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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周官》无祭地之文,先儒言之详矣。而其言近于地者有五,曰地示、大示、土示、后土、社是也。郑氏之释地示则曰「北郊,神州之神及社稷」。夫以北郊为祀地,此祀之大者,不得合社与稷而言。合社与稷,是为三祀,非祭地明矣。曰大示,郑无明释。或谓大示乃地示之大者,祀地以北郊为大,则地示之大者将何以祀之?曰土示,郑谓原隰平地之神,此又非祀地矣。曰后土,郑氏则直谓后土黎所食者。后土,官名,死为社而祭之,又曰后土土神,不言后土、社也。其答田琼则曰:「此后土不得为社者。圣人制礼,岂得以世人之言着大典。」明后土土神不得为社。至于太祝建邦国,告后土,郑复曰:「后土,社神。」独此说违戾特甚,启历代之讹谬,实自此始。按:《尚书》曰:「告于皇天后土。」孔注曰社也。《泰誓》之「宜于冢土」,亦社也。《召诰》之「社于新邑」者,亦后土也。《甫田》之「以社以方」,注:「社,后土也。」后土与社,皆地之称。今悉疏经文之可证者而言之。《泰誓》曰:「郊社不修。」《礼》曰:「祭帝于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于国,所以列地利也。」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神地道」。又曰「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又曰「明乎郊社之礼」;又曰「礼行于郊而百神受职」,「礼行于社而百货可极」。若然,则社即后土,后土即社。郑氏之释大宗伯,既以黎所食者为是,而复有所疑而不,于是答田琼之问,以后土不得为社,四者之说更相背戾,而方丘北郊复为二说,终莫能定。至胡宏氏始定郊社之义,以为祭地于社,犹祀天于郊也。故《泰誓》曰「郊社不修」,而周公祀于新邑,亦先用二牛于郊,后用太牢于社。《 【[礼]】 记》曰:「天子将出,类乎上帝,宜乎社。」而《周礼》「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血祭祭社稷」,别无地示之位。「四圭有邸」,「舞云门以祀天神」,「两圭有邸」,「舞咸池以祭地示」,而别无祭社之说,则以郊对社可知。后世既立社,又立北郊,失之矣。此说足以破千古之惑,故新安朱氏中庸郊社,亦以社为祭地,取夫胡氏而独以其废北郊之说为未然。愚按:北郊不见于经,独见于郑氏。郑氏之北郊,非至日方丘之祭。攻郑氏神州之说者多,而不能辨郑氏北郊之不经;攻合祭之说者力,而不攻以地为郊之失,亦始于王氏郊以祀天,社以祀地,谓郊为祀地,吾知其不出于六经也。《春秋》书鲁之郊,止于郊天,不闻其郊地也。用牲币于社,间于两社,皆天子之制也。谓鲁为僭郊社则可,以鲁郊为祀地则不可。《云汉》之诗曰:「祈年孔夙,方社不莫。」又曰:「自郊徂宫。」宫,社宫也。告天地之礼。郊宫为二,则《诗》之郊亦非祀地也。朱氏亦曰:「《周官》止言祀昊天,不言祀后土,先儒之言,祭社者为是,其言《周官》礼大神、祭大示,皆无明文。」是深有疑于《周官》之非全书也。或谓社不足以尽地,此盖因诸侯大夫皆得立社,遂因此以致疑。按:「《大宗伯》王大封则先告后土」,又曰「建邦国先告后土」。谓之后土者,建国之始称,若武成之告于后土者是也。左祖右社,亲地之道也,此言社之名成于告后土之后也。先儒谓尊无二上,故事天明独行于天子而无二事,地察故下达于庶人而且有公私焉。胡宏氏曰:「诸侯之不敢祭天,犹支庶之不敢继祖也。诸侯之得祭地,犹支庶之各母其母也。」其说为是。且社有等差,至于州党族闾,愈降愈少。独天子之社为群姓而立。王社之说,孔疏谓「书传无文,其说莫考」。陈祥道释社后土之辨,终泥于郑氏,至谓建邦国先后土为非社,曾不知社之未立,其不谓之后土其可乎?

