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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萧崇业曰:嗟乎!鬼神之理亦微矣,谈何易哉、谈何易哉!顷航海,试言水事。昔者,河出图,八卦呈;洛出书,九畴列。圣王黄龙白鱼之异,客星乘槎犯斗之奇;赤穴浮土而为廪君,滹沱冰合以符帝业:是数者,谓非有神物以主之,不可也。然此,犹其显者耳。若夫神经怪牒所纪,幽窅诡幻、惊疑噫叱之事,盖难以更仆数矣。矧天妃,故海神之正,又载在祀血者;其灵应,岂不尤为赫耶!古靡得而考已,余闻之后说,云渡海者无论天子使臣,即通洋贸易之夫,有叩必应,捷于影响;诚所谓体物而不遗者也,其为德不亦甚盛矣乎!余故摭往迹、着事验,以为敬神篇。

嘉靖十三年,使臣陈侃、高澄行至古米山,舟刺刺发漏;群噪呼天妃,风定塞袽,得免于溺。归国时,又值桅、舵俱折,舟人哭声震天,无不剪发设誓,求救于神;已而红光烛舟,舟果少宁。翼日,风剧,不能易舵;乃请珓得吉,众遂跃然起舵。舵柄甚重,约二千余斤;平时百人举之而不足,是时数十人举之而有余。舵既易,众始有喜色。忽一蝶飞绕于舟,疑者曰:『蝶质甚微,在樊圃中飞不越百步;安能远涉沧溟?此殆非蝶也,神也』。复一黄雀立于桅上,令以米饲之,驯驯啄尽而去。是夕疾风迅发,白浪拍天,巨舰漂荡如苇;风声雷吼,而水声助之,真不忍闻。舟一欹侧,流汗淫淫至踵矣。二人乃遂冠服默祷,矢以立碑,奏闻于上;言讫,风若少缓。彻晓,已见闽之山矣。神明之助,讵偶然哉!

嘉靖四十年,使臣郭汝霖、李际春行至赤屿无风,舟不能行。当昼,有大鱼出跃,形如钜舟,旁有数小鱼夹之。至暮,舟荡甚。皆谓无风而船如此,事诚可怪。乃亦从俗,施金光明佛经一部,并作彩舟舁之舱口;而风忽南来,得保无虞。居无何,开洋回国,中见麻雀一双,宛宛来泊舱篷;须臾巨飓大发,舵忽折去。郭乃为文告曰:『霖等钦奉上命,册封琉球;仰荷神佑,公事既完。兹当归国,洋中折舵,无任惊惶!惟尔天妃、海若,皆国家庙祀正神。今朝使危急,华夷五百生灵所系;岂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贬心之行,请即殛之于床,无为五百人之累;若尚可改过而自新也,神其大显威灵,俾风恬浪静,更置前舵,庶几可以图全,神其念之』!祭后,风稍息,遂易新舵。嗟乎!鬼神冥邈,谈者未有不疑。然此四无边岸之中,宛弱双雀,何从而来?易舵之后,又一鸟常据以桅尾。孰谓世间事,可尽以恒理臆决哉!

天妃灵应记

神怪之事,圣贤不语;非忽之也,惧民之惑于神而遗人道也。侃自早岁承父师之传,佩「敬而远之」之戒。凡祷祠斋醮、飞符噀水、诵经念佛之类,闾党有从事者,禁之不可,则出避之;或过其宫,则致恭效程子焉。

