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先师在岛,每与敝乡纪石青先生谈陈、夏二公,必流涕为记其事迹颇详,并及杨维斗诸君子。霍得备闻之。夏存古先生既殉难,陈先生后如何,能不坠其家猷否?王玠右先生兄弟抱道著书,霍亦闻之先师,今尚在否?贵郡有萧紫崖者,人传其哭先师有「绝海有天空吐气、故园无地可埋心」之句,世台曾识其人否?霍忝先师门下,行年已老,义不敢辱知己所教,欲一到云间。此心耿耿,梦寐以之。他时有机缘,必抱先师遗集访老世台,兼出其所为先师序传,以求正左右。老世台倘鉴其诚而许我否?
世台文笔,居然前辈风流。异日大名一起,称为江南文献之传,而霍得附通家以光海内,何幸如之!所云令伯竭力调护,代完五丧,此孝友传中人也,恨未得其名字。家安国先生博极群书,亮必从游。安士世兄,都中曾归否?雨苍兄住在城外东门张泾园,顾桥咫尺,何以不相闻?祈再详示。
外附小诗一首奉正。余悰缕缕,未悉。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
当海内承平时,大江以南,儒雅如云。霍于时尚少,从乡塾受书。承家大人余论,即能言当代诸名士。及稍长,始向学。不幸世变,文物凋谢殆尽;欲千里溯风,执经问道,而不可得。乃有正始之彦,如吾华亭徐先生者,亦使之羁孤海上,竟愤郁以死,宁不痛哉!
先生讳孚远,字闇公,与夏公允彝、陈公子龙并负重名,而独艰于遇。崇祯壬午秋,以国学登北闱贤书,海内嗟其晚。越二年而国变。乙酉岁,南都继溃,思文皇帝正位闽中,公遂弃家入闽。道信州,谒黄文明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升为天兴府,至则以公司理天兴;旋擢为给事中。及闽溃,公因脱身归吴,潜图举义。时夏公已殉难,居无何,而陈公继之。公遂避地吴兴,因转入浙之舟山,依肃囗侯黄公斌卿。舟山破,公因抵鹭门,是为庚寅岁三月。赐姓闻公至,以上宾遇之。帝起公都御史,敕入朝。戊戌岁,将赴行在,至交州,与安南西定王争礼体,不得达而返。公闲居,每谈及陈、夏二公事,必挥涕。尝曰:昔在故乡,胡尘相迫,时友人夏瑗公语余曰:吾观诸子中愤虏不共日者,必子也!余感其意,十年来浮沉沧海而不敢忘此言也。公之不忘君父,又笃于亡友如此。所著诗文,无非忠爱悱恻之音,可以一唱而三叹焉,知其经涉于患难深矣。
呜呼!世之士大夫身受国恩,天高地厚,一旦不幸而值倾覆,求故主于颠沛流离之中,出万死一生而不计,乃其分也。顾平昔宴安已久,而怀乡族、保室家,交战于中,不能自决耳。公当国破,自吴而闽,又自闽而浙、自浙而闽,至赴交州,间关水道,仅而获免。死生存亡,直以度外置之矣。其在鹭门也,尝手抄十七史,日无停晷。又论文以气为主。而年来风涛震撼,鱼龙与狎,精悍销铄殆尽,未尝不悲其遇之穷而终不少悔也。若公者,岂非古所谓志士仁人哉!凡居十有四年而岛溃,因南帆,挈家转徙,遯迹于潮州属邑山中,以忧愤呕血,至乙巳夏五月全发而终。悲夫!世不复有斯人矣!
