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匋雅一】
明永乐有凹雕款。青花楷款两种。成化楷法峭劲。姿态飞动。嘉靖万历款字苍拙。惟官窑有之。宣德款如宋椠昼。最有意昧其客货署年者。又颇瘦硬倜傥也。宋盌有政和款字。亦未穷其究竟。
康熙小盆孟。皆青花六字款。不加变圆圈,笔意浑成绝似宣德青花印合款也。若盘盌则皆加双圈,亦仿宣窑。但楷法清刚耳。雍窑大楷。时复瘦硬通神。论其工整有姿骨。或且过于康熙时。其康雍之仿成化者。康极飞动,雍极雅隽。
康熙方圆楷款。则未之见也。仿明之外。又有开元年号。殆仿唐时铜器而题此款耳。
雍正各款自以变圆圈六字台画为最多。亦有作方圈小指者。皆蓝款也。其凹雕篆款。而罩以釉汁者。甚为名贵。
乾隆款识。多系青花六字篆画。初年亦多双圈楷画者。若堆料楷款凸雕篆款。弥足珍贵。其绿底抹红之篆款。亦官窑也。乾隆又有抹红款而非绿底者。较为希罕。
慎德堂制四字楷款。款外不画方圆之圈。笔法工穏。以抹红为最多。亦有泥金者。
嘉庆以后。官窑亦系抹红篆书款。殊不足贵。
康雍青花彩瓶客货无款者居多。而盘盌之采画者。又频皆官窑。若官窑有款之瓶件。以一道釉为最伙。
嘉靖坛供盌。黄地红龙,细腰高足。盌内青花篆画一寿字。笔意飘瞥。
康窑之粗者。仪黄绿茄三色为素三采。近出莲实三采吸杯(莲实莲叶各居其半数。于莲叶莲实之外别有莲茎。茎细而中空。以口就茎而吸洒以饮谓之吸杯)甚多。既非官窑。又未经人用。不知所自来。惟一种不带莲实。但作莲叶式。底缀三小螺,中蹲一小蟆者,亦别有莲茎仪通吸饮。较为细润(近又出鸭子吸杯颇多)
【卷下匋雅二】
圴窑有紫青两种。青者俗谓之月白。实渊源于柴周之雨过天青。康雍两窑。青色益淡。再淡则为鱼肚白矣。其较深者。厥称东青。至干窑而有纹片,实月白天青子化身也。后此则绝响矣。新制崛起。颇有可观,亦仅能仿天青而巳。月白一种演为两派,天青东青双标声峙。东青一派又分而为二。近于绿色者曰豆青。近于蓝色者日积蓝。绿之种类益繁。枝条百万辈作朋生。而锁錀于雍干之窑变。蓝紫交汇而成章。紫之黯晦者为墨彩。为黑彩稍稍鲜明者。为祭红。为积红。自白而黑。舆自红而白。相距径庭。循环合轨,涂辙四出,五采混同,理有固然,无足怪者。
慎德堂十六子中盌。笔法甚俗,彩色亦劣。
成丰官窑款之中盌,有大有小,各画十八罗汉。虽未能免俗。亦殊为精致。多系恩侯家故物。揣其年戚,当在洪杨倡乱以前。维时距道光甚近。瓷地雪白。乃与慎德堂不相上下。
瓷品之画花鸟者。鸟不甚可大,花不可甚小。反是则于画理欠合。又画龙不宜于写正面。虫鱼鸟兽。又莫不然也。
海盐朱氏陶说。谓吕爱山冶金。朱碧山冶银。蒋抱云冶铜。赵良璧冶锡。今则铜器且不得一见。所谓金银器锡器,更属无徙寓目。大低金银各器,典守颇严,不至遗失。其流落人间者,又必镕化兑用,销归乌有。此金银不如瓷铜之证也。
市肆之颇巨者。以萨阁学子尚古斋为最早。国老子尚德堂为最久。若顾少洲之永珍齐。穆老(恩禄)之瑞珍齐。亦其次也。乱后贾氏兄弟。瓷品尚多。而海王村则日益萧瑟。自延清堂外。或几乎息矣。大吉祥齐,弢光匿景。西商犹颇从迹之。
【卷下匋雅三】