乃者琉球国请对,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将事。飞航万里,风涛叵测;玺书郑重,一行数百人之生,厥系匪轻。爰顺舆情,用闽人故事,祷于天妃之神;且官舫上方,为祠事之。舟中人朝夕拜礼必虔,真若悬命于神者。灵贶果昭,将至其国,逆风荡舟,漏不可御;群噪乞神,风定塞袽,乃得达。及成礼还,解缆越一日,中夜风大作,樯折舵毁,群噪如初;须臾,红光若烛笼自空来舟,皆喜曰:『神降矣,无恐』!顾风未巳。又明日,黑云四起,议易舵未决、卜珓于神;许之。易之,时风恬浪静,若在沼沚,舵举甚便,若插筹然。人心举安,允荷神助。俄有蝶戏舟及黄雀止樯,或曰:『山近矣』;或曰:『蝶与雀,飞不百步,山何在?其神使报我以风乎』!予以其近于「载鸣鸢」之义,颔之曰:『谨备诸』!巳而飓风夜作,人力罔攸施;众谓胥及溺矣!予二人朝服正冠坐,祝曰:『我等贞臣恪共朝命,神亦聪明正直而一者,庶几显其灵』!语毕,风渐柔。黎明,达闽。神之精英烜赫,能捍大患如此;谓非皇上怀柔,百神致兹效职哉!然非身遇之,安敢诬也!

揆之祭法,庙而事之允宜。在宋、元时,巳有封号庙额;国朝洪武、永乐中,屡加崇焉。予二人缩廪,附造舟余直,新之广石;望崎行祠,则从行者敛钱以修。行当闻之朝,用彰神贶;因纪其概。

高君让侃援笔举以告巡按侍御方君涯,韪之;又命福郡倅姚一和视勒诸石。

临水夫人记

高澄

甲午仲夏八日,西南风便,舟始开洋。巨舶稳流,屹然不动,俨然楼船之泛里河也。余窃喜曰:『人言误矣,何险之有』!陈公曰:『此天幸也,勿言』!行纔五日,忽望见古米山巅,其去琉球止二、三日路矣。余复喜曰:『人言误矣,何远之有』!陈公曰:『此紧关也,勿喜』!夜半,忽逆风作焉。山近多礁,亦喜;风少违顺,可以徐行避之。奈东北势猛,舟难与角。震荡之久,遂致大桅篐折、遮波板崩;反侧弗宁,若不可一息存者;众心惊惧。乃焚香设拜,求救于天妃之神。时管军叶干户平日喜扶鸾,众人促其为之。符咒方事,天妃降箕,乃题诗于灰上曰:『香风惊动海中仙,鉴尔陈、高意思专!谁遣巽神挠海舶,我施阴隙救官船。鹏程远大方驰步,麟阁勋名待汝还!四百人中多善类,好将忠孝答皇天』!诗毕,复判曰:『吾巳遣临水夫人为君管舟矣,勿惧、勿惧』!达旦,风果转南,舟亦无恙。然不知临水夫人何神也,祠何在也。

及归闽,感神贶既彰,念报赛当举;乃于水部门外敕赐天妃庙中,立石以纪异,设祭以旌诚。行香正殿,忽见左庑有祠,頞题曰「临水夫人祠」;询之道士曰:『神乃天妃之妹也。生有神异,不婚而证果水仙,故祠于此』。又曰:『神面上若有汗珠,即知其从海上救人还也。今岁自夏至秋,汗珠不绝;或者劳于海舶焉』!余等讶之,乃再拜谢之,始知箕判验矣。

天妃显异记

高澄

天妃显异之迹,同差给舍陈公于「灵应记」中、「乞祀典疏」中巳备陈之矣。唯余素感神佑,始终详细则未之及也。

嘉靖乙酉季夏,余以府庠弟子员同友周应龙、王仲锦、高进小试于通州;试毕,暇日相与游戏于天妃庙,见有跪而祈籖者。周曰:『吾将决吾侪中否』!俟其籖出桶中,遂紾其臂而夺之观,乃第十六籖也。籖诗曰:『久困鸡窗下,于今始一鸣;不过三月内,虎榜看联名』。是秋,余等四人果侥幸。九月,往谢之,又祈籖以卜来春之事。其诗曰:『开花虽共日,结果自殊时;寄语乘桴客,危当为汝持』!然不知所谓。岁己丑,余三人俱登进士,仲锦除知州、进除知县、余除行人;独应龙不第,乃以举人选太原通判:结果似殊矣。然后二句之意,犹不可晓。

