动情乎。”巫娘笑道:“奴身是个俗品,并无此意。”国卿道:“昨夜令弟言,有一敝友丧偶,尚未续弦,在下为媒,大娘子可肯否?”巫娘道:“何等样人家?”国卿道:“与在下差不多儿。”巫娘说:“恐无福承当。”国卿道:“好说。若是在下,得大娘子这般国色,入金屋之中,朝夕礼拜。”巫娘笑道:“折杀奴家。”遂自回身进房去了。国卿心火按纳不住,道:“看他意思像个肯的,不免放大了胆,进房里去,看他怎么。”巫娘正走出门,国卿捱身进去,两下被撞了一个满怀。
国卿随势搂住,巫娘道:“不宜如此,快放了。”国卿便抱放床上,用起强来。巫娘只得半推半就,成了凤友鸾交,十分恩爱。巫娘说:“我定要嫁你。”国卿说:“一定要娶你。”足足将午,二人方罢。
巫娘下厨炊煮,花生恰好又回扣门。国卿忙问。道:“买了几柄时扇,两件玉器,徐真虎口细席,一把时壶。”摆上许多于桌上。王年说:“大相公,午后好去了。”国卿说:“我今日身子倦了,过日且看。”两人坐下,又吃酒作乐。花生笑曰:“可曾妥当了么?”国卿摇头。花生道:“要立誓了。”国卿道:“神祗那管这般小事。”花生笑曰:“你实对我说,我今晚让你二人快活一夜。你若哄我,我只不睡着,看你怎过去。”国卿戏骂道:“小刮毒,望你周全。”两人传杯弄盏,花生假意装醉先去床上睡了。王年、阿定下了船,国卿一溜风,竟到巫娘床上睡着。巫娘道:“你且在那边睡去,我掩门等你,恐兄弟知道不像意思。”
国卿不听他说,竟脱衣睡了。巫娘无奈,只得上床就寝。一时间云雨起来,津津声响。这一番,国卿无限欢娱,想着老父做得好梦,被我得了双美。中与不中,回来一定娶他为妻。到次早抽身,船催逼起身。国卿再三不许,又与他五钱船银,要过了十五,到虎邱耍子,次日方行。船上人没奈何,等到十五巳牌时分,一时大雨倾盆,至晚越大得紧了。正是:
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将游虎邱的酒肴摆在家中吃了。王年见雨大,同阿定先到船中安歇。花生闭上大门接了姐姐三人共席。巫娘也就出来同坐。三人欢乐无穷,欣然有趣,就与席上调情。花生滤笑说:“只今晚与令姐姐欢娱,明朝只好我与你在船里盘桓。到夜尽力欢娱,尽情舞弄了。”
大清晨早,雨大晴了。王年起船,发了行李,国卿与巫娘轻轻话别。只见巫娘叫肚痛得紧,双手按住肚腹,簇着眉尖,哼的叫个不住。大家别了巫娘,下船去了。花生又拿了笛儿吹吹唱唱,喜喜欢欢一路去了。这日,行了三十余里路,只见后边岸上有个汉子赶来,口中叫道:“梦二舍慢慢的去。”梦花生听见,倚着舱门看道:“呀,许老伯赶来何事?”那许老道:“不好了,你那姐姐肚痛得紧,要死着,我特来赶你,快转到家里。”花生听说道:“家姐临危,不得不去,我回家一看,不妨,我即赶来陪你。如有长短,过了首七,出殡安葬后,竟到承恩寺相会便了。”国卿道:“一同转去如何?”花生道:“功名大,那有回头之理,你放心前去,决来便了。”艄公摆了船,花生跳上岸与国卿别,兀自眼睁睁的不忍相别。
国卿站在船头上反顾,梦花生一步九回,两下直待不见踪影,方才下船。
国卿呆呆而想,又喜又苦,喜得是突然得了双艳,苦得是巫娘不知生死,花生又不在面前。
把花生笛儿在口边吹了又吹,那里吹得响,去上床睡了。又梦见与巫娘嘻笑,醒来又是一梦。至二十方到南京,在承恩寺里租了一间僧房住下。山门首贴一张红纸,上写着:“浙江王寓本寺西房,如梦花生来竟进。”
