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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按琉球国王姓尚氏,历世以汉字命名;祖有尚忠、尚德、尚真,皆取义之佳者。不知何时曾姓欢斯氏不耶!妃选自民间,土人称王曰「敖那」,称妃曰「札喇」;乃云「可老羊」、「多拔荼」,岂方言或与世更异也。至于陪臣如王亲、法司等官,但以先世及己所辖之地为姓名;若大夫、长史、都通事,则出自三十六姓之后矣。王之居舍,入门向北者七间;以堪舆家不利,乃稍折而东,深数十丈许。又向西者七间,以此为正。殿阁二层,上为寝室,中为朝堂;臣下传侍,立檐柱前。凡阁门,以五色烧土珠为帘栊;桌围如之。中三间,略加金碧承尘,下覆以釆缯。地铺重席,厚寸余;行之,绵软无履声。傍有侧楼,有平屋。有北宫,向南,亦七间,延宾于此;其广阔弘爽,可拟寺观之制,而比侯伯宅较高大云。然梁木质理浑坚,光细如腻;又足称海外殊材矣。王出入,乘肩舆,非木兽;扛具十六人。伞色用五,亦有青碧土珠伞。从者数百,鼓吹前导,戈矛后拥;左右列武士,面蒙鬼貌,酷似中国门神之象,颇虓异可骇。仍以土珠小团扇并大鸟羽扇各四柄、贴金葫芦一对为仪卫;义何所取耶?宴会不时,礼最简朴。陪臣遇吉,每称觞以寿王;王亦与之坐而共饮。夷俗呕喣不峻绝则有之,岂敢遽至于呼名哉!乐用弦歌,酒间度新声,哀怨凄切;尝令夷大夫译其曲,有「海不扬波、舟航利涉」之句,若为余二人而颂者。余虽侏禽无可与辩,然叹老嗟贫、悲睽欢聚之意,大约人情不甚相远如此。更以童子四人,手击柝而足婆娑以舞焉;所谓「蹋蹄歌呼,扶女子上膊」为戏,则目所未摄也。大抵琉俗朴茂,其民不谭智于尺寸之间;故俭多贫而性乃好洁,慎于治室,曩时富家、贵族始得创瓦屋。迩来营窟渐易,栋宇斯兴,周遭叠石为墙以卫;不然,望之宛一睥睨堡也。但其居不联比,往往星散于岩谷中,迹若寥落而生聚实繁;剪茅列筚者,祇什之五、六矣。人复稍习于陶,如瓴甓、钩头、滴水、筒版瓦之类,大与中土无异;而圬者且亦精细不疏卤,惟无兽头耳。虽王宫梵宇,其屋脊角不过累瓦封灰,或绳之以板而止。然今日之鸟迹,固他日之篆籀所由生也;又安知非其渐云。兹传民间门户皆安兽头,此殆以耳视者乎,误矣!

萧崇业曰:余闻之「传」曰:「章甫不可以适越」;盖言断发文身无所用之,故适者必见困耳。乃自句践以后,策臣、霸主接踵而兴;非惟章甫不之越,且声名彬彬为方内雄矣。夫越之地,与古等耳;何质文悬绝如此耶?盖其所以渐而靡之者,要非一齐、一傅与一昕夕之骤也,较然矣。琉球颛颛独居一海之中,去华人言服,乖阂远甚。其呼名媟主、歌舞蹋蹄陋故之以,又安知不如杜氏所云。顾今称臣入贡、回面请吏,其已久矣。中间文约之所沾渍,境俗顿更;风教之所周流,情形默夺:习与化移,容或异焉。追感桑沧之论,意者不诬乎!于戏!皇仁施及之远,几将日所出入处也;异时华人必资章甫而适中山矣,猗与休哉!

「使职要务」

洪武、永乐时,出使琉球等国者,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假以玉带、蟒衣,极品服色。预于临海之处,经年造二钜舟;中有舱数区,贮以器用若干。又藏棺二副,棺前刻「天朝使臣之柩」,上钉银牌若干两。倘有风波之恶,知其不免,则请使臣仰卧其中,以铁钉锢之,舟覆而任其漂泊也;庶人见之,取其银物而弃其柩于山崖,俟后使者因便载归。迩者鉴汨没之祸,奏准待藩王继立,遣陪臣入贡丐封,乃命使臣赍诏敕驻海滨以赐之。此得华夷安危之道,虽万世守之可也。

