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壬子,常遇春攻乌镇,徐义、潘元绍败走。遇春逐北,至升山。吴平章王晟同佥戴茂军升山,遇春攻其陆寨,破之。晟、茂并降,余军奔入旧馆东壁。复攻其水寨,部将顾时引数舟绕出吴军,吴船上人皆俯视而笑。时觉其懈,突率壮士数人跃入敌舟,大呼奋臂,诸舟争进,薄之。五太子盛兵来援,遇春兵小却。薛显以舟师直前奋击五太子,烧其船,吴军大溃走,尽拔升山水陆寨。五太子、吕珍、朱暹等以旧馆降,籍其兵,得六万人。徐达以吕珍等徇于城下,城中大震。
是月,李文忠遣指挥朱亮祖、耿天壁分兵攻桐庐,守将戴元帅降。遣指挥袁洪、孙虎围富阳,克之,擒守将同佥李天禄,遂合兵攻余杭。
十一月甲申,徐达下湖州,守将张天麒、李伯升降。伯升协守湖州,达百计攻之不能下。至是达遣冯国胜以降将徇城下,遥语伯升出降,伯升在城上言:“张太尉遇我厚,不忍背之。”抽刀欲自杀,左右抱持,劝曰:“援绝势孤,可奈何?不如降。”左丞张天麒、总管陈旺大哭曰:“臣负国矣!”遂降。伯升不得已,亦降。
按:《明史》李伯升以湖州降,旧史称湖州下时伯升遁归,至明年平江将下始降者,误。
辛卯,李文忠下余杭,守将谢五降。五,再兴弟也。文忠谕之降,许以不死,五与再兴子五人俱出降。文忠进兵杭州。
壬辰,李文忠入杭州,守将潘原明降。时文忠将至,原明遣员外郎方彝诣军门纳款,文忠曰:“胜负未分,降无乃太早乎?”对曰:“杭虽孤城,生灵百万。天兵所至,无不摧破,特先为民请命。”文忠许之,令彝还。文忠至,原明及同佥李胜藉府库军马、土地人民、钱谷职贡,数诸司符印,并执叛将蒋英、刘震出降,以女乐迎文忠,麾去之,得兵二万人,粮二十一万石,马六百匹。文忠执元平章丑的长寿等与蒋英、刘震俱槛送应天。太祖以原明归顺,仍援平章,守杭州,听文忠节制。
李文忠进兵攻绍兴,守将同佥李恩忠、总管卫良佐降。华云龙攻嘉兴,守将宋兴降。浙西诸郡县皆下。
徐达既下湖州,会诸将进趋平江。至南浔,守将王胜战败,死之。
辛丑,攻吴江州,驻师城西石里村,遣人谕知州杨彝,彝降。参政李福死之。
癸卯,徐达围平江。达军从太湖至城南鲇鱼口,击吴将窦义,义败走。吴遣锐卒迎斗,尹山桥、康茂才持大戟督战,走之,焚其官渎战舰千余及积聚甚多。大军围城,达军葑门,常遇春军虎邱,郭子兴军娄门,华云龙军胥门,汤和军阊门,王弼军盘门,张温军西门,康茂才军北门,耿炳文军城东北,仇成军城西南,何文辉军城西北。四面筑长围困之,架木塔,与城中浮屠等,别筑台三层,下瞰城中,置弓弩火筒及巨炮其上,所击辄糜碎。城中大震,然坚守不能下。明指挥茅成急攻娄门,突至外郛中,义死。指挥杨国兴攻阊门,亦战死。
吴无锡守将莫天祐遣部将杨茂至平江,被执。茂善泅水,天祐潜命入姑苏与士诚相闻。逻卒获之于阊门,水栅送达军,达释而用之。时城坚不可破,天祐拥兵为平江声援,达因纵茂出入,因得其彼此所遣蜡丸书。达悉知城中虚实,攻围之计益备。
明平章俞通海分兵略太仓,州守将陈仁以大舶百余艘降。崇明知州何永孚、昆山知州费复初并率众降。
