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桴亭
陆桴亭,字道威,江苏太仓人。生明万历三十九年,卒清康熙十一年(1611-1672),年六十二。
早岁有志事功,尝著论论平流寇方略,语极中肯。明亡,尝上书南明政权,不见用,又尝参人军事,被清廷名捕。事既解,返乡居,凿池十亩,筑亭其中,不通宾客,号曰桴亭,故学者称桴亭先生。所著有《思辨录》,全谢山谓其“上自周汉诸儒以迄于今,仰而象纬律历,下而礼乐政事异同,旁及异端,其所疏证剖析盖数百万言,无不粹且醇。......而其最足废诸家纷争之说,百世俟之而不惑者,尤在论明儒”(《鲒埼亭巢.陆桴亭先生传》)。桴亭不喜白沙(白沙,明代王学先驱陈献章的外号)、阳明之学,而评论最公,绝不为深文掊击。其论白沙曰:
世多以白沙为禅宗,非也。白沙曾点(曾点,孔子门人,曾参之父)之流,其意一主于洒脱旷间以为受用,不屑苦思力索,故其平日亦多赋诗写字以自遣,便与禅思相近。......是故白沙'静中养出端倪'之说,《中庸》有之矣,然不言戒慎恐惧,而惟咏歌舞蹈以养之,则近于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意矣。......其言养气,:则以勿忘勿助为要。夫养气必先集义,所谓必有事焉也,白沙但以勿忘勿助为要,失却最上一层矣。......(《思辨录.诸懦异学篇》)
其论阳明曰:
阳明之学,原自穷理读书中来。不然,龙场一悟,安得六经皆凑泊?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谓尝以庭门竹子试之,七日而病。是则禅家参竹蓖之法,元非朱子格物之说,阳明自误会耳。盖阳明少时,实尝从事于禅宗,而正学工夫尚寡。初官京师,虽与甘泉讲道(甘泉,明代理学家湛若水的号。他强调随处体认天理,与王守仁致良知说对立,被奉为明中叶朱学宗师),非有深造。南中三载,始觉有得,而才气过高,遽为致良知之说,自树一帜,是后毕生鞅掌军旅之中,虽到处讲学,然终属聪明用事,而少时之熟处难忘,亦不免逗漏出来,是则阳明之定论也。要之,致良知固可入圣,然切莫打破敬字。打破敬字乃是坏良知也,其致之亦岂能废穷理读书?然阳明之意,主于简易直捷以救支离之失,故聪明者喜从之。而一闻简易直捷之说、则每厌穷理读书之繁,动云“一切放下”、“直下承当”。心粗胆大,只为断送一敬字,不知即此简易直捷之一念,便已放松脚跟也。故阳明在圣门,狂者之流,门人昧其苦心以负之耳。(同上)
此外论各家的话很多,大率皆极公平极中肯,所以桴亭可以说是一位最好的学术批评家棗倘使他做一部《明儒学案》,价值只怕还在梨洲之上。因为梨洲主观的意见,到底免不掉,桴亭真算得毫无成心的一面镜子了。桴亭常说:“世有大儒,决不别立宗旨。譬之国手,无科不精,无方不备,无药不用,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语人曰'舍此更无科无方无药也'?近之谈宗旨者,皆海上方也。”这话与梨洲所谓“凡学须有宗旨,是其人得力处,亦即学者用力处”者,正相反了。由此言之,后此程朱派学者,硬拉桴亭为程朱宗旨底下一个人,其实不对。他不过不宗陆王罢了,也不见得专宗程朱。程朱将“性”分为二;说:“义理之性善,气质之性恶。”此说他便不赞同。他论性却有点和颜习斋同调。他教学者止须习学六艺,谓“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世用,亟当讲求”,也和习斋学风有点相类。他又不喜欢讲学,尝说:“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夫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又说:“近世讲学,多似晋人清谈。清谈甚害事。孔门无一语不教人就实处做。”他自述存养工夫,对于程朱所谓“静中验喜怒哀乐未发气象”者,亦有怀疑。他说:“尝于夜间闭目危坐,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中'。究之念虑不可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间或一时强制得定,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此境有何佳处,而先儒教人为之?......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空虚寂灭。”据此看来,桴亭和程朱门庭不尽相同,显然可见了。