霍与公年岁在后,而受公知。当癸卯春,两岛未破,公顾霍于友人别业,欲索公诗文稿以归。公曰:近来诗章颇有,文则散失无绪。然此何时,作此不急之事乎!公归,竟手书一帙寄霍。谁知从此而不得继见哉?霍草茅贫贱,念无以报公,惟守公遗集,序而藏之,异日以为中原文献云。
丙午岁正月,温陵晚学林霍子濩氏谨序。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
华亭徐先生,以庚寅岁季春,自浙之舟山抵鹭门,凡居十四年。鹭门破,因入粤,而终有「南海摘草」一帙、「交行草」一帙。「南海摘草」皆鹭门所著诗,「交行草」则戊戌岁赴行在至交州所著诗也。噫!如先生其人者,海内莫不仰其名行,岂必以声律见哉?顾先生闲居岛上,非诗无以自遣也。
尝论国朝之诗曰:明兴,涵浴圣化者数朝,始有北地、信阳;又一传,有琅琊、历下。琅琊、历下之于北地、信阳也,推其草昧之功。至于我而大备。竟陵之攻王、李,则索痏吹毛,甚矣。要之,性趣分途,用有宜适。如一丘一壑,闲咏清啸,则竟陵二公雅有专长;若清庙明堂,高文典册,恐有逡巡而不敢入者。先生之着论如此,霍因是有以窥先生结撰之旨矣。然北地、信阳、琅琊、历下,皆当有明盛世。至锺、谭二君子,明虽季矣,天下犹一家,非如唐之分初、盛、中、晚之悬殊也。如先生之所遭,尚可言乎!清庙明堂已矣,求一丘一壑于故乡九峰、三泖之间亦不可得。羁旅流离,虽有吟咏,不过悲歌以当哭耳。
余生也晚,不及见三吴文物之盛,而得拜先生于闽海穷陬。虽其客中遣兴、娱忧、舒悲诸什,犹以为蔼然正始遗音焉。岂非大雅君子,英词垂世,至晚而不衰欤?或谓近代此道,不得不推陈卧子先生。嗟夫!卧子,徐先生友也。先生在日,尝叹吾友陈卧子、张天如云亡,大江以南,无复文士。霍诵其言而悲之,亦尝讽咏陈先生遇乱之诗矣,不知其与徐先生孰为先后也,后世必有知之者。伤斯人之不作,因挥涕而书之。
壬子岁五月,林霍又序。
钓璜堂存稿目录
卷一乐府七十四首卷二五言古诗一百十二首卷三五言古诗一百六十二首卷四五言古诗一百三十首卷五七言古诗一百三十二首卷六七言古诗九十一首卷七七言古诗一百一首卷八五言律诗二百九首卷九五言律诗二百二十三首卷十五言律诗一百六十四首卷十一五言律诗一百七十七首卷十二七言律诗一百六十六首卷十三七言律诗二百五首卷十四七言律诗一百八十三首卷十五七言律诗一百四十一首卷十六五言排律五十八首卷十七五言绝句六十四首卷十八七言绝句一百三十首卷十九七言绝句一百二十首卷二十七言绝句一百三十三首
明季华亭徐闇公先生「钓璜堂存稿」,系松江雷君君彦(瑊)得先生之后裔,举以视余。书凡二部:一署先生孙怀瀚所录,一署先生七世孙元吉藏本。其后皆附以「交行摘稿」,上冠以林霍所撰先生诗文集原序、郑郊等祭文、书稿与夫历任敕命。二者大致相同,稍有出入;皆工笔写成,盖其子姓所钞以分弆者也。稿中都诗二千七百余首与「交行摘稿」,皆先生于役海外之作;分体编次而无卷第。至各体之中,似以岁月为序;顾每体多少悬殊,不易翻阅。余乃以怀瀚所录为原本,依其序次,约略厘为二十卷;与上海王君培孙(植善)相校录而付之梓,乃附以「交行摘稿」,冠以林霍原序。海宁陈君乃干(干)、江浦陈君珠泉(洙)又纂辑先生年谱一卷,其历任敕命及祭文书稿皆编入而附录之。
夫先生著述,郡邑志祗载有「十七史猎俎」一百六十卷、「钓璜堂集」二十卷。其「十七史猎俎」,王澐撰先生传中一百四十五卷,曾刊行与否不可知。若「钓璜堂存稿」,则以所考见,似从未付梓者。郡邑志所载卷数,不知何据?惟今余所厘订,适与偶合耳。林霍为先生弟子,乃与先生孙怀瀚书中祗藏先生在岛所著文十余首、诗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又言先生平生吟咏最多,何箧中只寥寥五十余首。至全祖望熟于明季掌故,而撰先生传,竟谓闇公殁后,其子亦饿死,故海外集不传。盖皆未见全稿也。此裒然巨帙,首尾完具,当系先生次子永贞侍母戴夫人扶柩返里时,箧衍所携,归而世代珍守者。乃二百六十余年后,一旦发见;且自此帙并先生之遗像归之于余后,徐氏即遭回禄之灾,其它法物荡然,而此帙、此像独以不留于家而获免,不可不谓有默相之者矣。余往以先生著述散佚,祗见「艺海珠尘」中所刻「交行摘稿」,乃为多方搜辑。顾所得未多,署为残集。今乃忽然获此,其欣慰为何如哉!余所转录,其诗检为「存稿」所有外,大都诗文系「壬申文选」中之社课,无关宏恉。今有此巨帙,「文选」亦有流传,可以缓刻。惟另有文数篇,并可窥见先生学问、经济、性情之处。先生既无文集之传,本亦自言文则散失无绪,爰编为遗文一卷,而附梓之。至此而先生之所作具矣。
呜呼!先生琐尾流离,刻意光复;昊天不吊,赉志以殁。迹其生平,参预义旅、从亡海外,荐绅耆德之避地者,亦皆奉为祭酒,与南明之关系盖不亚于郑延平王及张尚书焉。先生之大节,至晚年而愈显,其精神固尽寄于此稿也。先生往矣,精神自在天壤。百世以下,读者可以想望其风旨,而亦藉以考见南明二十余年之文献矣。
中华民国十五年(岁次丙寅)孟夏之月,后学金山姚光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