十二月,宋主韩林儿卒(明太祖令以明年为吴元年)。
至正二十七年丁未,吴元年春正月,太湖澄碧三日。
庚子,吴松江路守将王立中以城降。
二月,徐达檄俞通海会兵攻姑苏,通海师至,与吴军战于灭渡桥,捣桃花坞,中流矢死。
三月,吴军出,挑战于城西南,仇成军小却。
夏四月,徐达分兵徇嘉兴,旁县皆下之。
五月丙子,明太祖以书谕降,书曰:“盖闻汤放桀,武王伐纣,汉祖灭秦,古帝之兴,兵势相加,乃为常事。当王莽之亡,隋之失国,豪杰乘时蜂起,图王业,据土地,及其定也,必归于一。天命所在,岂容纷然,虽有英雄事业弗成,亦当革心,以畏天顺民为贤,以全身保族为智,若汉窦融、钱ㄈ是也,自古皆然,匪今独异。尔能顺附,其福有余,毋为困守孤城,危其兵民,自取夷灭,为天下笑。”士诚得书,不报。
六月己酉,吴王士诚亲督兵出战,败还。士诚以被围久,欲突围决战。觇城左方军阵严整,不可犯,乃遣徐义、潘元绍潜师出西门,掩袭,转至阊门,将趋遇春营。遇春觉之,急分兵北濠,绝其归路。战良久未决,士诚复遣参政黄哈刺把率兵千余助之,又自帅精兵出山塘为援。山塘路狭,塞不可进,麾令稍却。遇春抚王弼背曰:“军中皆称尔为猛将,能为我取此乎?”弼应声驰铁骑,挥双刀奋击,吴军却。遇春因率众乘之,吴大败,人马溺死沙盆潭甚众。吴有勇胜军,号“十条龙”者,皆骁猛善斗,每披银镫锦衣,执大杖出入阵中,至是亦悉挤溺万里桥下而死。士诚马惊堕水,几被获,肩舆入城。
吴旧将李伯升说降。吴王士诚既败归,计忽忽无所出。旧将李伯升遣所善客逾城诣士诚,求见。士诚召之入曰:“客欲何言?”客曰:“为公言兴亡祸福之大计,愿公安意听之。”士诚曰:“何如?”客曰:“公知天数乎?昔项羽喑呜叱咤,百战百胜,卒败垓下,天下归汉祖,此天数也。公初以十八人起高邮,元兵百万围之,此时猛虎落阱中,死在旦夕。一旦元兵溃乱,公乘胜攻击,东据三吴,有地二千里,带甲数十万,南面称孤,此项羽之势也。若能于此时不忘高邮之危,苦心劳志,收召豪杰,度其才能,任以职事;抚人民,练兵旅;御将帅,有功者赏,败军者戮;使号令严明,百姓乐用,何特三吴,可保天下不足定也。”士诚曰:“足下尔时不言,今复何及?”客曰:“尔时虽有言,亦不得闻也。何则?公子弟、亲戚、将帅罗列中外,美衣玉食、歌儿舞女日夕酣宴,极天下之娱乐,犹未厌足。提兵者自以为韩白,谋画者自以为萧曹,傲然视天下,不复有人。当此之时,公深居于内,败一军不知,失一地不闻,纵知亦不问,故至今日。”士诚叹曰:“吾亦甚恨无及,然则今当何如?”客曰:“吾有一策,恐公不能从。”士诚曰:“不过死耳。”客曰:“使死有益于国家,有利于子孙,死固当。不然,徒自苦耳。且公不闻陈友亮乎!跨有荆楚,兵甲百万,与江左之兵战于姑孰,鏖于鄱阳。友亮举火欲烧江左之船,天乃反风而焚之,卒以兵败身丧。天命所在,人力无如之何?今攻我益急,公恃湖州援,湖州失;嘉兴援,嘉兴失;杭州援,杭州失。今独守尺寸之城,誓以死拒,窃虑势极患生,猝有变从中起者。此时欲死不得死,欲归无所归。故窃以为莫如顺天之命,自求多福,遣一介之使疾驰金陵,称公所以归义救民之意,公开城门,幅巾待命,亦不失为万户侯,况尝许以窦融、钱ㄈ故事乎?且公之地,譬之博者,得人之物而复失之,何损?”士诚仰首沉虑良久曰:“足下且休,吾将思之。”然卒谢客,竟不降。时城中饥甚,士诚乃集民告之曰:“事势如此,余复何策?将自缚诣军门,降以救汝曹。若死守,恐城破之日,汝曹无噍类,奈何?”民闻,皆伏地号哭,愿效死守。吴征援兵于无锡,守将莫天祐遣兵阵于望亭。