按领封之说,肇自前使占城者正、副畏难,不肯航海以毕事,旷日持久,渠国不获已而领自海滨;非俞旨也。

萧崇业曰:余揽旧录内称「国朝赐使臣以极品之章,恩宠渥矣;是以感激图报之下,往往有人」。余窃以为不然。夫人臣之事君,要在无所为而为之;斯可以语忠。若其事在公,其心乃在私焉,非忠也。曷不观古人以明其指乎?昔者,苏武幽置穷窖;当是时,庸勋华艳,皆望外也。武之不屈,岂有爱耶?独以此忠、此义,天地鬼神实鉴临之,必弗以忧愁颠沛而遂失其节耳。故凡身苟可致者,无非人臣职分之常;不谓有宠而故任之、失利而故逃之也。夫海上之风波与窖中之旃雪孰异?第彼犹然膏草野耳。兹奉不赀之躯,侥幸于阳侯之险;其为危道,何俟于言!乃至设桴翼、造水带,又欲藏棺、悬牌令见者瘗之崖谷;此正犹愚夫援入井者之衣,其裾虽绝,顾其人无救已。柱下之言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夫身且不欲有也,况多方廑虑,觊万一于既溺之余;委曲求全,设厚利以收已亡之骨:则亦何益之有哉!此固奉公忘私者当自信于拘拘谫谫之外,可也。否则,得无嗤余为迂谭乎!

「大明会典」

琉球自洪武年间,其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奉表笺贡马及方物。洪武十六年,赐国王镀金银印并文绮等物;山南王、山北王亦如之。永乐以来,国王嗣立,皆请命册封。自是惟中山王来,每二年朝贡一次;每船一百人,多不过百五十人。其贡,马、硫黄、苏木、胡椒、螺壳、海巴、生红铜、牛皮、棹子扇、刀、锡、玛瑙、磨刀石、乌木、降香、木香。

萧崇业曰:昔在神禹,班赋九州;征其名物,以供邦用。盖言服以内耳,未及乎荒逖之滨也。厥后穷方殊域响慕华风,争各出其土之所有,而珍奇瓌诡,往往布濩上邑,焜煌下陈;殆不止于纤绮、齿革、琛琳、玑翠而已也。然肇天之圣、承纪之主,顾独不以此重焉;是故捐金沉璧、却骏焚裘,淳史赞之、挽世颂之矣。夫琉球遐居海峤,久与中国不相闻,无怪其名寝以不章已。迨我朝统一之初,乃首效服从,禀卬彝训;以故皇祖嘉其义,辄以王礼礼之。而后琉球称臣秉度之名,独冠海以外。今观其入贡也,惟录其悃诚,不第其良窳;即轻鲜鄙朴之产,亦得以苞匦而驿至。视彼回面藏心、怀坻襮琼,徒眩眩于纤绮、齿革、琛琳、玑翠之间者,大径庭矣。此其所以历异代而忠愈固、宠愈隆也。「书」曰:「不宝远物则远人格」;可不谓然乎?

题奏

礼部为俯竭愚忠,条陈过海事宜,以隆大典、以重差遣事。

该本部题:仪制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礼科抄出户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照得琉球国请乞袭封王爵,该礼部题奉钦依,差臣业、臣杰充正副使,赍捧诏敕前往彼国行礼。臣等窃闻遣人使于四方,古人所慎择也。故仲尼曰:「使乎!使乎」!言其职未易称有如此。因是尝览观汉、唐之际,其有事于远人也,必广求可使绝域之才;无非欲其出虑发谋、殚忠毕力,能取重于外夷,以明中国之有人耳;此岂漫然而尝试之者哉!洪惟我国家日域仰泽、月窟向风,輶轩之使,通驿万国。然其一遇差遣也,率以该衙门轮定资次为准;不屑区区与小邦挈长较短、争寸取尺,以求胜于彼我之间。故如臣等蚊负蠡测之资,皆得滥叨梯山航海之役。日夜循省,感愧交并,惴惴焉深惟无以对扬休命是恐。臣等又思「忠信可行于蛮貊,而不辱以有耻为先」。臣等自幼诵习斯语,颇知向往;其在今日,尤当益励进修,而不敢甘心诿避以为盛明玷也。除臣等各相警勉外,所有过海事宜,辄敢条为四事上请。伏乞敕下该部详议可否,令臣等遵照施行;则事不迟误,而于使职为少尽矣』等因。奉圣旨:『礼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看得户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奉使琉球条议过海事宜款开「请留诏敕、祈报海神、责成有司、议处人从」,俱于使事有裨。相应开列前件,酌议上请。伏候圣明裁定,敕下本部通行各该衙门一体遵奉施行。

