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翼,字羲仲,昆山人。为文追古作者,杨维桢称其文“可方轨西京”。翼素有大志,尝上书士诚,以为不宜慕宴安耽逸乐,士诚欲杀之。刘夫人力谏,止。翼亡去,耕娄上,号“东郭生”,又称“野翁”,著有《林外野言》。
按:向纪称郭翼为同佥院判。考卢熊《迁善先生郭君墓志铭》但称异以训导,老于学官,无为院判事。
卢熊,字公武,昆山人。少从杨维桢学,博学,工文词,尤精篆籀。张吴时为吴学教谕,奉母居平江。平江破,熊被创甚,例遣赴金陵,后起官至兖州知州。
尤义,字行之,长洲人。父纪,位大司徒开国魏郡公。义长身美髯,声如洪钟,膂力绝人,沈鸷多韬略。江淮兵起,义保障乡里有功,授官不拜。及张氏据吴,荐于朝,授浙江宣慰,管平江户府事。义惧不敢辞,旋以忧卒。子国祥,博学通经,兼善骑射,朝廷诏权父职,张氏强驱用之,平营之战死焉。
按:义以武略著,迫胁于张氏,非周伯琦诸人比。然尝为张氏用,故附列于后。
吴开宾贤馆,贫无藉者亦争趋之。美官爵,丰廪禄,得志一时。或作《北乐府》嘲之曰:“皂罗辫儿紧扎捎,头戴方檐帽。穿领阔袖衫,坐个四人轿。又是张吴王,米虫来到了。”至若见几高蹈之士,有张吴所不能招致者,今亦著列于左。
杨维桢,字廉夫,山阴人。少读书铁崖,因以为号,又称“东维子”。初以进士历官江西儒学提举,会兵乱,避地富春山,徙钱塘。张氏据浙西,累使招之不赴,遣弟士信咨访之。因撰《五论》,反覆告以顺逆成败之说,且具书复士诚曰:“阁下乘乱起兵奖王室,淮吴之人,万口一辞,以阁下所为有不可及者四:兵不嗜杀,一也;闻善言则拜,二也;检于自奉,三也;厚给吏禄,奸贪必诛,四也。此东南豪杰望阁下之足与有为也。虽然,为阁下将帅者,有生之心,无死之志;为阁下守令者,有奉上之道,无恤下之政;为阁下宗族姻党者,无制禄之法,有奸位之权,假佞以为忠,托诈以为直,饰贪虐以为廉;最可畏者,动民力以摇邦本,用吏术以括田租,铨放私人,不承制出;纳国廪,不上输;受降人不疑,任忠臣而复贰。六者有一,足以丧邦,阁下不可不省也。夫当可为之时有可乘之势,迄无成效,其故何哉?为阁下计者少,而自谋者多也。维桢老且病,爵禄不以干,阁下幸采其言。小可以为钱谬大可以为晋重耳、齐小白,否则身犯六畏,不有内变,必有外祸。始忆维桢言,呜呼晚矣!”士诚不能用。又忤达识丞相,徙居松江。尝有《上张太尉》诗云:“珍重晋公经济手,中兴天子复神州。”盖犹以拥戴王室期之也。一日偶来吴门,士诚强使邀之,不得已一诣宾贤馆。时朝廷方以龙衣、御酒赐士诚,士诚以廉夫至,喜甚,即命饮以御酒。酒酣,以指画尘几上,作一绝云:“江南日日烽烟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烟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张见之,知终不就,遂放归。后明祖以前朝老文学,再遣使奉书币征之,维桢赋《老客妇谣》以进。安车一诣阙,即还山。
顾德辉,字仲瑛,一名阿英,昆山人。少豪侠自喜,后乃折节读书,筑玉山草堂于茜泾西,日与四方名士张翥、杨维桢、倪瓒诸人为雅集。淮张据吴,欲强以官,乃奉母去,隐吴兴之商溪,寻以母丧归绰溪。士诚再辟之,辞不获,乃髡发庐墓,且营寿藏,自为志铭,称“金粟道人”,题其像曰:“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吴亡,与其子元臣并徙濠梁。
