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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马阮奸迹

崇祯十五年夏五月,以马士英提督凤阳。士英,贵州人;巡抚宣大,为王坤劾论罪,流寓南京。同年生阮大铖俪「逆案」,亦匿南京;遂相结。周延儒再召,大铖求用不可,乃为士英货延儒以万金;延儒畏物议,久之,乃以士英为兵部侍郎,提督凤阳。大铖仍失职。

十七年春,庄烈帝崩,南京诸臣议监国。时惠、瑞诸王远莫致;在淮安者,福王序亲而失德,潞王有贤声。钱谦益及佥事雷演祚以为言,且曰:『福恭王觊神器,几酿大祸;立其子,势将修三案隙』。吕大器、张慎言、姜曰广然之,移牒史可法,言福王「七不可」。马士英独利福王闇,且思踞定策功,为语可法:立序以贤,伦纪不可泥;而阴结刘孔昭、韩赞周奉福王。使告路振飞,振飞以外臣辞;再告可法,可法裒大器「七不可」书答之。士英遽反汗,责可法以序、以贤,舍福藩其谁立?且贿诸将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合疏奉迎,连军仪征,势张甚。史可法、高宏图苦为卖,不得已从之。甲申,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宏基等将迎立宏光,吕大器长兵部不肯署。李沾阿士英,厉声言:『公独持议,沾得以血溅公衣矣』!孔昭复助之詈。大器无如何,乃以福王告于庙。

夏五月庚寅,福王监国于南京。明日视朝,灵璧侯汤国祚首讦户部选授状,语复悖;韩赞周叱止之。监国福王不能问,群臣亦不顾;惟议奉王遂即位。史可法及御史祁彪佳谓:『是举也,宜且缓,示天下之众以公心』。乃少止。壬辰廷推,刘孔昭欲与列;史可法折之。孔昭举士英,盛气以竞。众推郑三俊、刘宗周、徐石麒及诸人;孔昭复举阮大铖。可法言「逆案」先帝所定,必不可。乃以士英为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督凤阳如故。士英方负定策功,谓必相;闻督凤阳,大怒,请入朝,拜表即行,拥兵南;舟楫千余,焚掠淮安西门外,路振飞、王燮御之三日,乃定。士英遂上疏劝进,且以史可法「七不可」书告;可法始不安。壬寅,福王即位于南京。韩赞周请使士英为督师,留史可法居守。士英遽语可法曰:『吾自擒刘超、平老回回,筋力惫矣;君镇皖城树奇绩,淮阳士民望如父母。督师者,非公而谁』!又蹴高杰等疏请之。可法知不容,亦颇虑士英不能守淮阳,乃逊谢曰:『东西南北,惟君所使;吾岂私顶踵以长寇仇乎』!

癸卯,以马士英为兵部尚书入阁办事。士英遂真相,又荫一子锦衣佥事。士英疏迎国母、尊恭王位号、选淑女、移藩王,皆逆宏光帝旨。与朱国弼诬劾路振飞,罢之;又诬以侵饷,逮问。淮安士民讼之,乃止。以田仰代,其私也。受丁启睿贿,以为河南劝农、剿寇官。讽庄元宸谒之,不可;以中旨授主事以折之。俄,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

时诏起废籍,而令「逆案」无昭雪。刘孔昭必欲荐大铖,乃饮诸勋臣酒,谋逐张慎言;汤国祚、赵之龙诺之。会慎言荐吴甡、郑三俊,孔昭劾之;廷议:武臣无与铨政理。孔昭益忿。庚戌朝罢,孔昭挈国祚、之龙,詈慎言为奸邪,排抑武臣;声激殿陛。罗万象争之。孔昭竞不已,举刃逐慎言;声言杀此贼。慎言避之,班行大乱。韩赞周大叱之,乃纳刃伏地痛哭。宏光帝责以宜和衷;乃出。复诬劾慎言、诋三俊,且言『慎言迎立有二心,不可不诛』。慎言疏辩,因乞去。万象疏:『首封四镇、改京营、加两镇卫,非不用武臣。票拟参驳,职由内阁;必并归勋臣,文臣可胜逐哉』?御史王孙蕃言:『奈何廷辱冢宰』?明日,高宏图言:『用人,慎言之职;孔昭一手持之,非所私则为奸邪。荐甡票拟,实出自臣,罪不减于慎言。夫朝廷尊于李勉,天子贵以叔孙;臣忝辅弼,坐视宸陛几于讼庭,愧死无地!乞赐罢斥』。姜曰广亦求去。宏光帝不能问,使慰宏图、曰广、慎言而止。孔昭是举,马士英实蹴之。史可法闻之,叹曰:『党祸起矣』!疏言:『先帝用人无成心,吴甡过有可原。即诸臣谓不可,何至痛哭呼詈,绝灭法纪;使骄镇悍卒,益轻朝廷。昔主辱而臣死,今主死而臣生;凡在臣工,何能无罪!文臣固多误国,武臣岂尽矢忠?若各执成见,文武水火,国家朋党之祸至此而开;臣不愿诸臣存此见也』。甡遂不用。会袁继咸入见,言马士英引高杰渡江,宜使往辑。宏光帝谓此彼所不欲也,乃止。盖自可法行,孔昭、士英益无忌。宏光帝方以翼戴功,进诸勋臣、内监禄荫,汤国祚、刘孔昭、韩赞周、卢九德皆与焉。国子典籍李模疏:『曩者朝廷之争,几成闹市。原拥立之事,皇上不得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名?必大慰先帝殉国之灵,庶膺陛下延世之赏。至于丝纶有体,毋因大僚而过繁;拜下宜严,勿以泰交而稍越;繁缨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宽。然后纲维不坠,威福日隆也』。报闻。寻迁模河南道御史。模睹马、阮状,曰:『不可为矣』!遂引去。时宏光帝犹召对,谕高宏图、马士英、姜曰广:『国家多故,倚赖良多。行政用人,朕所未习;卿等所论,无有不从。何可言去』!宏图因言慎言清慎、孔昭挟制及近臣贪黩状。宏光帝言:『朕亦知诸臣受贿出之袖中,诚可唾也』!马士英旋请增淮扬兵三万,亦从之;及宏图等相继去,士英当国,遂不复询外事。