祭天无间岁议

古者天必岁祭。三岁而郊,非古制也。然则曷为三岁而郊也?三岁之礼,始于汉武。其祀天也,不于泰坛而于甘泉。坛有八觚,席有六采,文章采镂之饰,玉女乐石之异,鸾辂骍驹之靡,瑄玉宝鼎之华,其礼也侈,其用民也劳,如之何其勿三年也!至于后世,不原其本而议其末,三年之祭犹不能举,其能力行者若唐之太宗,享国长久亦不过三四。至宋仁宗以后,始克遵三年之制。夫三年一祭,已不得为古,则一二举者尤非礼也。苏氏曰:「秦汉以来,天子仪物,日以滋多,有加无损,以至于今,非复如古之简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礼。三年一郊,非周礼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庙,一日而祭太庙,非周礼也;郊而肆赦,非周礼也;优赏诸军,非周礼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荫补亲属,非周礼也;自宰相宗室已下至百官,皆有赐赉,非周礼也。」先儒又曰:古之郊礼,以事天也,以报本反始,以教民尊上也。天子前期斋戒,命冢宰誓百官而莅事焉,事之莫尊者也。近世则变矣,三年而一郊,其所事者,则军旅亿丑之赏赉耳。事军旅亿丑之赏赉,则诚不专于享帝制,不一于报本。夫郊,以报一岁生物之功也,夫岂三岁一生物而三岁一报耶?古者大路素而越席,大圭不琢,大裘不饰,牲用茧栗,器用陶匏,谓德产精微,物所以称,故其文至简而其诚至。近世盛鸾辂冕服珠玉金缯之饰,惟惧不华;内阙观宫一夕之具,惟恐不工;其文至繁而其费至广,岂所以降格天神之意耶?如是,则郊天之礼自汉而下皆非古制,礼乐百年而后兴,诚能如三代之礼,其茧栗陶匏费不为甚广,罢坛陛从祀之位,止以始祖为配,则千百年之废礼坠乐由是而举,岂不甚盛?其或不与祭,则如《大宗伯》所谓若王不与祭祀则摄位。郑氏之释量人亦曰:「冢宰佐王祭,亦容摄祭,庶几破千古之陋,上以合于天道,而下足以解诸儒之疑议云。」

燔柴泰坛议

《仪礼觐礼》曰:「祭天燔柴,祭山丘陵升,祭川沈,祭地瘗。」《祭法》亦曰:「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尔雅》曰:「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瘗薶。」《祭法》、《尔雅》虽各自为书,而其说与《仪礼》合者,独燔柴无异。《周官》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 【[以]】 实柴祀日月星辰, 【[以]】 槱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夫《周官》之柴,归于日月星辰,而以禋祀为祀天,是不与《仪礼》合也。《礼器》曰:「至敬不坛,扫地而祭。」不坛非燔柴也,扫地而祭,非周官之祀也。合《仪礼》、《周官》、《礼器》三书而言之,实有不同。自郑氏必欲合三礼之说为一,而后人附会者,曲为之迁就。崔灵恩则谓先燔柴及牲玉于丘讫,次乃扫地而祭。祭天之法,皆于地上,以下为贵,故不祭于人功之坛。陆佃则曰,祭天之礼,升烟于泰坛,奏乐于圜丘,所以致天神也,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然后扫地而祭。乐者,阳也,其声无形,故奏于自然之圜丘;烟者,阳中之阴,其气有象,故燔于使然之泰坛。至于禋祀实柴,有异于《仪礼》。郑氏则云:禋,烟也。三祀皆积柴实牲,体于日月,言实柴于昊天,言禋三祀,互相备矣。其释《觐礼》则曰:燔柴,祭天祭日也。祭天为祭日,则祭地瘗者,祭月也。日月而云天地灵之也。敢各疏其穿凿,以从古《礼经》之正。《周官》之不与《仪礼》、《易》、《诗》、《书》、《春秋》合者,不止于祀天地,今止因三礼之异同,诸儒之附会,而言其非是。夫《周官》之圜丘,乃奏乐之所,非坛也。自汉而下,皆祀于圜丘,已失《周官》之意。崔氏谓圜丘即坛,为人功之坛。按释圜丘者,为自然之丘,非人功之坛,崔说与释圜丘者异矣。使果从坛下扫地而祭,则燔柴于人功之坛不可谓质,而独扫地之祭得谓之质矣。若然,则《仪礼》之燔柴为末,而扫地之祭为本。历考梁陈以来,不闻有祭于圜丘之下者,是崔氏之说不得以行也。陆氏谓自然者为丘,使然者为泰坛,是祀天之坛有二。愚尝谓,合于《周官》,则泰坛之制未尝有,合于《仪礼》,则燔柴之制无圜丘。历代之失祀于圜丘,非是陆氏独不能证其误,是为二坛者亦非也。郑氏谓禋,烟也。《诗》「生民之禋祀」,《书》之「禋于六宗」,「禋于文武」,释者谓禋,敬也,又曰精意以享之谓也。使从郑说,以禋为烟,则六宗之祀,不得与上帝并,而祀文武于宗庙,又难与燔柴之祭同也。郑氏之释燔柴以祭天,为祭日祭地,为祭月,其说尤妄。是殆尊《周官》之书,其不可合者,遂臆说以非古礼。如夏正郊天,迎长日之至圜丘、南郊,二天帝之说,类皆若是。古《礼经》独觐礼为天子礼,舍燔柴为祭天,则此书又如王安石之罢黜,不能以用于世。《戴记》之合于经传者,先儒类皆取之,若王制、礼器、儒行、明堂位等篇,固有疑之者矣。独燔柴泰坛为祭天,与古礼合,特取其说。泰坛虽不见于《仪礼》,然从古传袭,未尝不以坛壝为正。觐礼之坛十有二,寻周公之三坛,同墠司仪之为坛三。成去祧为坛。下至周末,齐侯为柯之盟有坛,先君适四国,未尝不为坛,祀天钦崇之实,其可废坛壝哉?