逾年,余被使琉球之命,朝缙绅以此地险不可行、往不可返为余忧惧。余则坦然,付命于天,知素定也;乃以癸巳岁夏六月至闽,一应事宜,其难其慎。有司请余祷于天妃曰:『神司大川,可以呵禁不祥也』!余从之,凡修祀行香,必诚必敬,罔敢怠忽。故自始而制舟、迄终而成礼,神之阴相默助者,可胜言哉!如甫至闽台,而妖狐之就戮;既定船囗〈稳,舟代禾〉,而瑞鹤之来翔;才越庙限,而梁板之忽坠;方折桅舵,而异香之即闻。与夫雀蝶之报风、灯光之示救、临水之守护、巫女之避趋,卒之转灾为祥、易危为安者,何往而非神之相助哉!籖诗后意,似乎为余发也。然余陋劣,岂能致此!良由圣明在上,百神效灵;故皇恩得以覃下国,而微躯得以返中原也。敢不仗忠义而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以答神贶于万一哉!

尝考天妃之说,盖妃者,配也。神于海运之往来、商贩之出没,危无不持、颠无不扶,其所全活者不知几千万人矣!功德可以配天,故曰「天妃」,犹言天能生人、神能救人也。世俗但知灵异之迹而不辨名义之理,故并及之。

广石庙碑记

郭汝霖

广石庙,庙海神天妃者也。天妃生自五代,含真蕴化,殁为明神。历宋、历元、迄我明,显灵巨海,御灾捍患、拯溺扶危。每风涛紧急间,现光明身、着斡旋力;「礼」所谓「有功于民,报崇祀典」。而广石属长乐滨海地,登舟开洋,必此始;庙之宜,旧传自永乐内监下西洋时创焉。成化七年,给事中董旻、行人张祥使琉球新之。嘉靖十三年,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感坠板异,复新之。板上所书,即董、张新庙日月也。

皇帝三十七年,琉球世子尚元乞封,上命汝霖充使往,而副以行人李君际春。余承命南下,长老多教余致敬天妃之神。弭节闽台,造舟百凡,按陈、高「使录」行。惟广石庙遭倭寇焚,乃耆老刘仲坚等闻余至,亦来言庙事。余檄署篆孙通判大庆考其遗趾并材料工价值百金,往陈、高捐俸二十四金助;余与李君如之。往从行者各敛银一星,得三十两余;是则从行者尚未定名。往长乐民力饶,可以鸠工;今连年有兵务。往刘知县尹邑久,今孙乃署篆且未久也:于是七十余金无从得。余因言于代巡樊公斗山,樊遂标罚赎余成其事;且命通判速工,请记于余。不两越月,庙貌鼎新,巍然焕然,瞻趋有所,人心起敬;他日飞航顺便、重荷神贶者,樊之功哉!

或因是以鬼神事质于余;余曰:『是说也,荐绅先生难之矣』!考孔子曰:「敬而远」。夫谓之敬,必有以也;谓之远,特不专是以徼媚云耳。故其「祭神如神在」,「乡人傩,朝服立阼阶」,孔子岂无见耶!而初学小生稍谈鬼神,则冒然称茫昧,避谄渎讥;及遇毫发事,辄俛首叩祷不暇:果能知事人、事鬼者乎?今夫航海之行,尊皇命也。一舟而五百余人在焉,彼溟洋浩荡中,无神司之,人力曷能张主!学者知是说,则知余非惑、樊非徇;而是庙之祀,可以勒诸将来。

樊名献科,字文叔;浙缙云人。其巡闽也,酌时机、务省约;而事之关体要者,独无所惜云。

重修广石庙碑记

萧崇业

万历戊寅春,余以使事,客闽近二载。已日,将有祀于广石天妃之神。里中长老走省会,具言庙当治状,以『庙故天使过临一修;兹去郭、李时十八年所矣,垣序剥落,恐不雅观。公倘有意于维新乎,野人窃愿有请也』!于是余与谢君慨焉为念,乃遂檄长乐孙县尹捐少赀助之;大略垩故涂陈、易蠹立圮而已,无更改作也。己卯夏四月,县尹使使告成请记,顾余又办严未暇也;顷竣事还,可不谓神贶哉,义不敢以不文辞!