六月,高宏图请辍阁事,总漕江上;避士英也。宏光帝许之。初,阮大铖在南京谈兵击剑,觊以边材见。金坛周镳、无锡顾杲、长洲杨廷枢、贵池吴应箕、芜湖沈士柱、宜兴陈贞慧、余姚黄宗羲、鄞孙万泰等恶其人,作「留都防乱揭」讨之;大铖不敢出。

国子生魏学濂,大中之子也;大合缪昌期、左光斗、高攀龙及诸死奄祸者后,出其讼父冤血疏共读之,并戟手骂大铖。大铖含刺骨,益结士英、孔昭及太监韩赞周、李永芳。时北都陷,中官益南奔;大铖因赞周遍结之,日为言东林陷贵妃、福王状,诬史可法等。诸阉信之,侈陈其材。士英又言大铖有边将材,山居移书定策;魏忠贤败,阅其籍无大铖名。宏光帝信之。值宏图如镇江,士英使以冠带入,陈用兵四策及长江两合、三要、十四隙,俱称旨。将退,士英曰:『大铖名在「逆案」,实非其罪』。大铖即陈己枉,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举朝骇异。俄,宏图自镇江归,言『先帝定「逆案」以遏群邪,大铖与焉;岂宜擅改。即如士英言,请俟会推』。士英言:『若此,大铖无用理。已非纳贿,何必廷推』!宏图卒不可,且乞去。姜曰广疏:『前见文武交竞,无术调和;近睹「逆案」掀翻,愧不能弭。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维新之时,惜哉此举。夫祖宗会推之典,万世行之;而大铖起自内传,斜封墨敕,史册昭然,不可不鉴。今又创一术:但求对面,立谈取官,同登场之戏剧;下殿得志,类嬴胜之贩夫。先帝一误,陛下岂可再误』!且乞去。宏光帝温谕之。士英大愠,疏宏图、曰广、吕大器护持朝局:『于所爱,则曰先帝无成心;于所忌,则曰「逆案」不可易。其妄莫甚』!大铖亦疏辨,语极巧诋。于是罗万象疏:『辅臣荐大铖以愧不知兵者;然大铖实不知兵,请勿复用,以杜邪人』。应天府丞郭维经疏:『今将修「实录」而起大铖,与前案违;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辅臣所以待陛下也』。大理寺丞詹兆恒疏:『梓宫未复,坏土未干;而忽召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先帝之灵、下短忠义之气』?职方司郎中尹民兴疏:『声罪致讨,司马职也;今抗颜堂上者,一「逆案」之阮大铖,何以消跋扈之气?古者使贪、使诈,不闻使逆;使「逆案」可翻,崔、魏亦可用矣』!太常寺卿庄元宸疏:『不斩士英,国势必不可为』。御史左光先疏:『大铖线索逆党,杀臣兄光斗及魏大中、杨涟;皇上不改先帝之政,臣忍忘不共之仇』!太仆寺卿万元吉、御史王孙蕃、陈良弼、给事中陈子龙亦先后劾大铖。锦衣指挥怀远侯常延龄,开平王孙也;亦疏劾之。吕大器直劾大铖二十四大罪,且言『先帝骨血未寒,今擢大铖,人以陛下为何如』!皆不听。史可法为疏调停之,维经并劾可法;亦不听。时群议咸同,高宏图、姜曰广又未罢;故大铖之起,邅回久之。然朝端以此益水火。

是月,马士英请加黎玉田兵部尚书、卢世囗〈确,氵代石〉太仆卿、谢陛上柱国;三人已降,时不能核。复以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协理詹事。谦益以议立潞王,与士英左;惧祸,更疏颂之,士英引受职。谦益复力荐阮大铖,尝使其妾奉觞媚之,憾卒不释。

