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無文撰
師諱師範。號無準。生於蜀之梓潼雍氏。九歲依陰平山僧道欽出家。經書過目成誦。而又喜閱宗門語要。師兄澄道印有聲講席。每以機緣詰之。師應答如響。甞因誦經次。遽問曰。看什麼經。
師舉卷曰。如是經。印惘然。
師一日以女子定話問印。印以義訓解釋。師笑而已。
紹熈五年十月。登具戒。即欲南詢。母何氏病篤。師刲股救療。明年次成都。坐夏正法。首座老堯。瞎堂高弟。道行四川。師請益坐禪之法。堯曰。禪是何物。坐底是誰。師受其語。晝夜體究。一日。如廁提前話。有省。
六年秋。次荊南玉泉寺。有言老宿者。甞參大慧。覺老宿。見璉窮谷。師周旋二老間。多獲其言論風旨。明年辭去。見保寧全無用.金山奇退庵。退庵問曰。遠來何為。
師曰。究明己事。
退庵曰。生死到來時如何。
師曰。渠無生死。
退庵曰。參堂去。
久之。遊四明。依育王瑞秀巖。時佛照禪師居東庵。印空叟分座。法席人物之盛。為東南第一。如覺無象.康太平.淵清叟.琰淛翁.權孤雲.嵩少林輩皆在焉。有老深首座者。蜀人。久病。師為執侍湯藥。深平生惟一喝用事。佛照問疾次。謂深曰。深首座何不下一喝。深却喝。
佛照曰。猶作主宰在。
顧謂師曰。何處人。
師曰。劒州人。
佛照曰。帶得劒來麼。師隨聲便喝。
佛照笑曰。者烏頭子也亂做。師年方二十。而臨機不屈類如此。
貧甚。無資薙髮。故佛照室中常以烏頭子目之。空叟嘗指師謂眾曰。範年方二十。更二十年未可量也。已而絕錢塘。見岳松源於靈隱。往來南山。屢入充肯堂室。棲遲此山六年。游吳門。謁萬壽修無證。
時先破庵住西華秀峯。遂往依焉。堂僧十餘輩。皆飽參宿學。有純顛者。於入室次。橫機不讓。破庵打至法堂。且欲逐出。師解之曰。禪和家爭禪亦常事。何至如此。
破庵曰。豈不聞道。我肚飢。聞板聲要喫飯去聻。師聞其語。不覺白汗浹背。
無何。辭往華藏。依演遯庵。三年。復還靈隱。破庵居第一座。齋餘同遊石筍庵。庵之道者請益曰。胡孫子捉不住。乞師方便。
破庵曰。用捉他作什麼。如風吹水。自然成文。師於侍傍。平生礙膺之物不辭而去。
約齋張公鎡以廣惠新創。請破庵開山。師偕往。執侍三年。散席。同登徑山。又三年。破庵過天童掃密庵塔。偕師絕紅。逮其赴穹窿。師留天童。依觀息庵。俾歸藏司。不就。破庵退穹窿。歸徑山。師往省候。破庵遷寂。付密庵法衣.頂相。師不受。惟領圓悟墨跡及密庵法語。既舉喪。遂訪舊友巖雲窠于穹窿。與首眾雲窠遷瑞光。復居板首。
無何。泉高原有四明梨洲命。高原謂人曰。範首座肯往。吾當一行。不然。雖兜率內院。不往也。師遂與俱。四明諸山以仗錫為高絕。而梨洲距仗錫又二十里。寺在絕頂。高寒荒落。非人所居。師婆娑其上。三年如一日。麻麥粟豆僅給日食。而未甞有飢色。
既而以台鴈未到。拉月石溪同游至瑞巖。時雲窠領住持事。留分座。忽夜夢偉衣冠者。持把茅見授。翌日。明州清凉專使至。師以倦游。力拒其請。適數僧來訪。自言舊業清凉。幽邃深靖。古稱小天童。寺之護法者。茅其姓。靈異甚著。師省前夢。乃易書受請。入院。見所謂伽藍神。衣冠人物與疇昔所夢無異。陞堂開法。一香供破庵。真借庵時寓育王。以師開堂語舉似秀巖。秀巖驚異曰。始終作家。且曰。之人也。清凉不可久留矣。
三年。京師諸禪以焦山舉師。密院劄奉化津遣。師不赴。再劄。乃行。期年。遷雪竇。三年。被旨移育王。又三年。嵩少林散廗徑山。朝命以師補處。抵京師。見丞相史衛王。衛王曰。徑山住持。他日皆老宿。無力葺理。眾屋弊甚。今挽吾師。不獨主法。更張盖第一義也。明年寺燬。先是師夢有烈丈夫授以明珠二十一顆。莫知謂何。及寺焚。則四月二十一日也。師逆知其數。不動容變色。安眾行道。如無事時。
是年七月。有旨入內。上御修政殿引見。師奏對詳明。上為之動色。賜金襴僧伽黎。仍宣詣慈明殿陞座。上垂簾而聽。上謂大參陳公貴誼。留心內典。以師所說法要示之。陳公奏云。簡明直截。有補聖治。乃賜佛鑑禪師號并縑帛.金銀錢.香合.茶藥等。侍僧各賜金帛。有差仍降銀絹僧牒。俾助營繕。寵光錫賚。由佛照以來。未之有也。