记曰:天妃盖海神之最灵异者,世传生自五代,姓林氏;岂亦有足征者相参验乎!曩余考揽故记,见多援轶事璅闻,以神明其说。骇光傀者,则曰形如烛笼;讶肖似者,则曰现体于物。或号召道流,拔敛升坛禹步,作隐语不可了;或令巫师、舞婆袒降箕,书篆模影牵情:卒又阔诞无所信。职由一时昏剧仓皇,不知求神于此心之虚灵,而猥侜张于幻妄之迹;亦其平日所为弗类,反之媿涩惭沮,终不能质之而无疑。是故宁为人非而深怖鬼责,重罹冥祸而轻犯王章;此其势有固然,亡足论者。夫神而以天妃名,盖其聪明正直克配两间,犹曰俔天之妹焉耳。使颂天者徒以其一草一木、一生一成为足以赞天之功,而天遂执之以为德将巍巍者,得无邈乎其小耶!今世之崇奉天妃者,穹宫邃宇,华于闾俗;金身碧骨,俨于海滨而闽最着:则其神殆无感而无乎不感、无应而无乎不应也。所为拯溺济危、阴相默佑之功,诚有与天合德,民无能名者矣;而区区轶事璅闻如红光现体云云者,恶足以睹神之大哉!虽然,庸人之性,不激之未形则弗兴,不惧之已往则弗劝。兹者,国家弛通番之禁,凡浙、闽、广粤驾楼舻横金洋外者,所在而是;其于惊涛怒浪覆却万方,陈乎前不一。入其舍,顾独畏天妃而神又灵,为能消敛其枭悍虣睢之心,使之仆仆然蛾伏罗拜于下。居常操筹钩万货毳数而尘较之,斯即半赀修供弗为吝;而贪鄙爱利之欲稍不至溃决而不可收拾,未必非红光现体之异有以先入之也。譬之一草一木、一生一成,天虽不以为功,而电灼霆击,间亦振襮其不测之威焉;要皆助宣夫造化之所不及耳。由斯以谈,则天妃之所以自赫其灵异者,其功岂不尤为闳钜哉!余航海时,与谢君过广石行谕祭礼,于是里中长老复稽首来谢;余乃谂于众曰:『天妃之神,载在祀典,其已久矣;然庙貌往往视使臣以为兴坏。我明天子万年无疆,则中山之请命益万年无替;广石之庙,虽谓与国咸休可也。今第堇堇补葺耳,其何能加一力耶』!于是里老唯而退。

县尹名濂,南海人;政识先务,此特其微者。故程期功费,皆得略之。记成还闽之冬十一月。

萧崇业曰:余读「鲁论」至「子不语怪力乱神」,未尝不掩卷三叹也。嗟乎!圣人之用意,何其微乎!夫怪不经而乱、力非道,以此不形于言,良是也。然神杂见于诗书坟记者不鲜,乃亦讳焉;何以故?盖神理正直,惧人以邪佞谄渎,反失其指;要在以吾心之诚凝吾心之神,而后能与之为徒,合其吉凶而不悖。故圣人或称「体物」,或言「敬远」;即答问所及,亦止开末而抑其端、曲辞以阐其略。所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大抵明二者同条而共贯,有不必求鬼于人之外耳;其奥义,端未易窥也。至若钜海灏溔冥赜与人区迥异,夫岂无神!曩余计偕过蜀江,毋论瞿唐、滟滪——即中流无恙之所,一遇风至,榜人辄檥舟鹄立,莫敢下上;矧汪汪万顷,瀵势张天!当是时,维无所于引、囗〈舟定〉无所于缒也,讵安得不求援于造化耶!故谓海之神尤显赫较章,信非虚耳。余自开洋以来,往往遇波涛警涌而复恬、舟航震荡而复定,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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