士诚弟士信中飞炮死。壬子,吴遣兵突出胥门索战,锋甚锐,遇春接战稍却。士信方在城楼督战,忽大呼曰:“军士疲矣,且止且止!”遂鸣金收兵,遇春乘势追至城下,复筑垒逼其城。士信张幕城上,踞银椅,与参政谢节等会食。左右方进桃,未及尝,忽飞炮碎其首而死。城中汹惧,士诚自是不敢出。平江围久,城中食尽,时海滨尚有储粟,参政王原恭、董绶谋欲出决战,引粟入城,不果。降将熊天瑞教城中作飞炮以击外,所伤颇多,城中木石俱尽,拆祠庙民居为炮具。明兵为之退却,徐达令军中架木若屋状,承以竹笆,军伏其下,载以攻城,矢石不得伤,攻愈急。
九月辛巳,徐达克平江,执吴王士诚以归。达督将士破葑门,遇春破阊门新寨,帅众渡桥,进薄城下。枢密唐杰登城拒战,士诚驻军门内,令参政谢节、周仁立栅以补外城。杰败不支,投兵降。周仁、徐义、潘元绍及钱参政等,皆纳款请降。晡时,吴军大溃,诸将蚁附登城,城陷,民皆恸哭,执梃巷战。士诚使副枢密刘毅收余兵,尚二三万,亲率之战于万寿寺东街,复败,毅被执。士诚仓皇归,从者数骑耳。初,士诚战屡败,谓其妻刘氏曰:“我且死,奈何?”刘曰:“君勿忧,妾必不独生。”乃积薪齐云楼下以待。及城破,驱其群妾、侍女登楼,促其自尽。令养子辰保纵火焚之,自缢死。士诚归,焰未熄,妻妾皆烬,左右散走,独坐室中。徐达遣李伯升谕意,时已薄暮,士诚方拒户自经。伯升抉户入,令故部将赵世雄抱解之,复苏,劝曰:“九四英雄,患无身耳?”达又令潘元绍劝谕之,反覆数四。士诚瞑目不答,乃以旧盾舁出葑门,途中易以户扉。至舟中,闭目不食,遂传送应天。徐达籍所获官属,平章李行素、马玉麟,参政陈恭、谢节、董绶、王原恭,右丞徐义,左丞潘元绍,同佥高礼,内史陈基、饶介等所部将校,及杭、湖、嘉兴、松江等郡官吏、家属,及外郡流寓之人凡二十余万人,并元宗室、神保大王黑汉等九人,皆送应天。先是,城久不下,常遇春忿曰:“城下之日,三岁小儿亦当斩。”及城陷,达与遇春约曰:“师入,我营其左,公营其右。”且令将士曰:“掠民财者死。杀降者死。毁民居者死。”既入,吴人安堵如故。
丁亥,徐达还师,取无锡,守将莫天祐降。天祐守无锡,达屡遣人谕降,俱被杀。至是,令平章胡廷瑞急攻之,天祐犹坚守不下。州人张翼知事急,率父老见天祐曰:“吾民为张氏守十二年矣,张氏已就缚,固守将为谁?”天祐掷其帽于地,曰:“谁不知降也?”乃降。
按:《明史》:莫天祐以无锡降。旧史称天祐出兵高桥,战败被执,自刎者误。
徐达分兵徇南通州。太祖命泰州指挥孙兴往取通州,比至,达兵已至。其守将张右丞即士诚从子;所谓“大眼张”者,闻士诚被执,亦举城降,吴地悉平。