西人贩古瓷者。美曰陆安格。即红客也。英曰大巴。法曰小郎。犹太曰讨饭鬼。皆商贩耳。若法之樊国棎。美之皋德格。则一为教士。一为舌人。庚子后。日本商渐多。亦沪客之流亚耳。
古之瓷学家。吾不得而见之矣。绍兴倪小舫暑正。与大宗伯延煦同时。一则贮储较俭。一则散亡略画。此后则胡葵甫方伯(湘林)暨张樵野尚画。并有声于时。吏人史某。谣伶余紫云,亦薄有藏弃。粤东通商最久,湔染欧风。一时研究瓷学者,时或多于他省。张故粤人,风流递衍。于是黎颜两君。涉猟藩篱。窥见奥密。小车入雒,各擅胜场。若香山尚书。新会中丞。皆鉴别精审,摆脱凡近。以视某相其大臣某侍郎兄弟出身秘苑。殆尤过之。郑部郎识力亦佳。第微近市道。市道之极者。莫如某卿矣。某大臣以监守自盗起家。贵后,不肯居其名。某卿彰明较着。惟利是视。而风騒衰歇矣。市侩习舆西人居。乃为效颦之态。殆不可以一二数。浔有两太史。又颇知描意斯道。惜愧力稍弱。复不能专精一致耳。陶氏附庸风雅。近更稍稍蓄瓷。婴公比部。昔唯以石雄于世。藏瓷甚不多,而品格殊妙。琴归端居研究。所诣颇深。渭南眼界如何,虽不得而知。本其素蕴以发为诗歌。自是雅人深致。老夫阅历三十年。当代瓷学家。盖无一不知名者。倦游人海。著述自娱,可喟也已。
美术尊重画工。古人锦玉瓷铜四者迭互临摹。此锦纹开光之瓶罐之所自也。踵事增华。精仿宋元绢画人物故事。几于笔有来厯。后之客货推波助灁。圆绘小说演义。泛滥及于戏剧。虽曰荒唐不径。要其熊度俶诡。足以发扬蹈厉。使人忘倦。盖自朱明以来。而已然矣。
【卷下匋雅四】
崩釉者。暴也。色釉五彩皆患之。
瓷玉瓶件。模范式样亦都规橅汉铜。不独画片然也。余所见白玉器皿。多舆西青古鉴所绘之罍缶斝卣。形状相侔。每件价值千数百金不可。覼缕记述,类多纯庙时物,物力良厚。西人亦颇以重价购之。余每觉玉器趣味,颇少减于古瓷。故亦略而不详。其实周汉铜器。又皆渊源于有虞氏之陶工。由陶而铜。由铜而玉复由玉而瓷。更迭循环,终亦合而为一。不过精麤工拙。大有不同耳。
釉里红虽甚希罕。而人多知之。釉里蓝。知者盖尠。此种康窑大瓶。龙身夭矫。青云缭之。
磨底之物。证以细沙。定为雍正朝所造作。亦甚有特识矣。浮梁县境土膏告竭。层累而降。益属麤林。而不画可凭也。此非后世亦有细沙底之谓也。有一种粉白小罐。口上蟠有胭脂红凸螭。细沙磨底。盖雍正小瓶之绝脰者。运以真坯假彩之法。脂红粉白。悉系伪为。螭亦新坯黏合。沿口薄上釉汁。皆赝制也。物希为贵。而太不经见者。必有可疑。盖匪独罐也。瓶亦有之。
近日雍正粉彩小罐。数见不鲜。脖有细项。似有盖而遗失者。以巨德堂制四字蓝款为较多。彩色画工。亦似雍正时物。余以底足之沙眼甚麤。决为赝本也。
仙女之杯。粉红为衣。绕以彩云。款系墨彩。如坦齐之类。杯阴或书富贵神仙杯字样。大同小异。多系赝作。飘公持论主宽。特具极新极旧之职。宵民之作奸者多也。余惟刻苛峭深。日抱极旧极新之愳。奸人之作伪者盛也。
近曰伪制风行。胭脂红几胜嘉道。但微闪黄色。渣滓未清。颇欠澄静。究远逊于雍正。望而知为新釉。其浅刷天青一种弥足夺真粉彩。最有揣摩。瓷地洁白质亦极薄。成沙甚细腻而碧色不鲜。颇似菜绿。语其茄黄。又皆黯寝不扬。能辨之者。微乎微矣。