计开:

一、请留敕诏。〔夫远夷向慕王化,所恃以为镇国之宝者,惟此诏敕而已。前使臣陈侃等比照弘治、正德年间修撰伦文叙、编修沉焘等差往安南国留敕事例,曾经题奉钦依听其请留,案在礼部可据。但臣等系赍捧之官,应否听留?必须出自上裁;义不敢以前例而自专者。合无敕下礼部查议,容臣等临时斟酌:如其意果诚恳,则亦俯顺夷情,听其请留;庶臣等有所遵守,而可以慰远人敬奉之心矣。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请留诏敕一节,为照琉球修贡效顺,阅世已久;每遇袭继,则遣使臣赍捧诏敕赐封。盖示小国无敢擅专,必待天朝之宠命也。先是,颁去诏敕,彼国每欲请留;是亦远人知所钦崇之意,在天朝亦何所靳!往年使臣陈侃等奏请及此,本部覆奉钦依,准其请留去后。今本官仍为申明,合候命下,行令到彼临时酌取。如其请留之意委系诚切,亦宜照例与留,以顺舆情。伏乞圣裁〕!

一、祈报海神。臣等查得先给事中陈侃等奏「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奉世宗皇帝圣旨:『礼部看了来说。钦此』。该礼部覆:『看得给事中陈侃等奉使海外,屡遭风涛之险,幸获保全。海神效职,不可谓无;赐之以祭,礼亦有据。随移翰林院撰祭文一道,行令福建布政司备办祭物、香帛,仍委本司堂上官致祭,以答神休』——已经遵行外,臣等窃惟河、渎、海、岳,载在国典;而柴望祭告,原非不经。且鬼神本体物而不遗,君子当无时而可射。与其有急而邀捍御之福,孰若先事而修秩祀之仪。合无敕下礼部,行令福建布政司于广石海神庙备祭二坛:一举于启行之时而为之祈,一举于回还之日而为之报。使后来继今者,永着为例;免致临时惑乱、事后张皇,而神之听之,亦必有和平之庆矣。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祈报海神」一节,为照捍灾御患,载在祀典;祈报之礼,自昔有之。今使臣奉将王命,远涉海涛;虽仰仗皇上威灵,百神自为之效职;然而赐之以祭,是亦所谓「御灾捍患则祀之」之意也。先年已有回还报祭事例,惟启行之祈尚属缺典。相应俯从所请,除报祭文先巳撰去外,合候命下,移文翰林院再撰述祈祭文一道,行令该布政司备丰腆祭二坛;俟本官启行及回还之日,即于海神庙亲自同本司堂上官举行。仍永着为例,后来一体遵行。伏乞圣裁!

一、责成有司。夫济险以船、督工以人,二者相因而并重者也。往年委官造船,其品秩稍崇者,则每厌为琐细之务,而不屑于经理;若夫卑官下吏,则又视为奇货可居,而专以侵欺为事。以故用失其人,而器多弗精;往往有中流折柁者。臣等窃惟宫室轮舆之类,坏而复修,犹甚无害;至于船不如法,辄有他虞。即使公输在左、巧倕在右,亦无济于缓急矣。此造船所以不可不慎也。合无敕下该部,转行彼处抚、按衙门遴选所属佐贰之中,或同知、或推官,必有才略而无负志节者,然后委之以造船之务,而又副之以廉干指挥二员。俟船完之日、凡有司、工匠一并随行。夫彼知其异日将不免于同舟也,则必加意督修,而不敢苟且搪塞以饰目前之观。此固先年执事者之所议行,而非臣等敢为此拘牵之说以厚责于人也。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责成有司」一节,为照督理造船,关系委重;往年任使非人,不行加意督修,以致造不如法,辄有中流折柁之虞。本官具题前因,相应申饬;合候命下,行福建抚、按衙门选委廉干府佐官一员督造船只,仍以廉干指挥二员副之。务要责令各官不宜图节省之虚名,惟当核修理之实费;不贵速完以邀敏捷之誉,而务期坚久以为万全之谋。事竣之日,抚、按官详加查核;如有草略完事及任意侵克者,即行指实参奏,以凭重加降黜。至谓欲令有司、工匠随行,先年使臣亦曾议及;但臣等窃谓有司各有官守,似难擅离职役。查得该省都司例拨指挥监军护送,合无将前项选委廉干督理指挥二员即以监军,及与该役工匠一并随行;彼知利害相同,自不敢苟且塞责,而造作可必其如法矣。伏乞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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