己丑,吴王士诚至应天,自杀。士诚至龙江关,坚卧不肯起。舁至中书省,与语,问所欲,不答。舁入朝,不跪亦不言,太祖以其英杰,能得民心,欲全之,反覆与语,乃张目答曰:“天日照公不照我,自好为之,毋多言。”终不食,自缢死,年四十七。太祖命葬之。冬十月,明改平江路为苏州府。
明年春,吴王朱元璋即皇帝位,国号明,建元“洪武”。秋,灭元。
至正壬辰春,城平江。古城基内掘得一碑,其文云:“三十六,十八子。寅卯年,至辰巳。合收张翼同为利。不在常,不在扬,切须款款细思量。且卜水,莫问米,浮图倒地谁扶起。修古岸,重开河,军民拍手笑呵呵。日出屋东头,鲤鱼山上游,星从月里过,会在午年头。”或谓三十六,四九也;张翼,巳午之交也;后一年,癸巳。张士诚起兵第行九四,首乱者十八人。
士诚起事,义社十八人:李伯升、潘原明、潘元绍、莫天祐、莫天锡、徐义、徐志坚、韩谦、钱辅、宋兴祖、张天麟(一云俞中)、李宁、花同佥、吕珍、五太子、及其弟士义、士德、士信也。吴亡,土义三人皆前死,余无一人死难者。
士诚为人持重寡言,似有器量,然无远图。自专制江浙,渐骄逸,委政于弟士信、女夫潘元绍及三参军等。士信、元绍尤好聚敛金玉珍宝,嗜声伎,日夜歌舞以自娱。诸将帅亦偃蹇不用命,每称疾不起,要官爵田宅,然后强出战。军中多载姬妾乐器,或大会游谈之士,蒱蹴踘为戏乐。丧师失地,士诚皆置不问,仍用为将,上恬下熙,以迄于亡。
张士德,小字九六,勇鸷善斗,且得士卒心。士诚略定江南、浙西地,皆士德功。明师下常熟,被执不屈,寓书力劝士诚降元以拒明。既殁于金陵,元追封士德为楚国公,立庙昆山祀之,征杨维桢为楚国公碑文。
陈学士基有《舟中望虞山有感》诗云:“一望虞山一怆然,楚公曾此将楼船。间关百战捐躯地,慷慨孤忠骂贼年。填海欲衔精卫石,驱狼愿假祖龙鞭。至今父老犹垂泪,花落春城泣杜鹃。”此亦感士德被擒事而作。
按:据陈诗,知诸史称士德被擒于常州者,误。
士信,小字九七,性荒淫,务酒色,逼杀达识帖睦尔,代为丞相,吴人侧目。尝出镇淮安,陈学士基参军事,有诗云:“桓桓霍将军,出入光百辟。位重言益卑,功高志弥抑。”盖讽之也。平江之围,为龙井炮击死。
李伯升、潘原明与士诚同起事。伯升位司徒,最用事。后以湖州降,明太祖命仍故官,进平章,同知詹事府事,又为征南右副将军。原明以平章守杭州,降,太祖亦命仍故宫,后署云南布政司事。与伯升并岁,食禄七百五十石,不治事。张吴诸臣降明者,二人最见优礼云。
按:《翦胜野闻》称司徒李伯升先以国情输我师,太祖以为佞臣,使斩以示士诚。《枝山野记》亦同,皆误也。旧史称伯升至金陵,自谓必得重赏,太祖曰:“丁公之僇谓何?”乃杀于士诚之前。盖亦沿野闻野记之误。考《明史》,伯升子犹世袭指挥,何云见杀。
吕珍,字国宝,泰州人,骁勇敢战,与朱暹同为士诚亲信宿将。以同佥出守绍兴,屡败方国珍兵,要其饷糈。后援湖州,屯旧馆。尝廓革囊兵,宵济以袭明师。每战辄为歌,令其帐下儿及城中人歌以噪,敌兵称以为虎将。常遇春亦畏其锋,为之徙营。卒败,与朱暹俱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