【卷下匋雅五】
康熙彩盘上绘山水人物。有似斩然未经人用者。殆一瓢所谓极新极旧者也。太阳一轮。金彩夺睛。决非近代所能仿制。盘系客货。不得辄疑为禁品,岂真三晋旧家。藏庋至二百余年之久。而不一开箱龙者耶。
玫瑰紫盘。直俓约五寸。表里如一圈,足扶以芝麻酱。虽无蚯蚓走泥印。亦宋物也。以广窑呼之枉矣。
雍正官窑款之素瓷杯盌。较之未经上釉之明瓷瓶罐。尤为繁伙。一入精于伪制者之手。而素者彩矣。杯则现极精之花鸟。盌则一例过枝。最喜用紫墨淡頳,不甚习见之彩料。猝然相遇。难以辨别。若责以朱红硬绿,则圆穷而匕首见矣。
雍干料款精品。多画月季蔷薇诸名卉。秾繊繁艳。鉴家宝之。书者自署印曰金成。然则瓷界中之作手。亦有偶传其姓氏者矣。
宝啬主人。舆诗人李儒青(锴)交颇密。故制瓷不俗。
彩瓷册页。以康窑为最精。花树几榻。色色奇妙。颜料亦极为鲜明。其画手之高,直有匪夷所思。至于不可思议着。嫌于亵渎。绅先生难言之。(详见世界瓷鉴)
近时发现雍正款积红瓶甚伙。皆玉壶春式。颜色斩新。经售者常悚然。不寗。不敢以视明眼人也。今亦十不存一矣。
监守自盗者。以新换旧。以赝换真。虽有削瓜者之严明,而亦未从研诘者也。
苹绿花瓶。满身苔点。泛泛于桃花春浪间,岂不美哉。惜大者下刻荷瓣。小者底足不穏耳。其略似油锤而哆口者。殊不经见。
雍正天青大瓶。有能容五斗米者。状似玉壶春。而口逾侈。腹逾皤。又有豆青小瓶。高不及尺。状亦如之。而价相若也。
【卷下匋雅六】
雍正官窑款茶叶未大扁瓶。有凸纹甚巨。系仿汉铜者。式既修饬,色尤殊艳。
官窑款识之彩瓶,甚不经见。雍窑粉彩大瓶。双圈六字。款高二尺。式样绝美。颇似美人肩而略肥。上画白桃花一枝。红桃花两枝。所谓碧桃者也。画笔生动娇丽无匹。使南田命笔。难以复过。惜不着画者姓名。以视蝴蝶落英四字雍正款式。不啻海若之于河伯矣。(蝴蝶落英瓶自项至口每作竹节式)
雍窑鼻烟壶,多浑圆而长。有青花。有夹紫。有开片人物戏剧。皆奕奕有神。
道光窑鼻烟壸以蝈蝈著名。以有篾丝笼及葫芦(冬月养蝈蝈之具)花草者为最佳。其彩画二女各弹琵琶者。大氐一满装。一汉装。虽未能免俗。而神采如生。
元瓷大盘。中晕紫色一大片。殊为艳绝。不必其为鱼也。边墙浅而直。与今式迥异。其宋瓷无紫釉。纹片雅靓,光色幽沈。尤足倾倒辈流。盖哥哥窑也。
康熙棒锤式黑瓶。金彩山水。密林陡壑。甚似黄鹤山樵。
均窑紫色与月白并重。后人则尤重紫色。其实紫釉之干涩。而无蚯蚓走泥纹者。远不及月白莹润者也。月白而能莹润则仿柴之雨过天青者也。
蚯蚓走泥直下者。又谓之泪痕。盖泪痕之润者,亦可称为蚓走泥。若非蚓走泥之干枯者,不得概以泪痕目之也。
【卷下匋雅七】
瓷器之别致而残缺者使人可惜。玉器之完全而恶劣者。使人可嫌。世之君子。宁使人可惜,毋使人可嫌。
山魈未客。狰狞可怖者也。蜰虫冀,龌龊可憎者也。余所见瓷画标本多矣。有可怖之鬼怪而无可憎之蜰蛆。