次日,国卿到国子监打听旧例,又请了承差到户部查照旧规,一应端正。次早上纳,把皮箱抬到主人家,将钥匙开了箱子,把天平摆在面前。国卿取出一封五十两的银子,拆开一看,竟是一对鹅卵石。一齐大惊道:“奇了。”连忙又拆一封,也是鹅卵石。国卿惊得脸上铁青,拆到底是石头。主人家收了天平,王年道:“我莫非起身匆忙,差拿来了?”国卿道:“岂有此理。”阿定说:“莫非是梦家暗地里换了?”国卿道:“想他是一个好好人家,怎生会干这般的事。”只得别了回寓。王年又说:“梦家事可疑,那日他姐姐明明好的,一时间便肚痛起来,又着人赶了梦小官回去。大分他弄手脚了。”国卿想了一会道:“这也有因,他故意设的圈套,如今趁早赶回未迟。”王年说:“若果是他,此时不知在那里去躲了。他等你来拿他不成。”国卿道:“如今怎么好回去,见父母不得,不如死休。”王年道:“相公差矣,你是个好秀才,有期望的。况撞着强盗的也有千千万万。”国卿道:“如今他们又不是强盗。”王年大笑起来:“相公,你又差了。定要持刀弄斧,放火杀人的,才是强盗?他比恶的略略善些儿,要银子心肠与强盗一般儿的。这是美人之计,被他作弄,还算是个欢喜破财。如今纳不成监,文书还在,只要到杭州见提学,动一张被盗失银呈子,备准附学,连忙赶回补考,若得遗才,录得一名科举,中了回家,见老主人直言其事,不中只应在南京应试,下第回的,有何大事,便叫轻生。”国卿深感其言,遂送了些房金,到水西门下了船只,一竟回来。到了苏州,先着王年访问梦家消息。王年问了真信,下船复回主人,他道:
“日前间房子,是一个姓巫的私窝子。正月间租了移来,住的他兄弟叫巫二官,原在南京做吹唱的。十六晚间搬移别处去了。”王国卿叹道:“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阿定说:“假意叫做梦花生,我家老相公倒前日梦草生哩。”国卿道:“是也,想是六百两银子该是他的。父亲见宜男草,谁知倒被梦花生骗了去,只是关圣帝君也这般帮衬着他。”
王年说:“不要说六百两银子,便是六个铜钱,也是定数。”行又数日,又到了北新关上。
王年还了船钱,叫上一乘轿子,把铺盖搁在轿子上,空皮箱阿定拿了,王年挑了些须行李,一直抬到道前。租了一间楼房寓下。绍兴府考遗才,又考过了,好生烦闷。幸喜王年身边,盘费尚自充裕,捱到八月初头,宗师下了演武场,大收十一府生员。至期,面禀其事,方得收考。初七日黄昏,方才出案。不意录得一名,连晚买了卷子,往布政司前纳下了。一直寻往贡院东桥河下小寓安歇。忙忙打叠进场,三场文字,颇皆称意。至八月甘九日方才开榜,一连跑过了许多报人。国卿不见响动,十分烦恼,只见一声报响道:“绍兴王国卿相公中了举人。榜上中在八十一名。”王年看了榜文,欢欢喜喜来说道:“中了,中了,八十一名。
”主人家各皆欢喜。国卿往贡院防问房师姓名,披红簪花,游街迎宴,忙忙不题。
且说报子飞马跑到绍兴,投王家,开锣放炮。王尚礼只说是南京报子,满心欢喜。不期挂出红纸上写着:贡生相公王高中浙江第八十一名。王尚礼不信,道:“胡说,我小儿是监生,在南京应试。这班走空的光棍敢是赚我么。”那些报子一齐说将起来,只见取出刊的《题名录》来,上边写得明明白白:“第八十一名王国卿绍兴府山阴县,附学习易经。”还在半疑半信之间,只得安排酒饭,请着报人。一面着人到杭州打听去了。国卿恐父母怀疑,着王年急回报知,再来服侍。王年到了家中,见了老主人,备言其事。王尚礼一闻,忧中变喜,即时又打发两个家人拿了几十两银子,同王年到杭州去了。国卿在省城忙了一个月,方得回家。拜了父母诸亲百眷,上坟祭社,择日斋沐,诣关帝店焚香拜谢。那日签诗:“欲识生前君大数,前三三与后三三。”方信三三见九,九九八十一,果然中了诗数,其神灵应如此。
有一豪门,送年庚,请愿续弦。王尚礼聘而未娶,待春试之后再娶未迟。一到仲冬,国卿上京春试,尚礼交付千金曰:“我儿,这次船中再不可搭人了。”父子大笑。春闹高捷,每于小唱中寻觅梦花生,竟无迹踪,王国卿常常静夜思之,不觉呵呵大笑,随笔而书曰:
雪白花银足六百,前后算来十二日。
一夜用银五十金,幸尔饶得一管笛。
总评:
一笛横吹,王子寂然思凤;数声嘹亮,平生岂是无心。媚人花开,故放娇花勾引蝶。顿开金锁,偷移白镪。石名“鹅卵”。一时腹痛,效西子之捧心。百里追回,转嗣宗之快步。移宫换羽,俏丽冤家,懊恨南宫想罢。王尚父梦兆无灵,还归浙榜登科。关帝君签诗有准,偶录此回为客途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