郊不当立从祀议

郊有从祀,西汉未之见也。礼之失,始于建武。建武采元始之制而为之。元始,王莽之政也。王莽之失在分牢,在同祭,不闻其从祀也。杜佑尊时王之礼而深知其非,谓从祀之坐,近古皆有,梁陈及于国朝,始相沿袭。夫谓之近古者,非古明矣。开元之礼,成于徐坚之徒,而开宝所作,祖于开元,大较从祀损益,咸取于建武。今因开元所定而论著其非是。其第一坛曰五帝,曰大明夜明。以《周官》言之,五帝之祀在四郊,大明夜明以实柴;而朝日夕月之制,复见于经传,此不得混而一之之证也。坛之第二与第三,皆以《星经》为之制。杜佑谓天有万一千五百二十星,地亦如之,考其所祭,知其坛壝之不足以容也,遂为外官、内官以别而节其数。开宝以后,又复增五狱四渎、风师雨师之类而并祭之。其坛愈广,其牲牢愈繁,而其礼愈失。考于《周官》,则「大宗伯」之实柴槱燎,此又不得混而为一之证也。今考于《虞书》,其类上帝之后,则行六宗山川群神之祀,不闻其合祭也。汤之玄牡,武成之柴望,皆若此矣。《召诰》用牲于郊牛二者,后稷配天之始也。若鲁之三望虽为非礼,亦皆无总祀之理。自汉而下,牲犊尊罍之数不胜其烦,其郊礼之费,竭九州岛之贡赋不足以供。由是,虽三年之祭,亦不能举,坛壝繁杂,宫县四立,有司临事,登降偪仄,惧不能以周旋,跛倚颠仆,无所不至。昔之儒先,能议合祭天地之非,而不能正合祭群祀之失;能以亲郊为是,而不能以三年一郊为非;能知牛羊供给之费广,而不能尽角茧栗之诚悫;甚者,配帝之争不,遂有二配帝于坛上,依违莫从,一至于是。今若悉如三代典礼,不伤财,不害民,一岁一郊,则何惮其不可行也。

明堂与郊天礼仪异制议

晋挚虞议曰:「郊丘之祀,扫地而祭,牲用茧栗,器用陶匏,事反其始,故配以远祖明堂之祭,备物以荐,三牲并陈,笾豆成列,礼同人理,故配以近考。」新安朱氏曰:「为坛而祭,故谓之天,祭于屋而以神示祭,故谓之帝。」晋傅玄亦云:「于郊尚质,于明堂尚文。」若然,则仪文悉皆有异矣。郊以特牲,明堂以牛羊。《诗》曰:「我将我享,维羊维牛。」此牲之异者也。燔柴以报阳也,犹宗庙之裸鬯也。明堂与宗庙近,则燔柴乎何有?席用鞂,器用陶匏,象天之质也。玉爵代匏,尊罍簋俎之属,一以宗庙,此元丰议礼之得也。郊之祭用气也,进孰之失,始于唐。自唐以降,未之有改也。《记》曰:「郊血,大飨腥,三献爓,一献孰。」解者曰:「郊,祭天也;大飨,袷祭也;三献社稷五祀也;一献群小祀也。郊不以血,而以孰荐礼之,亵而失之甚者也。」然则,明堂之祭,其不进孰与?曰「圣人亨,以享上帝」。上帝,明堂之称也。用于明堂而不用于郊,其义明矣。特牲少牢之始于荐孰,大夫之礼也。用大夫之礼于郊,不可也。用于明堂,近宗庙也。配群祀于郊,非礼矣。明堂,国中也,邑外曰郊,引而近之,其渎莫大焉。尊罍,尚质也,彝以盛郁鬯,郊得以用之也。《记》曰:「黄目郁气之上尊,彝得谓之尊也。」定尊罍于天地,六彝于宗庙,郑氏之说也。开元遵而不用于郊,犹曰以质不以文,明堂宗庙之近而文物之极也,其不用也则野矣。凡此皆礼仪,文质之异,不可以不辨也。

郊非辛日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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