骨董家最重别致。一变而为俶诡。再变而为华贵。华贵不已流于糜费。误入歧趋。遂成恶劣,而不可救药矣。雅郑之辨,理本循环。清浊之殊,造于一念。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矣。园蔬舆珍馐。瓦缶胜金玉。所谓别致者也。披萝带荔。吞刀吐火。俶诡之谓也。金题玉躞。威凤祥麟。华贵之说也。翠羽饰于屏幄,白玉镂为楹联,则糜费矣。珊人之面目皆红。玉女之眉发尽白。则恶劣矣。大氐山川人物花鸟虫鱼。不写生于画师。而乞灵于珊玉。此恶劣所自也。卧游代车马之劳。尺幅有千里之势。则写生之妙也。绫绢之寿。不如纸幅。纸幅之寿。不如瓷品。瓷品太脆又娇于纸绢。素纸纸绢。不如素瓷纯色之釉。更仆难数。较之彩纸彩绢。其为优劣。何翅宵垠。且瓶可插花。炉可焚香,杯壶尽斟酌之欢。盂合佐书画之兴。又非若纸纸二者。仅能张之粉壁,装潢卷册而已也。然则騒人墨客。矜为画师。而耻为瓷工。果何故耶。寄托在笔墨之表。傅神于阿堵之中。固非纸绢不足以发其奇也。纸绢之与瓷品。其能巍然并存。而不至偏废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中西书法迥异。故西人之重纸绢。初不逮于瓷品。晶玉之陋于瓷品。亦犹之锦绣之亚于纸绢也。以人物言之。纸绢瓷品而外。檀梨,木也。脂翠,玉也。浅雕者,添配陈设花木之类。即稍愈于透雕(镂空者谓之透雕)。透雕者又颇逊于单个(即佛像一尊之谓)。单个者不乏华贵之姿。而镶嵌(警如雕檀梨为山水而别以玉人银嵌其上)者宾菇恶劣之毒。水晶羊脂。弗及檀梨紫铜之为雅驯也。铜寿最久。而数采设色。难比瓷绢。遂让一筹。至以珊瑚翠王。雕为士女。则至恶极劣,莫之能医者矣。彼以刻工为能事者。刻士女不若刻樵收。刻樵收不若刻佛像。刻佛像不若刻鸟兽。刻鸟兽不若刻双龙。盖双龙颇仿古文。不棘于目也。蛟螭胜于龙凤。锦纹胜于蛟螭。花木胜于山水。鳞介胜于人物。此檀梨雕刻之大凡也。就瓷品而论。青花则取其沈静。五彩则喜其豪宕。士女之丈秀。莫如甲士之尚武。亦各有所取材。难以限于方隅者也。凡之四足。而琢为琴剑之式。树之花叶。而缀以象具之珍。摹雅而愈形其俗。求华而逍以得窘。此之谓恶劣。今因说瓷而牵连及之。
【卷下匋雅八】
康熙青花大瓶。西人亦甚重开片。若下半有牛毛纹者。不以开片论。盖西人之所也。
康窑青花人物。以身段较巨。诙诡尚武者为可喜。
近代官窑。莫非景德镇物产。而市人以彩瓶之绿裹绿底干红(即抹红)款识者。不论官窑客货。辄其称谓曰九江瓷。可哂孰甚焉。瓷之绿裹绿底及黑边黄边者。皆取人憎厌。未能免俗者也。喇嘛庙中所出之先朝供品。式样花纹。亦颇嫌其俗。又多系绿裹绿底者。
宋均之均通作钧。以其出自钧台也。惟均字沿用己久。是以今世新窑。款称钧窑均制。实不可通也。若书作宋钧。人反不知谓矣。乾隆款小盌。画墨彩喜鹊二十只。妍丽无匹。又杂绘他色花木。较之慎德堂黄地羣鹤饭盌,有龙昭之别。
土坯而发现金碧之光彩者。殆亦岁久使然。近出奇式甚伙。如盌有横柄,非圆非方。杯有两翼。既平且长。此外屋形塔形。并猪鸭狗马肖生之像。均甚古拙,大氐家中物居多。
一切器皿皆谓之陈设。
【卷下匋雅九】
盌开圆光。各画一欧罗巴人。且有盌外涂以胭脂水。盌内画一西国装东者。皆系乾隆客货。画笔较麤。殊不足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