他的《思辨录》,颜习斋、李恕谷都很推重。《正谊堂丛书》里头的《思辨录辑要》,系马负图所辑(1614-168l,马负图字伯河,叉字肇易,江苏武进人。明末诸生,清初交陆世仪,受陆影响颇大,曾主讲延陵书院,著有《皇极经世说》、《开方密率法》、《知非录》等),张伯行又删订一番(1651-1725,张伯行字孝先,号敬庵,河南仪封人。康熙进士,累官礼部尚书,辑有《正谊堂全书》五百余卷,其它著作甚多),必须与程朱相合的话始行录入,已经不是桴亭真面了。
陆稼书
陆稼书,名陇其,浙江平湖人,生明崇祯三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1630-1692),年六十三。他是康熙间进士出身,曾任嘉定、灵寿两县知县,很有惠政,人民极爱戴他,后来行取御史,很上过几篇好奏疏。他是鲠直而恬淡的人,所以做官做得不得意,自己也难进易退。
清朝讲理学的人,共推他为正统。清儒从祀孔庙的头一位便是他。他为什么独占这样高的位置呢?因为他门户之见最深最严,他说:“今之论学者无他,亦宗朱子而已。宗朱于为正学,不宗朱于即非正学。董子云:'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然后统纪可一面法度可明。'今有不宗朱子者,亦当绝其道勿使并进。”质而言之,他是要把朱子做成思想界的专制君主,凡和朱学稍持异同的都认为叛逆。他不惟攻击陆王,乃至高攀龙(景逸)、顾宪成(泾阳)学风介在朱王之间者,也不肯饶恕。所以程朱派的人极颂他卫道之功,比于孟子距杨、墨。平心而论,稼书人格极高洁,践履极笃实,我们对于他不能不表相当的敬意。但因为天分不高,性情又失之狷狭,或者也因王学末流猖狂太甚,有激而发,所以日以尊朱黜王为事。在他自己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然而那些戴假道学面具的八股先生们,跟着这条路走,既可以掩饰自己的空疏不学,还可以唱高调骂人,于是相争捧他捧上天去,这不但是清代学界之不幸,也算稼书本人之不幸了。
稼书办事是肯认真肯用力的,但能力很平常,程朱派学者大率如此,也难专怪他。李恕谷尝记他一段轶事道:“陆稼书任灵寿,邵嗣尧任清苑(邵嗣尧字子昆,山西猗氏人,康熙进士,曾官河北清苑知县,官至江南学政,著有《易图定本》),并有清名,而稼书以邵嗣尧宗陆王,遂不相合,刊张烈所著《王学质疑》相垢厉(张烈字武承,顺天大兴人。康熙进士,应博学鸿词科,授翰林院编修。笃守朱学,著有《王学质疑》,专驳王守仁《传习录》、被清朝理学家奉为圭晷),及征嘎尔旦,抚院将命稼书运饷塞外。稼书不知所措,使人问计子昆。子昆答书云:'些须小事,便尔张皇,若遇宸濠大变,何以处之?速将《王学质疑》付之丙丁,则仆之荒计出矣。'......”(李恕谷著《中庸传注问》)我们对于稼书这个人的评价,这种小事,也是该参考的资料。
陆耀遹
陆耀遹,字助文,江苏阳湖人。少补诸生,工诗,有文名。壮岁出游,阮文达方任浙江学使,颇见器重。寻之陕西,客朱中丞幕。会教匪反滑县,上调陕督那公镇中州,过长安,求士于朱,朱言君知兵事阔狭,即请见,为陈机宜缓急数十事,因属具草以上,采以入奏,多见施行。朱罢,遂南归。有旨征孝廉方正,邑人举君应,试二等,用校官,得淮安府学教谕。而时客广东,当事者强留之,凡历十馀载,叔继辂招之使还。比抵家,继辂遽卒。为经纪其丧,刊其遗书。适改选阜宁训导,之官未见亦卒。
诗宗钱、刘,能自成家。酷嗜金石文字,随所至搜辑摹拓,小暇辄矻矻伏案考证,取王氏《金石萃编》所未备者千馀通,仿其例,成《金石续编》若干卷。简洁核实,较原书成于众门生之手,冗杂炫博者,盖尤胜之。惟遗稿经太仓陆增祥厘订,多所窜改,非复庐山真面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