倪瓒,字元镇,号云林子,无锡人。值元季乱,尽散家资,独往来江湖间。初,张士信闻瓒善画,使人持绢侑以重币求画,怒曰:“瓒不能为王门画师。”即裂其绢。士信深衔之,一日与诸文士泛太湖,闻小舟中有异香,士信曰:“此必一胜流。”急傍舟近之,乃瓒也。士信怒,欲手刃之,诸人力救,乃鞭之。倪被鞭,不吐一语。人问何乃不发一语,答曰:“一说便俗。”瓒常过苏台,赋《怀古诗》以寓意,云:“望中烟草古长洲,不见当时麋鹿游。满目起来溪上水,流将春梦过杭州。”
高启,字季迪,长洲人。工诗文,初居城东北陬。张氏据吴,启去,依外家,居吴淞江之青邱。时饶介为张氏上佐,罗致知名士为幕客,启为首冠,卒不为张氏屈。
陶宗仪,字九成,黄岩人。好古,工文章,避兵三吴间。张氏署为军谘,不就。艺圃一区,以笔墨自随,辍耕树阴,抱膝而叹。每纪一事,摘叶书之,贮一破盎,埋于树根。后累盎至数十,尽发所埋,录之,题曰《南村辍耕录》。
贝琼,字廷臣,一字廷琚,崇德人。士诚据吴,隐于殳山,累征不就。
邵光祖,字宏道。父宦吴,因家焉。博学好古,尤精研六书,著《韵书》四卷。辟为湖州学正,不赴,以布衣终。
王嘏,字伯纯,河东人,寓华亭。张太尉辟为常熟州教授,力辞。
宋克,字仲温,长洲人,博学工书,尤以章草名。任侠学兵法,周流无所,益以气自豪。张吴欲罗致之,不就。
王鉴,字明卿,真定人。少学于虞集。父瑁为吴县尹。鉴省亲,因居吴,日从缙绅诸老讲究经义。家贫,无担石储,未尝以私干人。士诚入吴,造庐访鉴,每导以仁义得民。士诚嘉纳,尝语人曰:“明卿高世士,吾益友也。”后鉴疾,士诚遣善医候视,及卒,命有司恤其家,葬之横山。
焦白,字任道,淮人。流寓吴中,以诗画自适。张氏辟为湖州教授,不就。变姓名,寄食嘉定。一夕心动,省母吴城,为门校察知。有司敦迫至,力乞归养。或讽曰:“君颀而长髯,黄金加黻,爵列侯等,不愈于带索邪?”白不答。
张翼,字光弼,庐陵人。参左丞杨完者军府事,迁杭省右司员外郎。完者死,翼弃官不出。张太尉礼致之,不屈。居西湖,放情诗酒,愤张氏擅权,策其必败。题诗云:“一阵东风一阵寒,芭蕉长过石栏杆。只消几度瞢腾醉,看得春风到牡丹。”翼尝奉丞相委,入姑苏索各官俸米,因赋诗呈太尉,有“相君求米如求雨,员外得船如得仙”之句。又有辞答太尉见招诗云:“中年晚觉壮心去,涉世颇知前事非。若使范增能少用,肯教刘表失相依。风云天上浑无定,麟凤人间不受几。残梦已随舟楫远,五湖春水一鸥飞。”
钱惟善,字思复,钱塘人。号曲江居士。善毛诗,工书法。仕元,官副提举。张氏据吴,惟善不屈,隐吴江之同川,与杨廉夫唱酬,有句云“笠泽水寒鱼尾赤,洞庭霜落树头红。”又曰:“汉史丁公那及齿,陶诗甲子不书年。”
董远,字仁仲,天台人。入吴止天平山,复寓松陵之梅花庄。张王奉书币迎之,远受书返币。使再及门,乃避地锦峰,依浮图以居。洪武中,以荐为莆田令。
王思忠,吴江人。雅尚文学。张氏据吴,屡征不至,率义勇保障乡间。后徐达兵下吴江,顿师石里村,知州杨彝惊懑不知所出,思忠劝彝率众归附,达嘉之,赐思忠旗号,使镇守焉。