三年寺成。又六年復燬。師不驚不變。不徐不亟而多助雲至。荊湖制師孟侯珙蜀之思播二郡。與夫海外日本。皆遣使委施。不數年。寺宇崇成。飛樓湧殿如畫圖中物矣。去寺四十里。築室數百楹。接待雲水。堂殿樓觀。凡叢林所宜有者悉備。皇帝親御宸翰。賜額曰萬年正續。市良田九千畆。奏其徒以甲乙主之。正續西數百步。結庵一區。為歸藏所。上建重閣。秘藏後先所賜御翰。敞室東西偏。奉祖師與先世香火。遇始生日。為飯僧佛事。以贊冥福。盖自狂韃犯蜀。師之先祀遂絕。天性至愛。有不可解於心者。上聞而嘉歎。賜扁圓照。詳見待制李公心傳所記。
洞霄介臨安在。衲子登山者。必抂道過之。縣市叢脞。食息無所。舊有保錦廢寺。師葺新之。買田具爨。至者如歸。紹興初。立國錢塘。北馬駢集。至無所容。以浙西瀕湖。草澤為牧。蕩馬政廢。許有力者圍而為田。賦稅加民田三之一。端平。更化廷臣言事者。以圍田多隱胃。復行經界。京師豪貴家舉不免寺之廣陵一莊。悉指為圍。師詣闕敷奏。有旨特免。徑山雖在萬山間。而樵薪不給炊爨。舊募民入山樵採。輟其半以酧力役。四山濯濯。實由於此。師置田千畆。立局収掌。取直庸工。貸山林斧斤之厄。且植松種杉數百萬。補其形勝。
淳祐戊申秋。寺再成。師築室明月池上。榜曰退耕。乞老于朝。而舊疾適作。涉春不愈。三月旦陞堂示眾曰。山僧既老且病。無力得與諸人東語西話。今日勉強出來。從前所說不到底。盡情向諸人面前抖擻去也。遂起身抖衣云。是多少。十五日。集兩班區畫後事。親書遺表及遺書十數。言笑諧謔如平時。
或告以末後大事。和尚宜作主宰。師曰。才作主宰。便不是也。其徒以遺偈為請。師笑曰。我未撿韻略在。醫者診視次。師謂之曰。汝未識者一脉在。
十八日黎明。索筆書偈。侍僧以紙筆至。師曰。第一句道什麼。
僧云。此是第二句。
乃執筆疾書云。來時空索索。去也赤條條。更要問端的。天台有石橋。移頃而逝。停龕二七日。遺表上聞。上遣中使降香賜幣。四月一日。歸正續。二十日。奉全身塔于圓照。
治命也。師風神閑暇。襟度夷曠。寬而不弛。明而不察。無厲聲惡色。有徒數百輩。視之如路人。端居丈室。無異玩兼味。澹然如常僧。吳民好施。頻年持鉢不下十數萬。既付主事。不規規焉。計其出入。或負之亦不較。處逆境大變。雍容恬適。略不經意。寺之再火也。師坐喝石巖。諸力負行李。中途發鑰。挾出過半。師目擊之。終身不道其姓名。甞小出。臧吏失職。為有力者負其所重。後得其人。其徒執而訊之。師曰。吾無是物也。縱不問。炎火方烈。眾皆詰責延燎主名。師適見之。遽告曰。若固在是耶。急逸去。主事見執則不爾恕矣。三門右趾建層閣。上安萬佛。下敞僧寮。費以數十萬。大風一夕而仆。師歸自外。眾謂不堪其憂。師則曰。猶幸傾覆之早。加以數年。安僧其下。其不傷人乎。寬仁大度率類此。
幼不嗜學。閑居未甞執卷。皷鳴眾集。肆口而說。多不病繁。少不病簡。不為險辭恠語。簧皷後學。平夷而峭峻。簡明而圓活。如轉丸於千仞之岡。縱橫高下。無影迹可尋。踞座籌室。迅機痛快。破山截流。至於隨病與藥。能曲施方便。常曰。合掌問訊。總識得伊來處。不錄過。不沒善。不受譖。愬不執法厲眾。是以天下之士歸之如市。融火煽虐。萬瓦灰飛。雖露坐簷宿。不忍舍去。故其得人。視同時諸老為最盛。
異時主徑山者。有道如大慧老人。曾不十歲。師大坐方丈垂二十祀。年穀屢登。有眾如海。雖兩丁大厄。而旋復舊貫。嗚呼盛哉。昔人謂前輩言行不見傳記。後世學者無所矜式。蓋當時門人弟子之罪。其朅來徑山。間侍師座。師不鄙其愚。凡其家世之本支。出處之次第。師友之淵源。詳以見教。某竊聽緒餘。佩服惟謹。因恩曉瑩之狀浮山圓鑑。寂音之傳石門雲菴。起居言動。纖粟不遺。其師生之義。浮于翰墨。暇日因敘次所聞以付侍史。為他日大書深刻張本。晚學不文。固不敢上班前輩。然義理之在人心。古今天下無二揆也。
此錄舊板已漫滅者。命工重刊。置于龜山金剛禪院。伏願佛種不斷。世世建光明幢。祖印親傳。人人開無盡藏。
應安庚戌季夏天龍東堂比丘妙葩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