丙寅,张慎言致仕去。慎言屡求去,且陈其历官危厄状;又言『伪官至阳城,臣子投崖死;国难家变,痛无生理』。乃赉以银帑、恩荫,许其去。工部侍郎程注亦致仕去,史可法疏争之不得。马士英更请擢张捷,称其才。

癸酉,吕大器罢。士英以定策恶大器;李沾以张慎言故,疏劾大器『当迎立时,纾回不进;刘孔昭怒形于色,臣面斥其非,大器始俯首。明日迎驾,犹欲迟留。且未定武臣封,致启殿上之争』。宏光帝言:『朕遭百六,何心于大宝。定策诸臣,朕已知之』。大器逆知士英等将启「逆案」人,遂劾士英『拥兵入朝,觊留政地。「逆案」先帝手定者,悍然不顾,欲跻阮大铖于中枢。且士英何功,倏而尚书、宫保、金吾、世荫?其子铜臭,为都督;女弟之夫未履行阵,遽使总戎;姻娅田仰、越其杰、杨文骢先朝罪人,尽登膴仕。夫郑三俊、吴甡,臣不谓无一失;而端方直谅,终为四海之归。士英、大铖,臣不谓无片长;而邪慝奸回,必酿无穷之祸』。宏光帝以和衷慰之,且令进「逆案」;士英愤甚。刘泽清阿士英指,诬大器荐张捷、邹之麟、张孙振、刘光斗。大器致仕去;虑后患,以手书「监国告庙文」进,明无他。士英憾不释。是日,詹兆恒进「逆案」,马士英亦进「三朝要典」以乱之。

丙子,巡按湖南御史黄澍、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入朝。澍面斥士英不法状,泪与声流。宏光帝大感动,顾高宏图,言『卿其识之』!且命澍近座前,益数其罪,以笏击之,愿与同死。士英号,宏光帝不应。志孔助澍言;韩赞周叱志孔,执之。宏光帝使姑退。澍复疏士英十可斩罪;略言『凤阳,国家发祥之地;士英巧卸重肩:一可斩。国步初定,人矢必死;士英总督三军,劳绩安在?动谓勤苦:二可斩。奉命讨献,未出蕲、黄;奉命讨闯,未出寿春:三可斩。贼伪尚书周文江导之入,谋下江南;士英得贿,以为参将:四可斩。伪刻贼印,谓黄鼎得之;擢鼎副将,己亦上赏:五可斩。皇上嗣位,天与人归;士英辄称「由我」:六可斩。生平至贪至污,幸脱「逆案」;一旦得志,遂荐阮大铖。大铖居则匪类、出则奸臣,士英独言用人行政,必始大铖:七可斩。蚕食兵饷,家肥兵瘦;乃自用将施恩,悉云「由我」:八可斩。马匹器械,营列私居,不严宸跸:九可斩。上得罪祖宗,下得〔罪〕百姓:十可斩』。宏光帝语赞周:『士英如此,宜退避』。士英伪乞休,尽移其直卫之具;出私贿小奄田成、张执中泣上前,言『非马公不得立;马公去,天下议皇上为背恩。且士英去,谁念皇上者』?宏光帝默然;成即令士英复入直。知澍倚左良玉不能问,惟责志孔罪;又伪称士英为乞恩有雅量,并志孔免之。澍复十疏劾士英,诏使还楚。少詹事徐汧亦劾之;不报。汧尝陈时政凡七:曰辨人才、课职业、敦寅恭、励廉耻、核名实、纳忠谠、破情面;尤以恩仇朋党为言。柳昌祚劾汧东林巨魁,与复社奸人张采、华允诚、杨廷枢、顾杲为狼狈;因举其讨金陵檄中语以证之。然士英颇知汧,寝其疏;汧亦去。

秋七月,以张有誉为户部尚书。有誉负清望,士英将为大铖地,结田成辈为之。高宏图言『有誉宜用,中旨必不可行』。与给事中章正宸封还诏书;曰:『陛下知内批之故乎?鄙夫患失,乞恩内庭;线索关通,巧为之说。先帝已误,陛下岂容再误』?不听。昌祚又受士英指,荐大铖;正宸力争,且乞放归。士英恶甚,转正宸大理寺丞,使不得言。陈子龙亦言『墨敕斜封,前辙固在。异日奸邪乘间,臣等听之,则幸门开;争之,有例矣。愿陛下慎持之』。亦不听。

诏定从逆诸臣罪。阮大铖畏妨己,以北都降臣颇预清流,倡言彼攻「逆案」,吾为「顺案」以偶之;以李自成伪号「顺」也。马士英遂劾龚鼎孳、周锺、光时亨诸人;锺弟镳无与其事,以议立潞王,亦入之。法司拟罪;寻谓陈名夏、周锺缓决为非是,命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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