秦裕伯,字景容,大名人。仕元,累官福建行省郎中。弃官,客扬州,复避地上海,居母丧尽礼。张王遣使招之,拒不纳。后明祖累使征之,强起,官至治书侍御史。
右皆张吴所不能致者。
按:向纪称士诚聘陶安及刘基,俱辞不至,恐未有据。又《翦胜野闻》称刘基过苏,见士诚曰:“贵不及封侯,何可久也?”登虎邱曰:“天子气尚在,吴头楚尾”云云。考张吴时,基未尝至苏。
缪孝子伦,字叔彝,东平人。侍父官游寓钱塘。至正丙申,淮张兵入杭,执其父,将杀之。伦哀号乞免,勿听,倾家资以赎,勿听,乃自缚请代,于是杀伦,而释其父。
高邮张氏女,有艳姿。淮张兵破城,叩女家,索之不得,将害其父母。女不得已出拜,贼挟之行,女欣然从。过桥,投水死。又同郡高氏妇方携女从夫出避兵,度不免,入道旁空舍,脱金缠臂与女,且语夫令疾行,自缢。夫抵仪真,夜梦妇曰:“吾缢彼舍矣。”
朱氏,杭州黄仲起妻,与女临安奴俱有姿色。至正丙申,淮张兵破杭州,临安奴仓皇言曰:“贼至吴,我别母,求一死也。”俄而兵掳诸妇,至其家,指朱氏母子曰:“为我守此,日暮我当来。”朱惧辱,与女俱缢,其妾冯氏亦缢。继而仲起弟妻蔡抱幼子,与乳母汤皆自缢。士诚表其闾曰“一门五烈”。
刘节妇,泰州坂抡人。至正丙申,随父居吴门。适张士诚部将曹某龙潭之战,夫阵亡。刘冒凶赴死所,求尸归葬,欲以身殉,父不许。既而权贵人闻刘美且贤,争欲强委禽焉。刘以死誓,刮面削发,士诚旌之。
王氏,吴人杨椿妻。淮兵入平江,椿力战死。王氏披发徒跣,寻尸三日不得,兵欲刃之,擗踊抱城门柱,大呼动地,诉其魁曰:“人谁无夫妇,汝等专务杀人而来邪?抑欲为安民计邪?”其魁义之,禁兵勿沮其往来。王循河而恸,夫尸忽自张香桥下水中跃出,殓葬之。益哀毁不食,夫之神凭王大言曰:“我死,汝无他志。期五日当取汝与子女同归。”及期,王一恸而绝,子颖方十五岁,女满奴九岁,皆同日死。
周烈妇,太仓张百夫女,赘夫周某。淮兵下姑苏,百夫谋刺元帅某,事泄被杀,并诛其家。妇年十七,有殊色,械武陵桥上。将斩之,帅诱之曰:“能从我,活汝命。”妇怒曰:“岂有夫死,父母死而我独生者乎?”又曰:“苟从我,当葬汝夫及父母。”妇怒骂,帅子拔刀磨其颈曰:“不从,断汝首,啖汝肉。”妇益愤,顾谓所亲曰:“我有金若干在某所,幸为我买棺葬父母,我则拊夫侧。”遂就杀。
梅氏,吴县人浦玉田妻。淮兵破城,浦逸去。兵获梅,将污之。梅探怀中金与之,乘问赴水,水浅不溺。兵至水侧,以刀拟斫之。梅不为动,兵舍去。后至者复欲钩出之,力挽不肯升。兵怒以戈揕其腋死。高启作传。
邱端一,吴人,孀居守节。淮兵入吴,其父遇害,欲污端一,大骂,不辱而死。
某氏,平江路史后载妻。淮兵破城,载方行役京口,妻亟属子女于姻曰:“我夫在远,我不早死,不幸被强辱,虽欲死不得矣。”语未绝,兵入,急趋赴水死。
担夫妇,不知姓名,夫在官仓担米。至正丁未六月,平江围急,担夫应募,充战士,死城西。妇号泣城下,觅尸得之,既殓,焚其骨,裹以绵,抱骨投水死。
张氏据吴时,吴中妖异事,见纪载者甚伙,今集录之。
至正乙未正月廿三日日入时,平江城中忽闻空中兵甲声自东南来。渐近,但见黑云一簇中仿佛有人马甲骑,前后火光若灯烛者无算,迤逦由西北方没。民居屋瓦揭去,床榻多倒仆,或藏米酱诸物皆飞去。其年二月,张氏入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